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衛·林奇告別,好萊塢變得越來越無聊了
新外灘
2025-01-17 01:15:14
把目光放在甜甜圈上,而不是中間的洞上
洛杉磯的山火還未徹底熄滅,煙鎖繁城。
今天,全世界的影迷聽到一則令人痛心的消息,著名導演、編劇大衛·林奇去世,享年78歲。
他的家人通過facebook發布聲明:“現在他已不在我們身邊,世界從此留下了巨大的空洞。但是正如他所說,‘把目光放在甜甜圈上,而不是中間的洞上’。”
聲明還補充道:“今天是美好的一天,一路上都是金色的陽光和蔚藍的天空。”
或許,這是一種對於當下美好的期許。
導演大衛·林奇是當代美國非主流電影的代表人物,曾經4次獲得奧斯卡提名,獲奧斯卡終身成就獎、戛納金棕櫚、威尼斯電影節以及終身成就金獅獎等榮譽。
2001年,他憑借懸疑電影《穆赫蘭道》獲第43屆戛納電影節主競賽單元最佳導演獎,而此片也成為導演敲開中國無數藝術片愛好者心門最硬核的一塊磚。
2024年8月,大衛·
林奇透露自己因為多年吸煙而患上肺氣腫,因此不得不長期待在家裏。“我不能出去,我隻能走一小段距離,然後就會缺氧。”這是他對《視與聽》雜誌透露的生活狀態。
而洛杉磯山火爆發後,他就被迫從自己的寓所裏撤離,知情人透露隨後病情惡化。
截止到1月14日,山火已經直接造成至少25人死亡,經濟損失達到2500億至2750億美元,約650萬洛杉磯居民仍然麵臨火災威脅,破壞程度超過2005年“卡特裏娜颶風”。
大衛·林奇的去世,與那張在社交平台上流傳甚廣的AI製圖,火舌瘋狂舔噬“好萊塢山”的地標大字,共同構成令人唏噓的情緒碎片:
作者電影的輝煌搖搖欲墜。
穆赫蘭道,無需看懂
曾幾何時,電影看《穆赫蘭道》,小說看《尤利西斯》,是當時被公認的“金線”。
《穆赫蘭道》的女主演娜奧米·沃茨發布長文悼念導演,情深意切,其中很坦誠地回憶了因為這部電影,她才真正走進好萊塢的圈子裏,不再是寂寂無名來自澳洲的金發女郎。
“十多年來,我一直在努力闖入電影世界,但一次又一次的試鏡都失敗了……他是怎麽‘看見’我的?我甚至都看不見自己了!影響我的不僅僅是他的藝術,他的智慧,幽默和愛,讓我對自己產生一種前所未有的特殊信念。”
《穆赫蘭道》沿襲了好萊塢電影的一種文本傳統,將故事的主角放在創作者最熟悉的群體,那些在電影圈尋夢,在名利場摸爬滾打的人們,在它之前已經有了《日落大道》(1950年)這樣經典的黑色電影。
但是大衛將黑色變成“彩色的黑”,文本結構的複雜、寓意的豐富遊走都在狠狠挑戰觀眾接受信息並得出結論的傳統路徑。
這部電影幾乎不可能一遍全部看懂,隻能是一次又一次打開,像普羅米修斯一樣推著理性往坡上艱難地走,從看懂50%到70%再到無限接近那個答案。
沒有絕對的答案告訴你故事到底說明什麽,夢境的引入和心理學知識的龐雜,性,女性主義,暴力,社會諷喻,甚至文字遊戲,每一個角度的切入似乎都有足夠的空間。
所以,最好的辦法其實是放棄看懂的執念,而將自己無意識地投入到電影視聽語言的魔術裏,感受到它,過程就是答案。
大衛·林奇與他的《穆赫蘭道》影響如此深遠,以至於它成為殿堂級的教科書,讓所有試圖“輕蔑”電影語言表達能力的人不敢造次,它成為“夢的解析”的課外讀物和工具書。
