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歲峰頂到峰頂:中國最年輕“珠峰女孩”的攀登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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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歲峰頂到峰頂:中國最年輕“珠峰女孩”的攀登之旅

登頂後,徐卓媛展開了隨身帶著的國旗

對於今年18歲的徐卓媛來說,2023年登頂珠穆朗瑪峰的曆史性突破已經是過去式了。2024年,她投入“7+2”全球攀登計劃中。“7+2”是指攀登七大洲最高峰,且徒步到達南北兩極點的極限探險活動。探險者提出這一概念的含義在於,這九個點代表的是地球上各個坐標係的極點,代表著極限探險的最高境界。目前,她已經登頂了亞洲的珠穆朗瑪峰、非洲的乞力馬紮羅山和歐洲的厄爾布魯士峰。

登珠峰時,她16歲,成為南坡登頂珠穆朗瑪峰最年輕的中國登山運動員。2024年5月,這條“最年輕”的記錄又被一個中國男孩打破了。站在成人的年紀,她重新回憶珍貴的創紀錄之旅,過往那段耀眼的經曆在她身上留下了印記,在她成人的這一年依然深刻,那是大自然教給她的最生動的一課。

以下是她的自述:

徐卓媛登頂

徐卓媛登頂

“跟太陽一起到達山頂”

其實對於我而言,登珠峰已經是過去式了,我一直在往前走,今年不僅要準備高考,還要繼續完成2023年立下的“7+2”攀登計劃。

挑戰珠峰是在2023年,5月14號,我從C3(珠峰南坡營地)醒來,感覺好不真實。最後衝刺的路已經修好了,要開始登頂了。C3位於洛子峰的中段,海拔7200米,是個坡。晚上睡覺的時候人都會往下溜。那晚我睡得不好,早上5點多就起來收拾,衝C4。這是登珠峰的最後一個營地,海拔7900米。上午9點多,我到了C4,準備開始衝頂。

那天風很大,中午還下雪了。這個時間開始下雪,我們很著急。風刮到8級以上人都站不穩,別說衝頂了,如果天氣再惡劣下去,可能就要下撤。在帳篷裏,我聽到四麵八方的風呼呼地刮。本來我跟一個姐姐同住一個帳篷,“協作”為了安全,跟我們擠到一個帳篷裏,這才抵住風。當時,所有的“協作”都在自己攀登者旁邊寸步不離地守著。我們都在等著氣象預報。

下午5點多,當時的風大概有7級左右,我們問了夏爾巴向導,他們登頂過很多次,對風很敏感,會有基礎的判斷,他覺得沒問題,領隊決定上。

其實到這會兒,我感覺自己都沒反應過來下一步到底要幹嘛,在高海拔,很多反應會延遲,有人會暴躁,有人會焦躁,我是大腦反應速度下降,沒那麽活躍,甚至沒有很害怕,領隊讓幹什麽我就幹什麽。

晚上八點,我們開始衝頂。雪經常把我的氧氣麵罩凍住,擋住視線,看不清路,需要“協作”不斷幫我拍開。大風吹得我眼睛睜不開,當時戴的隱形眼鏡直接被吹凍住了。突然間,一個硬片掉下來,我以為眼角膜掉出來了。胸口的拉鏈都是冰,拉不動。

天很黑,我隻能低頭往前走,每次一抬頭,遠處就是一個一個亮點,我以為那是走在前麵的人戴的頭燈。“協作”告訴我,前麵沒有人,那都是星星。我第一次知道,原來星星可以這麽近,那天的能見度其實非常低,一直在刮暴風雪,但星星還是很亮。

走著走著,天就快亮了。“協作”告訴我,前麵就是有名的希拉裏台階。那是山脊上一條非常窄的路,隻能一隻腳過。我右邊有個雪岩,左邊就是懸崖,我下意識往右邊靠了一下,沒想到雪岩一碰就垮下去了。它其實就是薄薄的一片雪,隻是被風吹得立住了。

