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16日，經過美軍轟炸後，也門首都薩那一座建築物隻留下頹垣。（Reuters）
撰文：葉德豪
當各界目光依然集中在美國主導的俄烏停火議題之際，川普（Donald Trump）3月15日決定向也門胡塞武裝組織（Houthis）發動大型轟炸，不隻像拜登（Joe Biden）那樣針對導彈發射台之類的軍事目標，還打擊了首都薩那（Sanaa）被認為是胡塞組織領導層居住的地點。整場襲擊造成至少53人死。
川普警告胡塞組織必須馬上停止攻擊紅海商船，否則“地獄將會前所未見地降臨到你們身上”；他又同時警告伊朗要停止對胡塞組織的支持。美國國防部長赫格塞思（Pete Hegseth）也表明：“隻要胡塞武裝分子說『我們會停止攻擊你們的船隻，停止攻擊你們的無人機』，這場行動就會結束，但在此之前，我們將毫不留情。”
在其社交平台Truth Social上，川普警告胡塞組織必須馬上停止攻擊紅海商船，否則“地獄將會前所未見地降臨到你們身上”。（網站截圖）
川普要能拜登之所不能？
自2023年10月7日哈馬斯襲擊引發加沙戰爭之後，作為伊朗“抵抗軸心”（Axis of Resistence）一員的胡塞武裝組織開始利用其緊握紅海－蘇彞士運河關鍵海峽的地理位置來攻擊紅海商船，至今至少對100艘商船發動過襲擊，蘇彞士運河通航船隻數量去年大跌六成，大部份西方航運公司選擇改道繞過南非好望角。
去年以來，美國拜登當局曾聯同英國多次打擊胡塞目標，但都未能阻止胡塞襲擊商船，直至本年1月加沙戰爭達成第一階段停火，胡塞才一度暫停攻擊。
不過，隨著以色列3月初禁止物資進入加沙、中斷電力供應以施壓哈馬斯延長第一階段停火和釋放更多人質，胡塞上周表明將會重啟攻擊。同時，胡塞組織最近曾以地對空導彈襲擊美國的F-16戰鬥機（按：沒有打中），而且似乎又再打下了一架美軍MQ-9收割者無人偵察機。最終，川普決定在這個時候發難，直接向胡塞組織的領導層開火。（按：川普剛上任之後已重新將胡塞組織定性為“外國恐怖組織”，相關定性在拜登任內一度被取消。）
3月16日，胡塞組織的領袖表明會對美軍船隻發動攻擊。同日，胡塞確實向美國海軍在該水域負責攻擊胡塞的杜魯門號航空母艦（USS Harry S. Truman）發動長達12小時的攻擊，美國打下了11架無人機，另外據稱也有一枚胡塞的彈道導彈沒有擊中目標。美方稱襲擊並未對美國艦隻構成威脅。
踏入當地時間17日清晨，美國中央司令部發布片段，稱對胡塞組織的攻擊持續。也門方麵的消息也稱多個平民目標受襲。胡塞表明已再次向杜魯門號航空母艦發動攻勢。
對於美國持續轟炸也門，伊朗伊斯蘭革命衛隊（IRGC）則表示胡塞組織是獨立運作，但警告如果美國敢對伊朗進行攻擊，伊朗將會做出決定性和毀滅性的回應。而趕往也門鄰國阿曼討論也門局勢的伊朗外長阿拉格齊（Abbas Araqchi）則稱美國無權幹涉伊朗外交政策，要求美國停止殺害也門人民。
很明顯，無論是胡塞還是伊朗，也沒有貿然屈服於川普武力施壓之下的意願。
伊朗最高領袖哈梅內伊發布X推文支持也門：
川普這次針對也門胡塞組織的攻擊，比拜登時代來得激烈。拜登當時為了避免事態升級，隻攻擊軍事目標，並沒有試圖擊殺胡塞組織領導層。而且，在美國空襲明顯未能阻止胡塞攻擊紅海商船之際，拜登也是得過且過，沒有意圖要強化攻勢。美國在此可算是聲譽掃地。
但川普式的“地獄降臨”強硬路線也很大可能會失敗告終。
美國為何打不贏胡塞？
外部勢力的空襲，對於胡塞組織而言，可算是“家常便飯”。2015至2022年間，沙特在美國支持下領導的反胡塞陣營就向胡塞發動了2萬至7萬次不等的的空襲，不隻未能製止胡塞在也門擴張地盤、幾乎把所有也門的人口聚居地都打下來，而且還招致胡塞對沙特的能源、機場等不同民用設施的持續攻擊，阻礙了沙特近年為準備後石油時代的經濟發展政策。
最終，沙特不得不在2022年同胡塞達成實質停火－－即使正式的停火協議遲遲未能談成。
經過過去一年多的常態攻擊，人們本來已經不太關注胡塞組織攻擊紅海商船的問題。川普其實沒有必要將這個問題高調化處理。如果他繼續拜登得過且過的政策，大概也沒有人會怪責他。
