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吒”回來了,貢獻了一個較上一部
體量全麵升級
世界觀進一步擴大的神話故事
上映已經進入倒計時,導演餃子心裏的弦仍然緊繃著,坐到采訪室裏的前一天,還在為後期做最後的微調,海報和宣傳片也在趕。動畫電影和真人實拍片不同,可以無限地精益求精下去,哪怕再給10年,也能繼續做。但觀眾等不及了,想當初2019年暑期《哪吒之魔童降世》(下稱《哪吒1》)獲得票房50億+,列中國電影史票房總排名第四位。自此,每逢暑假,到了上映紀念日,都有人到官微下留言:“我在等你們回來。”
五年了,這無疑是一部精品動畫電影的製作周期,但忐忑的心情更勝於第一部,畢竟“守江山”比“打江山”要困難多了。“我們明白大家帶著怎樣的期待,觀眾是抱著要看一部120分電影的盼望來的。”光線彩條屋影業CEO王競對《中國新聞周刊》說。
所以,光劇本創作餃子就用了2年多,後期製作又3年,他給自己和整個團隊提出的要求,幾乎全部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經曆過很多掙紮、糾結、崩潰、絕望,因為不試試,自己都不知道邊界在哪裏。用餃子的話說,“做難而正確的事,心裏麵就沒有內耗,力就使得更透”。《薑子牙》的聯合導演王昕被王競喊到成都,幫忙一起解決問題,看到餃子的要求忍不住說:“要求頂級製作,還要頂級美學?既要又要?你這太變態了!”
要求“變態”也得做,他們在每一次崩潰後又回到電腦前。最終,“哪吒係列”第二部《哪吒之魔童鬧海》(下稱《哪吒2》)僅特效鏡頭就超過《哪吒1》全片鏡頭量——《哪吒1》全片鏡頭1800+,《哪吒2》全片鏡頭2400+,特效鏡頭1900+,角色數量也是第一部的三倍。
2025年大年初一,“哪吒”回來了。
《哪吒之魔童鬧海》海報。
“已經濃縮到少任何一句台詞都不行”
1月7日《哪吒2》發出第一支預告片,除了頑皮又搞怪的“吒兒”,最受關注的是東海龍王敖光。誰也沒想到,上一部中聲音老態龍鍾、長了一副“大鼻頭”甚至有點醜的敖光化為人形後,竟然一頭銀色長發,五官輪廓俊美。
《哪吒2》中的東海龍王敖光造型。
他作為龍族首領,為了龍族的利益,不惜與哪吒為敵,打破封印放出海底妖族,想“讓陳塘關雞犬不留”。在傳統動畫電影敘事中,甚至在各個版本哪吒故事的改編中,他都是與主角絕對對立的反派。一個動畫反派長這麽帥,是不是“政治不正確”?
但“哪吒”之所以成為迄今為止國產動畫裏最成功的作品,除了紮實的故事和技術,它之於國漫的最大貢獻,正是顛覆,正如片中的哪吒一樣,自帶反骨。它不僅僅顛覆了哪吒的設定,更顛覆了中國動畫電影一直信奉的正邪角色二元論。龍王歸順天庭平亂有功,卻因妖族身份被派到海底鎮壓妖獸,自己也被鎖鏈緊緊綁縛,永世囚禁。申公豹是元始天尊徒弟中最勤奮的一個,同樣因為妖族身份不被重用。敖丙也是一樣,救下李靖夫婦和陳塘關百姓,因為被發現為妖族,就被愚民咒罵。
片中的主要角色幾乎都是偏見的受害者,隻是麵對偏見,他們做出了不同選擇,因此產生衝突。
