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紐約客》:美國新一輪核武狂潮下的新墨西哥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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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2年,阿拉莫戈多沙漠中的遊客。攝影:Rene Burri / Magnum

最近一個周三,十名學生魚貫進入位於埃斯帕諾拉鎮的新墨西哥北部學院的一間教室,學習核輻射的危害。這些學生年齡在 19 歲到 44 歲之間。他們大多數人參加了一個旨在培訓輻射控製技術人員的項目,以便在原子彈的誕生地 —— 洛斯阿拉莫斯國家實驗室(Los Alamos National Laboratory)工作。該實驗室如今為了給美國供應核武器,正再次迅速擴張。

洛斯阿拉莫斯國家實驗室是在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秘密建造的 ——J. 羅伯特.奧本海默作為曼哈頓計劃的一部分,在此指揮實驗室的工作。這座小鎮高高地坐落在埃斯帕諾拉山穀上方,位於一個名為帕哈裏托高原的美麗台地上。最初,進入這個飛地的唯一途徑是通過兩道大門。如今,它對遊客開放,但仍然是一座公司城,住著許多實驗室的科學家和高層員工。這個社區大約有 1.3 萬人口,號稱擁有全美百萬富翁最密集的地區之一。在新墨西哥州,這樣的財富水平實屬罕見。埃斯帕諾拉坐落在格蘭德河畔,距離洛斯阿拉莫斯有 25 分鍾車程,這裏家庭收入中位數為 5 萬美元,貧困率接近 20%,還深陷芬太尼危機。

新墨西哥北部學院校園不大,棉白楊樹矗立在土坯色建築前,通常十分安靜,因為很多學生要麽通勤上學,要麽在線學習。這所學校既提供職業技能課程,也有所謂美國西南部最實惠的本科學位課程。許多學生為了從事社會工作、對抗毒品危害而學習,或者希望能在實驗室找到一份工作。一位名叫斯科特.布雷利的空軍退伍軍人教授學校裏所有的輻射安全課程。他經常穿著一件寫著 “傳遞正能量” 的 T 恤。

我去參觀的時候,布雷利和他的學生們正在上一門安全入門課程,已經講到一半。這堂課的重點並非切爾諾貝利或福島核事故,而是一些沒那麽嚴重的意外事件,包括伊朗一家煉油廠的一名清潔工意外撿起放射性設備的事件,以及一起涉及乳腺癌患者的醫療輻射案例。“這才是我擔心的事件規模,” 布雷利說。如果一場野火席卷了實驗室,或者俄羅斯對新墨西哥州發動襲擊(新墨西哥州是美國核武器綜合體的核心地帶),實驗室技術人員能做的事情並不多。布雷利希望學生們考慮那些他們自己能夠預防的日常風險。“洛斯阿拉莫斯發生過人員死亡事件,” 他告訴學生們。他辦公室外麵的公告板上釘著一些新聞文章,突出報道了實驗室的失誤。在一篇關於一名洛斯阿拉莫斯員工把放射性樣本帶回家的報道旁邊,他潦草地寫著:“別那麽做!”

近年來,隨著東方大國擴充其原子武器計劃,俄羅斯也采取了新的對抗姿態,美國全麵更新其核武庫,規模高達 1.7 萬億美元,洛斯阿拉莫斯國家實驗室在其中發揮了關鍵作用。美國政府擁有近 5000 枚核彈頭,其中近 2000 枚部署在潛艇、炸彈和洲際彈道導彈內。美國還儲存了數千個鈈彈芯 —— 這些核彈頭的可裂變核心。但是庫存中的鈈正在老化。盡管像憂思科學家聯盟(Union of Concerned Scientists)這樣的組織發表聲明,認為現有核武庫的殺傷力仍然足以起到威懾作用,但美國政府堅持認為需要新的核彈頭。

核武器的全麵檢修涉及分布在美國各地的設施。其項目包括製造新的導彈、鋪設數千英裏的光纖傳輸線路、在空軍基地建造新的計算機中心,以及翻新導彈操作人員控製武器的地下掩體。但洛斯阿拉莫斯是唯一能夠實際生產鈈彈芯的實驗室。(南卡羅來納州的另一處設施希望到 2032 年開始生產鈈彈芯,但目前仍在建設中。)在過去兩年裏,該實驗室已經雇傭了 2700 名新員工。從埃斯帕諾拉蜿蜒而上,經過聖伊爾德豐索普韋布洛,通往帕哈裏托高原的道路經常擁堵。運營該實驗室的私人承包商 —— 負責研發彈頭的 Triad 公司和負責清理曼哈頓計劃遺留廢物的 N3B 公司,都在緊急招聘輻射技術人員、電工、焊工,甚至其公關團隊還在招聘撰稿作家。(其員工中包括幾年前從聖達菲搬到博爾德的《戶外》雜誌的前記者。)