5月15日清晨,我是跟太陽一起到達山頂的,那天隻有我上去的那20分鍾左右太陽出來了,我覺得這就是攀登的意義——一個自然現象不可能完全屬於誰,但在那個時刻,我站在那個地方,那一刻的美景是隻屬於我的。我也真切感受到,和存在了千萬年的大自然、山峰相比,自己很渺小,因為山峰接納了我,我才有機會站在它的肩膀上欣賞美景。

我舉著國旗拍了幾張照片,作為一個16歲的年輕人,能把國旗帶到珠峰,向世界展示我們中國青年充滿挑戰精神的樣子,我感覺很驕傲。

爸爸的老師跟我說,以後你的人生不會再有比這更困難的事情了,因為你已經站上了世界最高峰的峰頂,你跟那些困難的距離是8000多米。我覺得這就是我登珠峰收獲的力量——在16歲的年紀,擁有了直麵未知困難的勇氣,而不是遇到一件事情時,連麵對都不敢。

徐卓媛攀爬過橫梯

徐卓媛攀爬過橫梯

“我不要隻看遊客能看到的”

準備登珠峰的過程中,有很多煎熬時刻,最煎熬的是抵達珠峰大本營的時候,爸爸感染了肺炎,非常危險,差點肺水腫。

肺水腫是非常要命的一種高原病,他隻能坐救援直升飛機回到加德滿都。他本來打算在大本營陪我的。爸爸回去以後,就留我和其他幾個隊友繼續往上衝,媽媽很擔心,她怕我也感染,希望我撤下來。

我沒想過撤,這是我一直以來的夢想。都到那兒了,前麵努力了那麽久,怎麽能輕易放棄。我每天早上6:30起來上學,放學就訓練,訓練完以後還要上晚自習。光針對性訓練就進行了一年多,要穿著10公斤的負重紗衣爬樓,腿上還會各綁6公斤的沙袋,跑10公裏或者做深蹲。因為登山靴很重,負重的話,氧氣瓶也有8斤,還有羽絨服自身的重量、生活用品等,都要自己背。

南坡珠峰的大本營在5300米-5400米,登珠峰前最後幾個月,我每個月都要去雲南四川等地登5000多米的山峰進行拉練,適應海拔。而且,我到尼泊爾加德滿都以後,是徒步走到珠峰大本營的,走了7天,好不容易走到了,不可能上都不上就撤回去。

在我的成長中,珠穆朗瑪峰這個詞出現的頻率很高。我爸爸曾在2007年5月登頂,是湖南省第一個登頂珠峰的人。我一歲的生日禮物是爸爸登珠峰時的氧氣瓶,家裏到處是雪山的照片。

小學畢業那年,爸爸送我的畢業禮物是青藏線-川藏線的自駕。那是我真正意義上第一次認識登山。當時,我們還進入了珠峰大本營。我問爸爸,當年你也是在這兒嗎?他說不是的,這是遊客能到的最高海拔,攀登者還要再往上。那次路過四姑娘山時,爸爸就帶我登了四姑娘山的大峰。那是我跟爸爸唯一一次一起登頂雪山,後來他的膝蓋因為常年登山、重裝徒步,磨損嚴重,爬樓都有問題。

對於一個南方孩子來說,那是非常神奇的一件事。8月盛夏,我在山上看到了雪。從那以後,我開始向往雪山。我就想,我不要看遊客看的,我要作為攀登者,到珠峰上麵看看。

一個12歲的小孩說要登珠峰,就像孩子小時候說要當科學家、當醫生一樣,不會有人當真,但爸爸好像相信我。我在高海拔地區確實和其他小孩的表現不一樣。大概三四歲以後,爸媽就帶我去川西玩,同行的小孩到了高海拔就睡不著覺,晚上不停地哭,高反嚴重,但是我一點事都沒有。

我一直很喜歡極限運動,除了登山,我還喜歡滑雪、衝浪,蹦極,選擇登山也是基於自己的愛好,而不是爸媽說你去給我學這個,我就去學。他們從來不會逼我做什麽,我們家是按需分配,我有需要,他們就會支持。所以爸爸就說,既然你有這個想法,我就把你往這個方向培養。