《哪吒2》的角色設定延續了這個思路,因此每一個角色站在自己的立場,所作所為都有相當的正當性,完全自洽,所以他們有充沛的精神力量支撐自己。所有新增人物,都是餃子認為足夠可信的人物,有血有肉,不臉譜化,更不是工具人。“每一個人延展開之後,都有豐富完整的故事,也正是在這樣角色的化學反應裏去進行編劇,才會感覺特別有趣。”餃子對《中國新聞周刊》說。
有時候,他甚至覺得角色自己活了過來,不再受他掌控,而是依照自己的本能和追求去行事,他被角色牽著,寫下他們的故事。
資產總監範凱欽的工位正好在動畫部邊上,他經常看到餃子和動畫師說戲,如果他們對角色的一些表情和動作理解不到位,餃子的表演說來就來,3年製作,他幾乎把70%的鏡頭表演了一遍,因為角色就活在他的精神世界裏。人物誕生了自己的生命力和活力,故事自然豐滿結實。以至於最後讓餃子最頭疼的,是片長問題,想講的故事太多,如果沒有片長限製多好,如果能拍成連續劇多好,就可以把每一個角色都充分展開。
在王競眼中,體量和節奏的平衡,同樣是令人撓頭的工作,主創內部不可避免地因此產生分歧。導演兼編劇的餃子作為創作者,自然希望每個角色既有來處也有去處,而王競作為總製片人/故事創作,認為在時長的巨大壓力下,對情節推動不大的角色,可以刪減一點戲份。
王競記得,片中有一場申公豹的弟弟申小豹亮相的戲,台詞有點多,提議刪幾句,為更緊湊的節奏做一點犧牲。但是刪掉的幾句,餃子很快又加了回來,他告訴王競,申小豹就像是另一個哪吒,正是被刪的幾句台詞,讓李靖被申小豹打動,一旦刪去,申小豹為哪吒鏡像的作用,就不再清晰。
王競支持了導演的想法,餃子也有被說服的時候。站在不同角度而產生的碰撞、磨合,孕育出了今天這個角色眾多,體量龐大卻又濃縮到全程無尿點的《哪吒2》。“已經濃縮到少任何一句台詞都不能了,每一句話都有用,每一個表演都有意義。”餃子說。
天劫之後,哪吒和敖丙的靈魂保住了,但沒有肉身很快會魂飛魄散。太乙真人打算用七色寶蓮給二人重塑肉身。但是在重塑肉身的過程中卻重重困難,哪吒、敖丙的命運走向何方?龍王痛失愛子,把怒火傾瀉至陳塘關,敖丙在麵對好友哪吒以及自己的父親和族群時如何艱難抉擇?更龐大的世界體係出現了。哪吒這個中國傳統神話中放浪不羈和叛逆的代言人,這一次要反抗更強大的力量。
在餃子創造的這個神話世界裏,人物出自封神故事,但他們的精神原型無疑來源於現實,來源於不同人的相似經曆在不同時間裏反複上演。他們都具有一定的典型性,由餃子做一些歸納,然後再融入角色,每個人物都有他在生活中的觀察和體悟。
第二部裏的角色數量是第一部的三倍,哪怕是小角色,餃子也視為自己的“孩子”。那麽多新角色,最讓他感慨的大概是申正道——申公豹的父親。從名字就能看出來,他對世界和生命作何理解。他和哪吒、敖丙有一樣的向往和追求,正是在他的熏陶和培養下,申公豹立誌修煉成仙,加入闡教。然而在闡教的經曆,讓申公豹得知,規則的製定者其實會蒙蔽他們的雙眼,但申正道始終活在別人為他製定的規則框架之下,哪怕遭遇悲劇,都沒有認清現實。
在餃子看來,哪吒和敖丙與申正道有相似之處,但他們畢竟有主角光環,所以運氣好。生活中的我們每天遇到形形色色的人和事,每個人都沒有上帝視角,隻能站在自己的局限裏去看問題,難免會被蒙蔽,也許有時候可以嚐試跨出這個框架看看,說不定可以像哪吒他們那樣,更深刻地去理解和感受世界。如果你被“哪吒”中一些人物的經曆觸動,能夠共情,那是因為“太陽底下沒有新鮮事”。
“一把劍怎麽贏6把劍啊?”