然而，川普卻似乎早有預謀要向胡塞加大火力。分析認為，美國對於胡塞目標欠缺準確情報，此刻發動攻擊之前明顯是有過以月計的情報準備的，因此並不是一個突如其來的決定。
川普上台以來一直擺出強人姿態，對內對外亦如是。他也認為自己能解決拜登任內不能解決的問題。如果他能夠有效打擊胡塞，去除其對紅海航道的威脅的話，這將是一個標誌性的成就，也是一個任何川普反對者也不能不肯定的成就。
3月15日，白宮公布川普觀看美軍轟炸也門胡塞組織目標的照片。（Reuters）
當然，有點孤立主義傾向的川普不會不知道單純的加大空襲範圍和目標就能夠擊倒胡塞組織的意誌。畢竟胡塞組織的政治口號就是“真主至大，打倒美國，打倒以色列，詛咒猶太人，伊斯蘭勝利”。而且，由於也門地形崎嶇複雜，可以收藏武器的地點多不勝數，要完全消滅胡塞組織的反擊武力也是個不可能的任務。
川普的大棋局
可是，在川普眼中，胡塞組織的問題也許是國際大棋局的其中一個環節。當中有至少三個相關部份。
第一是伊朗。川普此前已經去信伊朗最高領袖哈梅內伊（Ali Khamenei）表達就核問題進行談判的意願，同時提出武力阻止伊朗發展出核武的威脅，並加重了針對伊朗石油出口的製裁。哈梅內伊其後拒絕談判。
這一波對於胡塞組織的攻擊是一種示警。過去一年多以來，哈馬斯和黎巴嫩真主黨被以色列強硬鎮壓，敘利亞阿薩德政府也倒台了，伊朗區內“抵抗軸心”就隻剩下胡塞組織和伊拉克的一些武裝。從這輪美國攻擊的針對目標來看，川普擺出來的意圖似乎是想把去年以色列用於真主黨身上的打擊手段複製到胡塞這一邊來，伊朗願意看到自己的局域實力再被削弱嗎？進一步而言，既然公開宣稱以避戰為政績的川普不怕為紅海航運開戰，他朝他會把心一橫支持以色列直接攻擊伊朗核目標嗎？
第二是俄羅斯。美國財政部3月5日就曾向多個胡塞高層施也製裁，指他們從俄羅斯手上購買武器，又招募也門人到烏克蘭戰場上為俄羅斯作戰。而在拜登任內，美國政府最擔心的其中一種俄羅斯升級行動就是他們會加大對於胡塞組織的武器供應。
胡塞的問題，也許就是他主導俄烏和談當中的其中一個可交換條件。如果普京（Vladimir Putin）想川普更加支持俄羅斯的烏克蘭停火條件的話，斷絕對胡塞的武器供應，甚至是扮演中間人遊說伊朗節製胡塞或啟動同美國的核談判，有可能就在川普的要求之列。
不少人認為川普在俄烏談判上全麵站往了俄羅斯一邊。但其實川普也喜歡自己手上有施壓普京的籌碼。上周，川普就不動聲色地讓拜登遺留下來的對俄製裁生效－－該製裁源自拜登為免推高能源價格而對俄羅斯銀行使用美元作能源交易所作的製裁豁免；在他卸任前10天，他頒布命令取消該豁免；川普3月12日讓該豁免按拜登意願如期被取消。
由此可見，川普不是“盲撐”俄羅斯，俄烏停火談判中的種種條件也可以讓他作為交易籌碼。
第三則是加沙。川普雖然曾經提出美國接管加沙、將巴勒斯坦人搬出加沙的主張，但他卻同時破天荒繞過以色列直接同哈馬斯進行有關釋放美籍人質的談判。這顯示出，看起來完全站在以色列一方的川普其實是有基於美國利益考慮的獨立立場的。如果胡塞願意停止紅海的攻擊，給予川普一個明確無誤的勝利的話，川普有可能會施壓以色列接受最終會導致其全麵撤出加沙的停火條件。
這個大棋局當中，至少四個目標也有可能是可以環環緊扣地一併達成的。一是邁向新的伊朗核協議，二是俄烏停火，三是加沙停戰，四是紅海－蘇彞士運河航運恢複正常。如果川普能麵麵俱圓地達成這四個目標，諾貝爾和平獎也就離他不遠了。
不過，下這麽大的一盤棋非常困難。胡塞和伊朗也許會因為美國的強力壓製而作出更大反彈；普京認為自己在烏克蘭戰場上擁有長期優勢，也許不會認為他有需要在其他地區議題上幫助美國，以換取川普施壓烏克蘭；以色列有國內右翼壓力，也有美國國內親以勢力，也許不是川普能有效控製的……
如果川普這一輪強力攻擊也門胡塞組織之後，胡塞依然不屈，繼續襲擊商船，或者“一個不小心”用導彈或無人機打中美國軍艦，甚至重新向沙特等國的目標開火還擊，讓川普看起來比拜登的得過且過還要糟糕、強人形象掃地，這還有可能會構成對川普民意觀感的致命一擊，正如拜登2021年的阿富汗撤軍一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