“雪山喂狐”爭議背後：夾金山村民與狐狸的人狐緣分

大雪中，夾金山埡口白茫茫一片，黑娃直播完雪景並提醒網友帶防滑鏈上山後，回到屋裏，一隻狐狸跟在他的身後。“來來來，給你好吃的。”黑娃將新鮮犛牛肉丟在地上。狐狸觀察了下四周，小心翼翼溜進屋子把食物叼了出去……

這是3月5日黑娃在短視頻平台上的一場普通直播，出現在直播中的狐狸吸引了眾多網友的目光，關於“投喂狐狸”的爭議聲也再次響起。

位於四川雅安與阿壩交界的夾金山海拔超過4000米，山頂常年白雪皚皚，埡口上有一個賣燒烤和土特產的售貨攤，攤主就是黑娃。

投喂爭議，最早源於黑娃2021年9月發布的一段視頻，這也是狐狸首次出現在黑娃的視頻中。當時，他看到一隻狐狸孤零零地在埡口找食，心生憐憫向它投喂了犛牛肉，從此開始他和狐狸的“緣分”。如今，這隻狐狸已不知所蹤，出現在黑娃直播中的狐狸是去年到來的“新客人”。而隨著黑娃持續投喂狐狸，爭議也愈演愈烈。雖有網友點讚他的善良，也有不少網友認為這會影響狐狸的野外生存能力，進而影響生態係統平衡。對此，黑娃很困惑：“狐狸冬天缺少吃的，我隻是像朋友一樣幫助它。”

近日，紅星新聞記者前往夾金山，見到了那隻爭議中的狐狸，並對話黑娃，還原這場“人狐緣分”以及爭議背後的真實故事。

緣起：

“它孤零零的，很弱小”

他心生憐憫想要幫助它

53歲的黑娃本名叫劉華青，是夾金村村民，從小在山上放牧，小攤的前身就是放牧的牛棚。擺攤之餘，黑娃常在埡口直播風景、路況，拍視頻記錄救助遊客的經曆和遇見的野生動物。

第一隻狐狸最早出現在2021年秋季，當時夾金山已開始下雪，它在埡口的觀景台垃圾桶裏找食。

它的身姿輕盈，又時刻保持警覺。黑娃發現狐狸後，拿著新鮮的犛牛肉喂它，但它不敢上前，隻在遠處小心地觀察。

“它孤零零的，站在雪地上顫抖，很弱小。”黑娃告訴紅星新聞記者，當天，他一個人住在埡口上，目之所及隻有茫茫積雪和雲海。寒風中，他忽然對這個小生命生出憐憫，很自然地想到要幫助它。

2021年9月23日，黑娃首次將拍攝到的狐狸視頻分享到網上，並提醒網友“保護野生動物”。冬季大雪封山後，這隻狐狸出現的次數逐漸增加，每當見到這隻狐狸，黑娃都會拿出犛牛肉投喂它。“剛開始，它一直都在遠處走，可能覺得沒有安全感。”黑娃說，隨著時間推移，狐狸逐漸放下了戒備。然而，網友的評論讓黑娃有些困惑，有人稱讚他的善舉，不少網友還帶上新鮮肉製品上山投喂狐狸並合影。但也有網友表示，投喂會幹預狐狸的自然習性，帶來諸多風險，甚至影響到生態係統平衡。

麵對這些爭議，隻讀過兩年書的黑娃不知如何解釋，隻是回複：“它沒吃的，我們一直在保護它。”

在持續的視頻記錄中，黑娃沒有停止投喂。黑娃告訴紅星新聞記者，他已經與這隻狐狸建立了感情。每當大雪封山，他常常一個人守在山上，狐狸的出現仿佛一個友人來訪，讓他感到不再孤單。

爭議：

第二隻狐狸到來

網友質疑投喂會幹預自然法則

2022年秋天之後，這隻狐狸突然消失了。

之前，黑娃還在網上為它征名。黑娃有些失落，經常會夢到這隻狐狸。他在視頻中說，“隻要相處有了感情，就像親人一樣。”

從夾金村到埡口，騎馬要兩小時，開車隻需40分鍾，如遇大雪，開車至少需1個多小時。每年10月，夾金山就開始下雪，過往司機和遊客時常到黑娃店裏烤火禦寒。這個簡陋的售貨攤，也成了夾金山埡口風雪中的一個驛站。

售貨攤在積雪覆蓋的埡口上顯得格外清冷。隻有走進去，才顯得暖烘烘的。小屋裏掛滿了錦旗：“善行義舉”“拾金不昧”“雪中送炭”……黑娃向紅星新聞記者介紹，這些都是網友送的，有的是幫他們找回手機、相機等失物，有的是幫車輛和人員脫困。

黑娃很少出遠門，開始拍短視頻、直播後，才通過網絡了解到山外更大的世界。他的開場白往往是“今天大雪封山，夾金山來不得了”；如果遇到好天氣，他會說“風裏雨裏，我在夾金山等你……”