當初為了打造“翻鼻孔、黑眼圈、鯊魚牙”的哪吒,主創團隊探索了一百多個版本,第二部新添的角色們不必這麽大費周章,但也不容易。比如章魚和鯊魚將領,極具東方美學特點。參與了哪吒、敖丙、太乙真人、申公豹等主要角色形象概念設計的設計師申威告訴《中國新聞周刊》,西方和現代設計習慣用直線,但是中國東方傳統繪畫曲線比較多,像是雲紋、火焰紋……所以他在章魚和鯊魚將領的服裝、鎧甲甚至牙齒上融入了頗多曲線設計。考慮到他們在海底被塵封數千年,華麗的鎧甲已經鏽跡斑斑,身上的布料邊緣也破爛了。
再比如預告裏出現一秒就傾倒眾生的敖光,經曆了好幾個階段的設計。在第一部上映時,雖然東海龍王敖光沒有出現人形,但申威拿出過一版敖光的人形設計,相當霸氣威武,比現在的版本更強壯,年齡也偏大,和配音的年齡感比較相符。
待到第二部啟動,餃子寫完劇本,想法變了。申威重新設計,讓敖光和敖丙的形象更有關聯,因此更年輕俊美,但王者氣概不能削弱,反複修改雕琢,具體多少次他已經記不清。當敖光的形象確立,才在東海龍王的基礎上,慢慢確定了另外三位龍王的樣子。
這是第一次,四海龍王裏出現了女性——西海龍王敖閏。無論文學創作還是影視動漫,從未有人對四位龍王的性別猶豫過,以至於第一部最後的彩蛋裏,有女龍出現後,很多人由此推斷那一定不是四海龍王。
回憶起自己的靈感,餃子覺得,打破成見、創造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很多思路在冥思苦想後不期而至:龍王為什麽不能有女性?完全可以啊。
人們耳熟能詳的四大龍王,在如此打破常規的基礎上,做出了差別。不但性別性格不同,他們的武戲也設計出貼合自身的特點。敖光的武器是氣勢磅礴的水刀和水龍,與敖丙的冰係武器相關;北海龍王敖順尖酸刻薄,陰險狡詐,全身長滿了刀片,打法也是另類古怪,出其不意;火暴脾氣的南海龍王敖欽,打起來像坦克;敖閏妖嬈柔美,鬼魅般的身影讓人捉摸不透,她不和其他人硬碰,照樣有強大的戰鬥力。
武戲可以說是《哪吒2》的一大亮點。1980年出生的餃子在港片鼎盛時期長大,算是資深影迷,第一部中太乙真人閱讀的《神仙的自我修養》,陳塘關百姓吃驚咬嘴的動作,很明顯可以看出是對周星馳喜劇的致敬,第二部的武打招式和動作,他沒少先從經典武打港片中汲取靈感,再創造性地形成充滿動畫想象力的招式。
成龍、李連傑、甄子丹的電影在他的片庫裏,是專門的子目錄。
看武打片,他喜歡這些真功夫傍身的演員,自己拍電影,他也偏愛硬橋硬馬、拳拳到肉的打法,而不是僅僅使用魔法:“冷兵器更能激發出人體本能的、原始的反應,天然會令人產生血脈僨張的感受,如果隻是你指我,我指你,嗖嗖地冒一些激光一樣的東西,那太簡單了。”
直到現在,提起章魚怪和李靖的一場打戲,分鏡設計謝小彬都還感到崩潰:“怎麽樣讓6隻手拿6把劍的人跟拿一把劍的人打,還打不過?6把劍可以從6個方向同時攻擊你,你隻有一把劍,要攻擊還要防禦,這一把劍怎麽贏6把劍啊?其實我們覺得,故事裏設定厲害的人,可以吹一陣風對麵就死了。但是餃子不允許,於是隻能絞盡腦汁。”陳塘關大戰裏這一分鍾的打戲,分鏡畫了半年。
一個人能戰勝另一個人,到底贏在哪兒,餃子要求實打實地清晰展現出來。為了拓展思路,他常常給分鏡設計講物理學,從物理角度尋找解決打鬥問題的辦法。他經常說:“理科生就是這樣子死磕。”
敖丙和敖順的一段打戲加起來隻有半分鍾,也用了半年時間。謝小彬告訴《中國新聞周刊》:“餃子不想要那種天馬行空的兩個人飛來飛去地打,他要求兩個人貼身搏鬥,一招一式有點以前老邵氏港片的意思,但是又要展現神話的神奇。唉,就那一段打戲,把我們動作總監整個人都掏空了。”