為了支持這一發展熱潮,洛斯阿拉莫斯向當地大學的職業培訓銜接項目投入了數百萬美元。其中一些項目教授通用技能,如焊接、電工。而其他項目,比如新墨西哥北部學院的輻射技術項目,更有可能讓畢業生留在洛斯阿拉莫斯工作。實驗室的輻射技術人員使用蓋革計數器,確保科學家的輻射水平處於健康範圍內。他們還會監控工作人員將放射性材料轉移到安全容器的房間。這些崗位的薪資從 6.6 萬美元到近兩倍於此的數額不等。在埃斯帕諾拉的郊區,在那些警示芬太尼危害的標識附近,廣告牌充滿愛國熱情地宣傳著這些培訓銜接項目:“支持我們的社區,報效我們的國家。”

新墨西哥州的州預算略高於 100 億美元。而美國聯邦政府僅在兩個實驗室上的花費就與之相當:位於阿爾伯克基的桑迪亞國家實驗室,負責設計雷管等武器部件;以及洛斯阿拉莫斯國家實驗室。儲存核武器的柯特蘭空軍基地預算近 20 億美元。新墨西哥州南部沙漠中的一個地下核廢料儲存庫也獲得聯邦資金支持;10 年前,該設施發生了一場火災和一起與之無關的放射性物質泄漏事件後,美國能源部花費了近 5 億美元對其安全基礎設施進行升級。“這裏已經從一個公司城變成了一個公司州,” 普林斯頓大學科學與全球安全項目的聯合主任齊亞.米安說道。

布雷利班上的實習生們已經在接受 Triad 和 N3B 公司的培訓。“他們招募我們,送我們去學校,還幫我們支付學費,” 一位名叫斯特凡娜.馬爾克斯的學生說,她在附近的奇馬約村長大。25 歲的馬爾克斯穿著一件印有愛心熊圖案的 T 恤,戴著一條有十字架裝飾的項鏈。她原本是一名透析技術人員,但這份工作的收入比她期望在洛斯阿拉莫斯掙到的要少。“這是上帝給予的機會,” 她說。

美國的重新武裝源於 2010 年巴拉克.奧巴馬與國會達成的一項協議。奧巴馬堅定地支持核不擴散理念,自冷戰結束以來,這一理念推動了美國核武庫的穩步削減。他關於建立一個無核武器世界的激昂言論幫助他贏得了諾貝爾和平獎,而且他的觀點得到了兩黨的支持。但是,在許多州,武器生產意味著就業機會。當奧巴馬努力爭取國會對與莫斯科達成的核合作協議的支持時,共和黨參議員要求他同意對美國的核武庫進行現代化改造作為回報。他同意了。

當時,洛斯阿拉莫斯國家實驗室的核武器研發隻是其職責的一部分。這裏的科學家還對核能、水力壓裂、氫儲存、燃料電池開發以及碳捕獲與封存等領域進行了前沿研究。但在 2015 年,國會指示國家核安全管理局準備製造新的核彈頭,洛斯阿拉莫斯於是重新調整了使命。那裏的一位科學家告訴我:“重心已經從‘我們是一個多用途實驗室’轉移到‘我們是一個貨真價實的武器實驗室,這將成為主導’。” 他把它比作一個工廠。

該實驗室本應具備每年生產 30 個可投入實戰的鈈彈芯的能力。但到目前為止,盡管預算已經增加了兩倍,它卻隻製造出了一個。日益緊張的國際局勢進一步加大了壓力。據美國國防部稱,東方大國已經研發出 600 多枚現役核彈頭,到 2030 年數量可能會翻倍。奧巴馬 2010 年與俄羅斯簽署的條約明年到期,預計不會續簽。去年 6 月,聯合國秘書長安東尼奧.古特雷斯在為軍備控製協會年度會議錄製的講話中,警告了核戰爭的潛在威脅正在悄然逼近。“人類正處於懸崖邊緣,” 他說。2023 年,俄羅斯廢止了一項具有裏程碑意義的核試驗禁令條約,11 月,在烏克蘭使用美國遠程導彈後,弗拉基米爾.普京降低了俄羅斯使用核武器的門檻。

唐納德.特朗普在核武器問題上的立場一直是癡迷且不計後果的誇誇其談。據報道,在他的第一個任期內,特朗普曾說:“如果核戰爭爆發,我們不會是第二個按下按鈕的。” 他利用社交媒體吹噓美國核武庫的規模,還嘲諷朝鮮領導人。他的政府還表示有興趣重啟美國已廢止的地下武器試驗計劃。為準備第二個任期,他采用了羅納德.裏根的舊口號 ——“以實力求和平”。但他的軍事目標難以確定,他未來內閣成員的觀點也雜亂無章。美國大學外交政策與全球安全教授莎倫.韋納表示,特朗普提名的人選似乎 “願意違反長期以來的規範和規則”。