2024年秋天，第二隻狐狸出現在夾金山埡口。黑娃看到它時，心中充滿了驚喜。

這隻狐狸臉偏白，耳朵細長，靈性十足。黑娃準備拿犛牛肉喂它，卻被弟弟製止，“我兄弟有些舍不得，犛牛肉是賣錢的。”但他不顧弟弟反對，再次拿出犛牛肉投喂，“每天早上隻要看到它，能和它多待一分鍾都很開心。”

經過一個冬天的相處，這隻新來的狐狸也接受了黑娃的善意，有時還會主動進屋覓食。

這隻狐狸也多次出現在黑娃的直播鏡頭中，黑娃將新鮮犛牛肉丟在地上，它會觀察四周環境，在感覺安全的情況下，小心翼翼地溜進屋子接受黑娃的“饋贈”。

3月13日傍晚，紅星新聞記者在黑娃的售貨攤外看到了這隻狐狸，它毛色光亮，在雪地上行走。兩名遊客看到這一幕非常激動，想近距離拍攝，但狐狸非常警惕，一路小跑離開了。黑娃朝狐狸呼喚，狐狸扭頭看了他兩眼，隨後迅速跑下山坡，消失在雪地中。

隨著這隻狐狸的到來和黑娃投喂次數增多，網友的質疑聲也變得更多。

夾金山國家森林公園內棲息著眾多野生動物，大熊貓、小熊貓、綠尾虹雉、狐狸等經常出現，在夾金山生活的狐狸主要為赤狐。黑娃覺得自己一直跟野生動物生活在同一座山上，希望幫助那些在冰雪中覓食困難的動物，從未想過這是一個生態平衡問題。

糾結：

經曆爭議，狐狸再來還喂不喂它？

專家稱“基本原則是不打擾”

如今，春天已至，但夾金山埡口依然被白雪覆蓋。最近，遊客稀少，黑娃常常坐在售貨攤的烤爐旁邊，望著白茫茫的世界發呆。他開始反思自己的投喂行為。他說，“喂這兩隻狐狸，起碼用了上萬元犛牛肉。”

有網友跟他解釋，投喂可能讓狐狸變得依賴人類，不能自主覓食；隨意投喂，可能讓狐狸攝入過多鹽分等導致身體不健康；也可能造成人與野生動物界限模糊，帶來疾病傳染風險……這些問題，黑娃並沒有完全弄懂。但他開始變得謹慎，盡量避免過度幹擾狐狸的自然習性。最近遇到遊客用麵包、火腿腸等投喂狐狸時，他也會主動上前幹預。

▲黑娃在雪地裏開直播

3月14日早上，黑娃和侄兒勇娃7點就從家裏開車上山擺攤，一小時後到達埡口。勇娃在雪地裏開直播，黑娃接過手機向網友們打招呼。當天，又有兩輛車被困雪地，他們對被困司機進行了免費救援。勇娃說，“每年大大小小的救援起碼幾百起，有時候一天就10多起。”

夾金山下，國道351夾金山隧道正在緊張建設，預計今年國慶前夕通車。有網友說“隧道通車後，你賣燒烤要換地方了”。黑娃回複：“不，我就在夾金山。”隻是經曆了這場“投喂風波”後，他陷入糾結：如果狐狸再次來到小屋前，到底還喂不喂它呢？

四川範澤律師事務所執行主任黃雯雯律師表示，雖然《中華人民共和國野生動物保護法》沒有禁止隨意投喂野生動物的法律規定，但四川省《中華人民共和國野生動物保護法》實施辦法(2023修訂)第14條規定，野外觀察、拍攝野生動物不得擅自投食、驅趕等，驚擾野生動物正常棲息。第31條規定，公眾展示展演野生動物，應防止觀眾擅自投喂。

“物競天擇，適者生存，自然的東西交給自然來處理。”對此，四川農業大學動物科技學院副教授楊建東認為，若因車禍或其他人為幹預造成動物的傷害，可以對它進行救助。但平時的過度投喂不可取，“就像峨眉山的猴子一樣，因為遊客過度投喂，已經不怕人了。”

世界動物保護協會科學家孫全輝博士介紹，照片和視頻裏出現的應該是赤狐，為國家二級保護動物。他認為，“人和野生動物是有邊界的，不論是城市還是野外，與野生動物相處的基本原則就是不打擾。”他表示，自然界的生態係統由複雜的食物鏈組成，野生動物的生老病死、優勝劣汰自有其法則，人類通常不需要幹預。

“作為普通個體，我覺得他很善良，投喂對動物的影響有限。但自媒體時代，借助網絡傳播力量會誤導更多人模仿，影響可能會成倍放大，動物和人受到的影響也會更大。”孫全輝認為，就像可可西裏“網紅狼事件”一樣，此類行為會改變動物的自然行為，對人類產生依賴，動物和人“親密接觸”也會加劇人畜共患疾病傳播和意外傷害發生的風險。大多數情況下，人類給動物投喂的都不是它們在野外食用的食物，精加工、高澱粉、高熱量、低營養的食物反而會威脅野生動物的健康，甚至是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