這段打戲先後設計出十幾個不同版本,餃子全部不滿意。逼到極限,動作總監為人物設計出一種極端狀況:兩個人的手全被捆住,隻能貼身用腳打,同時,哪吒的火尖槍也成為道具將二人牢牢纏住。“他畫的時候很嗨,這個設計出來之後,我們所有人的反應都是,太牛了!但是又懷疑,這能實現嗎?”謝小彬說,“最後他隻能自己去磕動畫,自己挖的坑自己填吧。”
真正的挑戰全部出現在製作階段,回頭再看劇本階段的難題,已經顯得微不足道。有時候劇本裏隻有一句話“申公豹揮舞他的武器,把陳塘關圍住了”,落實到分鏡上,就需要表現申公豹怎麽亮相,怎麽揮舞武器,怎麽圍陳塘關……
“不管美術概念還是分鏡設計,我們都花了非常多時間打磨。劇本已經這麽好,創意不能不跟上,創意有了,要怎麽製作?剛開場的戲已經做得這麽好了,後麵怎麽辦呢?”王競感慨,上了一個台階,就不得不再上更高的台階,很多時候,自己被自己逼得絕望。
謝小彬記得,陷入瓶頸的時候常常一整天都畫不出任何東西,晚上睡覺做夢都在想著,第二天突然有了構思就趕快到工作室跟大夥分享,每次交給餃子的設計,都是分鏡設計團隊內部已經討論好幾輪、深思熟慮過的,卻仍然可能全部推翻,但也就是在不斷的極限挑戰中,產生了那些奇思妙想。
上圖:《哪吒2》的製作現場。下圖:《哪吒2》的部分角色造型。
“管幾千人的食堂
和做一家三口的飯是兩碼事”
“我一身非輕,乃靈珠子是也,奉玉虛符命,應運下世。我今日剖腹、刮腸、剔骨肉還於父母,不累雙親……”在明代小說家許仲琳的《封神演義》裏,四海龍王為報哪吒大鬧龍宮之仇,圍攻陳塘關,為了不連累雙親和陳塘關百姓,哪吒剔骨還父、割肉還母。在哪吒的神話故事中,這是最為悲壯也最知名的情節。文字描述頗具詩意,卻難以用影像呈現,1979年上映的中國第一部彩色寬銀幕動畫電影《哪吒鬧海》,將其修改為持劍自刎,這也是名留影史的一個經典鏡頭。
如今有了魔童哪吒自己的故事,如何展示這個故事裏“剔骨削肉”的名場麵?無論美術設計還是特效製作,都是一個巨型難題。《哪吒2》的最初方案是讓電腦解算,完全以特效完成。電腦當然是最科學高效的工具,但它卻沒有審美和感情,呈現的畫麵更多是表現物理客觀規律和隨機性,哪吒的肉塊撕扯出來之後“能崩到哪兒算哪兒”,可以說場麵一片混亂,畫麵失控。
餃子一看,這不行,“剔骨削肉時雖然哪吒四分五裂,但不能血腥,更不能隻表現物理規律,而是要帶有很多情緒,是一段淒美的情節。在技術上,畫麵裏飄動的液體、肉體還有周圍的火焰,眾多複雜元素摻雜在一起,又不能繁亂,不然觀眾都不知道該看啥,它必須在隨機中尋找具有一定規律性的美感,還得能牽動觀眾的情緒,同時需要配合每個鏡頭的角度”。
既然完全依賴特效不行,那就回歸用動畫來完成。“工作量特別大。但更恐怖的其實不在於工作量,而是一開始我們根本不知道該怎麽做,大家都是蒙的狀態,怎麽去實現角色痛感和動畫美學的兼顧?怎麽讓這場戲在劇中被大家理解,又能感受到哪吒的成長?”每天一睜眼,就是這些看似無解的問題,王競到現在都還記得那種絕望感。
分鏡師不知道畫了多少版,才慢慢找到了美感,然後再嚐試情緒引導和鏡頭節奏,最後和動畫、特效一起磨合,在三維軟件中不斷調試肉塊飛行的軌跡,哪一塊拉到什麽位置、裂口裂到什麽狀態、需要分裂到什麽程度的細碎、每一塊從主體脫離開的時間和節奏……全部由人工控製到精確,一步步摸著石頭過河。