初二的假期,爸爸帶我去參加中國第一屆珠峰攀頂登頂者大會,還跟前輩們一起去攀登奧太娜雪山。我們淩晨三點出發,有一個前輩很快就下來了,還和我爸一起吃了早飯。我是到了下午一兩點才撤下來。我才意識到,我的差距如此大。

那時候就覺得,既然我決定要登珠峰,肯定要真的投入進去。我初中三年一直在讀書,並沒有太多時間訓練。高一完成學考以後,我就報名登慕士塔格峰,開始為登珠峰做準備。海拔7546米的慕士塔格峰對於登山者來說,是通往珠峰南坡的一張門票,你是否能夠登頂這座雪山,意味著你有沒有資格去攀登珠穆朗瑪。

徐卓媛走過“希拉裏台階”

徐卓媛走過“希拉裏台階”

接近崩潰的下撤路

其實登頂珠峰之後,更崩潰的是在下撤回來的路上,我第一次體會到,人是會累死的。

我是前一天晚上8:00開始衝頂,第二天早上5:00登頂,接著就下撤,又走了一整天,淩晨3點才回到大本營。那是非常漫長的一段路,我用了22個小時,中途沒有睡覺,幾乎一直在走路。也沒吃什麽,隻能啃能量膠,它補充能量很快、也頂飽,但又甜又膩。

走到後麵我的腿好像自動在走,但不能停下來,停下來就冷,可能會失溫。走到昆布冰川已經沒有人了,因為大家幾乎都選擇在C2休息一晚再撤,但我太想回去了。

昆布冰川是登珠峰最大的挑戰之一,它位於珠峰大本營和C1營地之間,是一種移動性冰川,有巨大的冰裂縫和冰塔,有的冰裂縫可以靠自己跨過去,還有很多需要通過橫梯通過。橫梯非常窄,一次隻能通過一個人,人在上麵爬,下麵就是幾十米、幾百米的裂縫,不小心就會掉進去。

周圍一片漆黑,隻有“協作”陪著我,我感覺很孤獨,很委屈,邊走邊哭,把自己罵了個狗血淋頭——我為什麽要來受苦?太累了,整個人也很恍惚,一會兒感覺營地就在眼前了,一會兒又變得特別遠。我就問“協作”,來的時候沒走這條路,是不是走錯了?可是我說的是中文,他也聽不懂,但我沒有多餘的力氣再把中文轉換成英語了。我看著他,不停地說so long、so long,他說no、no,就這麽一來一回地說,我好像就隻會說這一句話了。

登頂的時候,你知道要去哪,但下來的時候,想要衝刺的目標已經消失了,體力也不夠,真的很崩潰。那會兒我才16歲,有體能、有專業知識儲備,也知道攀登有風險,但沒有實際的感知,直到下來之後,才意識到死亡離我這麽近。

走到營地時,領隊來迎接我,我都覺得不真實,隻記得一大片人湧上來,耳邊非常嘈雜,但我已經失去意識了。我幾乎三天沒合眼,其中兩天還一直在走,我甚至都沒力氣走進自己的帳篷,就在大帳篷的一個沙發上睡著了。

在登珠峰之前,我對死亡沒有實感,隻是聽說或者看新聞有人出意外。但等我醒來,回到加德滿都,一個又一個攀登者受傷、死亡的消息就傳到了我耳朵裏。

2024年,徐卓媛和媽媽一起登頂厄爾布魯士峰

2024年,徐卓媛和媽媽一起登頂厄爾布魯士峰

放棄,最難也最需要學會的

有一個阿姨上到了海拔8400米,由於經驗不足,她把最外層的並指手套脫掉了,用抓絨手套抓上升器,手指凍傷,截掉了一部分;還有人登頂之後完全沒體能下撤了,是在“協作”的幫助下撤到了C3。C3是直升飛機可以懸停的最後一個地方,當時他已經休克了,是被外掛著帶回去的。還好人救回來了,但手腳都被凍壞了。