有時候,我甚至在一些華語電影中嗅到了《穆赫蘭道》的氣息。
比如薑文的《太陽照常升起》,瘋媽的存在讓整部電影呈現出夢的迷亂;還有根據餘華小說改編的《河邊的錯誤》,時代夢的碎片砸出血跡與驚響。
夢中夢人在做夢。
因為欲望
死感變成藝術
大衛·林奇之所以非主流,很大程度上是因為他有著強烈的癖好傾向。
他熱衷於繁複而詭異的細節鋪陳,對於輕易給出故事答案、真相不屑一顧,甚至在過程中他可能也都忘了觀眾需要得到一種情緒的滿足,知道凶手是誰。
有一種趣味是非常大衛·林奇的,就是他挖掘出死亡的性感氣質,這主要體現在他的兩部代表作品。
一部是電視劇《雙峰》,作為IP,它從1990一直拍到了2017年第三季。
而第一季出道即巔峰,成為美國90年代最著名的電視劇集之一,因為它,大衛·林奇還登上《時代》雜誌的封麵。
不要抱著試圖了解答案的期待去打開《雙峰》,它最有意思地恰恰是展示了中產階級生活的空虛,尤其是女性角色。
金發、紅唇、大衣、神秘氣質,與《穆赫蘭道》一樣把華麗、腐朽的死感表達得不動聲色又犀利冷峻。
“雙峰”盡管指的是雙峰鎮,一個虛構的地方,實際上是以華盛頓州為原型,一個與洛杉磯相比偏陰冷潮濕的地方。
故事裏大量有特色的女性角色,會讓人覺得片名本身也代表著女性的特質。1990年,來自東方的“小花”陳衝就在劇集中出演角色。
另一部就是1986年的《藍絲絨》,依然是小鎮,謀殺案,神秘美麗的女子,莫衷一是的細節和暗示。
這部電影開頭最讓人大吃一驚的,恐怕就是一隻人的耳朵安靜地“趴”在草地上,上麵爬滿了小蟲子,耳朵的輪廓與人胚胎蜷曲的形狀相似,僅一個細節又指代了人的身體與成長,詭異又透著一絲高級的,知識分子的黑色幽默。
這部電影對於影史最大的貢獻,恐怕還包括讓全世界影迷目睹了伊莎貝爾·羅西裏尼驚為天人的美麗,作為蘭蔻品牌長達14年的代言人,她的魅力幾乎製霸了上個世紀整個80年代。
她的母親就是英格麗·褒曼,一個無需多言的女神。
定格蛇皮夾克的狂野
《我心狂野》跟上述作品相比,可能就算有一些“小清新”了,因為它是一部有搖滾氣質的愛情電影,也是主演尼古拉斯·凱奇早期的代表作。
該片在1992年獲得戛納電影節金棕櫚大獎,從此他也正式成為科波拉家族的演技派代表,不負家族榮耀。
片尾他身穿蛇皮夾克站在滾滾車流之上演唱貓王名曲“love me
tender”其實很不“林奇”,甚至有一些太好萊塢:它燃情,浪漫又呼應了美國的經典潮流。
而故事的內核也相對簡單、輕鬆,癡男怨女如何在逃亡過程中堅定愛的信念。
或許也因為這個緣故,在談及大衛·林奇的代表作時,提著金棕櫚大獎的它被提及得反而不多。
電影最獨特的價值,是叫我們換一個角度看待世界,把腦袋放在獅子嘴裏靠的是膽子,不讓獅子閉上嘴才是藝術。
結尾客串的大衛林奇說:“當地平線在底部,會很有趣,當地平線在頂部,會很有趣,當地平線在中間時,就無聊死了。”
在電影中,這段創作理論是用來諷刺遵循好萊塢類型片套路的人,但現在看也是一位電影大師對於大衛·林奇的中肯評價:
有人致力於高度,有人致力於深度;有人要讓全世界看見,而有人隻想看見自己。
但無論如何,任何一種方向的極致才有意義和價值。
大衛·林奇,不管怎麽拍,都是遠離無聊的。懷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