哪吒的骨血終於飄散,和四周的火焰融為一體。以喜劇為外殼的《哪吒2》,到底還是還原了哪吒這個人物無論在哪個故事裏都無法掙脫的悲涼底色。桀驁的少年,並不隻是人們想象中的英雄,也是個有著血肉之軀的孩子。很多人在這一幕淚流滿麵,想起了45年前《哪吒鬧海》中那一句:“爹爹,你的骨肉我還給你,我不連累你!”如果說兩部同樣優秀的國漫隔著45年時光有什麽精神共振,那應該是他們沒有把觀眾局限於兒童,或者說,他們都沒有小看兒童。
《哪吒之魔童鬧海》劇照。
如今再回看《哪吒1》,餃子發現當時覺得很難的事情,現在都不是問題了,那時候的名場麵“火蓮花”,已遠遠達不到《哪吒2》的標準。在第二部中,視效難度分為S、A、B、C、D五個級別,“火蓮花”僅為B級,那時不敢挑戰的海水製作,也在第二部裏被攻克。達到S級的場麵就有30多個鏡頭,涉及剔骨削肉、洪流對戰、煉化龍宮等多場戲。如果說從概念到動畫再到與特效配合最艱難的是剔骨削肉,那麽難度最高的特效場麵就是洪流對戰。這場戲的特效製作曾打算與海外知名團隊合作,試了好幾家,卻始終達不到效果。
這是一個畫麵裏包含百萬級別角色的情節,製作人員原本想著,需要具體設計形象的妖獸有個十幾隻二十幾隻差不多了,可是真到了要製作的時候,發現幾十隻根本不夠用,數字得乘以100。
“這麽大體量,之前想過一個方案,遠處的角色用小方塊或馬賽克點替代,但是馬上就覺得不靠譜。我們在顯示器上看到的像素和觀眾在電影院看到的可不一樣,而且,還有去巨幕的觀眾呢,總會有人用心去看遠處的角色和內容的,我們不敢有任何取巧跟偷懶,這不是《哪吒2》這種級別的電影該做的事情,要對喜歡‘哪吒’的觀眾有交代。”視效總監杜春暉對《中國新聞周刊》說。
百萬妖獸,大部分都畫出了具體形象,它們像海浪一樣翻湧著兩軍對戰,這是中國電影史上從未有過的畫麵。做到這兒的時候,餃子發現,設計前麵幾個人戰鬥,還挺容易的了。“就好像你以前隻做一家三口的飯,覺得井然有序,每天大家吃得挺滿意,突然讓你去管理一個幾千人的食堂,這跟做三個人的飯就成兩碼事了。”
妖獸形成的“海浪”不能用海浪自然解法,需要呈現智能的“海浪”,它由角色來形成,既要表現出浪花的動態,也要表現出智能體的主觀能動性,比如衝撞之後要回來、繼續衝撞。還得考慮畫麵美學,比如品字形可以讓每個人都出鏡,同時又有層次,S形或者螺旋形交織在一起的運動軌跡,比直來直去的軌跡要漂亮。為了達到餃子對粒子特效要求的節奏感和韻律美,杜春暉、謝小彬等主創沒少觀察生活,海洋裏的魚群、大山裏飄過的雲煙、天空中的鳥群,甚至夕陽和朝陽的光線,都是靈感來源。
“踮著腳碰到了那個高度”
“競,你能不能幫我們勸勸導演,鎖鏈是不是可以不做了?我們想一個創意,讓鎖鏈能隱身的時候就隱身。”3年前的一個下午,王競接到《哪吒2》執行製片人陳暢江的電話。陳暢江所說的是陳塘關大戰時,被釋放出的百萬妖獸每一隻身上都綁著鎖鏈。百萬級別的角色身上帶著鎖鏈,還要打仗,鐵鏈從角色中間穿過去會影響它們的表演,很容易穿幫,打鬥過程中,鐵鏈有可能互相纏繞,而且,鐵鏈如何與海妖交互?很容易亂成一鍋粥,何況鏡頭裏還有群集飛在空中的鏡頭、交戰遠景和近景鏡頭,又不能讓鐵鏈喧賓奪主。
“這個鐵鏈一加上,周期保不住!太難了!”在電話裏聽到陳暢江著急,王競能理解她,畢竟以往的動畫電影中有不少隱去物理鏈接的先例,例如月老紅線,隻有在需要現形的時候才出現。但是在陳塘關大戰整場戲中,鐵鏈算是重頭戲展現,千軍萬馬帶著鎖鏈飛在空中,觀眾從未見過這樣的場麵,而且,一旦減去,大軍壓境的感覺就弱了,更何況,它還是核心設定的一部分。