死亡也是接二連三的。八天前一起吃過火鍋的前輩,再聽到關於他的消息,就是聽說他遇難了。在大本營我遇到一個三十多歲的印度人,那是我遇到的第一個女登山者,她對我笑,我也對她笑,我們還擁抱了彼此。之後我們在做攀冰壁訓練時,她完全失去了意識,被“協作”慢慢放下來。我才知道她做過心髒搭橋手術。她本來是想挑戰全世界唯一一個做過心髒搭橋手術登頂珠穆朗瑪峰的人,但還沒開始,就遇難了。

眼看著一個生命就在身邊流逝,剛開始真挺害怕的,萬一我也少了根手指頭,會不會怪自己選擇登山?如果我沒有了手腳,往後的日子該怎麽辦?

下撤途中,包括回去以後,我都想過以後再也不登山了。從珠峰下來,在加德滿都醒來時,我渾身痛,兩條腿跟灌了鉛一樣,下不了床。但很奇怪,不到一個月後,我就又開始新的計劃,想要完成“7+2”。

媽媽本來以為從珠峰下來,我的登山計劃就結束了,當她得知我還要7+2時很崩潰,但還是決定支持我,在過去的一年裏,她陪著我一起走過好幾個地方。

2023年12月27日,我倆背著30公斤的行李朝非洲的乞力馬紮羅山出發。這一路媽媽很辛苦,這座山和我之前登的山不一樣,一直下雨,特別潮濕,我們的防潮墊、背包都濕了。上山才兩天,媽媽的膝蓋就受傷腫了,我一直跟在她後麵,陪著她慢慢走。在山上,我是照顧她的那個人,甚至可以作為她半個“協作”,幫助她登山。但她還是會不自覺地擔心我,她其實忘了,在這方麵我比她更有能力麵對了。

8月,我們又一起去了歐洲的厄爾布魯士峰。中間有段山路很不安全,很陡,路繩又打得不好,我看到媽媽的腿在抖,她很害怕,但很堅強地完成了。

我問她,為什麽想登山?媽媽的回答是,她覺得登山很苦,但既然改變不了我的決定,就想看看登山為什麽吸引我,想吃一下我吃過的苦。我也問過自己,沒吃沒喝,又苦又累,為什麽執著登山?或許是因為,登山讓我得到的比失去的更多。

因為登山,我的膝蓋相對不太好;常年高海拔運動可能對大腦也有點傷害,我的記憶力稍微有點差,別人跟我說話,我可能要反應一會兒。但收獲是終生的。我在珠峰見過七彩祥雲,它像一圈一圈的彩虹一樣,襯著雪山,格外磅礴。

我向往大自然,不想把自己困在屋子上。還有那些通過攀登感悟到的道理,都能讓我終身回味。比如放棄——這是攀登者最難學會,也是最需要學會的。

很多攀登者不放棄的原因就是不甘心。你想,都走到8400了,還有400多米就要登頂,你甘心下撤嗎?金錢上的投入,準備一次登珠峰,可能需要50萬元;還有時間,你可能做了一年、兩年甚至五年、十年的準備,好不容易走到這一步了,你會放棄嗎?當然希望往前走一點,再往前走一點。

很多時候,有人可能有登頂的力氣,沒有下撤的力氣了。每年都有人在下撤時,因為體能衰竭遇難。這些極限運動不可避免地會涉及生死。我能在十幾歲的年齡去思考這個問題,也很難得,這是大自然對我的生死教育。開始時,我覺得生命就是我自己的,因為登山我意識到,我的生命和很多人相關,有很多人在為我的安全擔心。我更能理解那句話,對於攀登者來說,登頂不是終點,回家才是。

2024年,15歲的艾力庫提登頂了珠峰,打破了我之前創造的記錄。很多人問我,會不會覺得不舒服。其實不會的,我倆更多的是惺惺相惜。我也很開心,有同齡人在,我們能夠一起玩,這是很珍貴的。而且有更多新麵孔、新生代的年輕人進入攀登行業,也能反映出我們中國青年積極向上的麵貌,我相信,這個行業也會因此發展得越來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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