沒能說服王競,製片團隊又去勸說餃子,餃子同樣認為鎖鏈戲與影片主題休戚相關,不但不能修改,還要求鎖鏈亂中有序,且有美感,如發絲般在空中微弱搖曳……
“不能讓步,必須把這個規則坐實。”餃子對《中國新聞周刊》說,因為鐵鏈與龍族的身世以及世界原先的塑造規則有關,鐵鏈對海妖的束縛,緊密關聯著主題。後麵一場重頭戲,妖獸會一瞬間被解放,“如果前麵的鎖鏈隱去了,後麵那場戲的效果會輕很多”。
其實那時候餃子心裏也沒底,不知道到底能不能做出來。S級特效場麵,找過不少國際上知名的特效公司合作,並不順利,他甚至感覺到一些輕視。不是自己公司的案子,且與自己無關的故事,對方的心態可能就是接個活兒,在盡量短的時間創造盡量高的經濟價值。案子如果自己做,這一代動畫人,對哪吒這個形象是帶著信仰的,這將是一個作品和一段重要的生命曆程。於是餃子用自己人托底,團隊裏很多成員從未接觸過頂級製作難度,剛開始完全抓瞎,不知道從何入手。餃子的方法是先製定不可能完成的任務,逼著每一個人突破邊界,“否則你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潛力有多厲害”。一步步摸索、死磕,以為自己完全做不出來的事情,一點點做成了。
“以前我們總仰望國外的很多特效,覺得非常了不起,現在發現我們隻要用心慢慢死磕,也能磕得出來。踮著腳觸碰到了那個高度,大家的信心就逐漸打開了。”餃子說。這群動畫人能力的邊界被那些困難越撐越大,中國動畫的技術水平隨之又上了一個台階。
技術開發總監黃功覺得《哪吒2》像是一個奧運村,集結了國內最優秀的動畫人,然後大家一起衝擊更高更遠的目標。一開始,他遇到四五個以前公司的同事,後來,連以前公司的老總都來了,在項目裏做動畫導演。
《哪吒之魔童鬧海》劇照。
《薑子牙》聯合導演王昕所在的公司泥丸星也被喊來,幫餃子一起想辦法解決一段戲的製作,盡管他嚷嚷著餃子“既要又要”“太變態”,卻還是帶領團隊盡力而為。和王競熟識的一個視效公司負責人到成都“可可豆”駐場,以為三個月就能完事,結果一待就是兩年。五年時間,參與《哪吒2》項目的工作人員超過4000人。
這兩年觀眾總說國漫的春天來了,但王競覺得,這個說法為時尚早,和真人電影相比,動畫電影仍然屬於小眾,相比真人電影從業者和國外動畫從業者,國內動畫從業者就更是隻有“一丟丟”,所以大家抱團取暖,彼此扶持,因為都知道,還遠未到互相競爭的時候。最近《哪吒2》進入宣傳期,幾個兄弟公司都在幫忙製作海報和宣傳片。大家都期望這個項目能有個很好的回饋……讓它不斷迭代,行業需要大IP推動發展。
王競感慨,一個成熟的動畫人要成長起來,需要相當長的時間,更需要在一個個的項目裏去直接磨煉,而目前的動畫項目,幾乎至少3年起步。但是遊戲、教育都來動畫界搶人,“動畫行業不能一直販賣夢想,我們一定得有優質作品,讓大家拿到像樣的回報,讓參與者在作品裏實現自己的成就感,才能真的把人留住”。
1月29日,這部凝聚著整個行業目光的《哪吒2》終於上映,如果成績足夠好,第三部將開始籌備。餃子不想提前去預期什麽,整整五年,在這個過程裏,幾乎沒有遺憾了。“我們拚盡全力了。”餃子說,“因為大家給予第一部如此的包容和饋贈,才讓我們有機會做了《哪吒2》,這個機會必須珍惜,我們不敢飄,不敢作死。在這個周期內,能做到的最好程度,就是現在這個樣子,再高難度,我們實在沒辦法了,我已經不可能比現在更好。”
作者:李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