與此同時,在華盛頓特區,隨著對東方大國的恐懼情緒達到白熱化,一種警覺意識正悄然滲入有關核政策的討論中。在最近的一次研討會上,傳統基金會研究員羅伯特.彼得斯頗為沮喪地談到了洛斯阿拉莫斯國家實驗室進展緩慢的情況。彼得斯曾擔任美國國防威脅降低局的首席戰略家。他說:“咱們先把環保法規放一邊,炸平那座山,鋪上路麵,修一條通往那裏的公路,把所有不參與製造核彈頭的人都解雇。” 越來越多的政客主張增加核武器數量,而不隻是對現有核武器進行更新。“美國正卷入兩場軍備競賽,” 米德爾伯裏國際問題研究所的核不擴散問題專家傑弗裏.劉易斯表示,“無論民主黨人還是共和黨人都認為,擴充核武庫勢在必行。”

在洛斯阿拉莫斯,人們普遍承認,在曼哈頓計劃期間,環境問題並非優先考慮事項。核廢料隻是簡單地被傾倒在地下。今年 8 月,北亞利桑那大學的退休化學教授邁克爾.凱特納宣布,他在洛斯阿拉莫斯附近的一個區域發現了他所見過的 “最極端的鈈汙染情況”。凱特納研究過美國西部的多個核設施。(美國能源部和該實驗室堅稱該地點的輻射水平是安全的。)工人安全問題也一直是個難題。2013 年,在一係列事件發生後,該實驗室鈈設施的武器研發工作暫時停止,其中包括一起工作人員為了拍照而將鈈棒擺放在一起的事件,這種情況原本可能引發巨大的核反應。

負責管理實驗室的承包商堅稱他們已經從過去的錯誤中吸取了教訓。但最近的生產壓力似乎催生了一種急於求成的文化。其中一個負責檢查實驗室的監督機構發布的報告顯示,存在數量令人擔憂的安全違規行為。去年夏天,一名處理放射性材料時未戴手套的工作人員手上被發現有鈈。(“針對這一事件計劃的一項關鍵糾正措施是進一步強化對手套使用要求的執行,” 檢查員寫道。)接下來的一周,同一名檢查員報告稱,一個裝有放射性材料的手套箱出現裂縫,導致人員疏散。一年前,一名新入職的輻射控製技術人員被發現工作數周都沒有佩戴劑量計 —— 工作人員用來監測自己對放射性物質接觸情況的設備。建議的糾正措施包括 “確保新入職的合格輻射控製技術人員在開始工作前拿到劑量計”。

和我在埃斯帕諾拉交談過的許多人一樣,布雷利對洛斯阿拉莫斯國家實驗室有著複雜的感受。在我參加的那次講座中,他告訴學生們,對於輻射暴露事件,往往很難歸咎於某一個人 —— 在處理這些不容出錯的材料時,意外更可能是一係列不幸事件共同作用的結果。但他也保留懷疑態度。“我覺得那裏的工作人員並沒有真正樹立起安全意識,” 他在談到洛斯阿拉莫斯時告訴我,“我認為他們有的隻是生產意識:‘我們必須達到某些裏程碑,我們可不想因為一點汙染就耽誤進度。’”

25 年多前,國會認識到洛斯阿拉莫斯在經濟上的主導地位對新墨西哥州北部不利,於是通過了一項法律,設立了一個基金會,試圖解決不公平問題。洛斯阿拉莫斯國家實驗室基金會現在為職場培訓項目提供資金,並為附近的學生提供獎學金,無論他們將來是否會在該實驗室工作。當我問聖克拉拉普韋布洛部落成員、該基金會負責政策與影響力的副主席阿爾文.沃倫,他希望 30 年後這個地區會變成什麽樣子時,他說:“我希望我的孫輩們能在我們的峽穀裏獵鹿,不用擔心鹿肉是否安全可食;他們能去自己想去的學校,追求任何他們認為適合自己的職業;如果他們堅信實驗室不是一個好的工作場所,他們不會覺得非得去那裏工作。”

運營洛斯阿拉莫斯國家實驗室的承包商堅稱,他們也在努力改善當地的經濟狀況。“我們正在努力為整個地區培養勞動力,” 負責洛斯阿拉莫斯招聘工作的麗貝卡.埃斯特拉達告訴我。該實驗室為數學和科學教師的培訓提供資金,還支持一個針對早教工作者的學徒項目。它與一個代表焊工、水管工和電工的工會合作,從高中招募學生。但該實驗室的無處不在也限製了其他選擇。“它限製了其他類型的經濟增長和生產力,” 新墨西哥北部學院職業與技術教育項目主任弗蘭克.洛埃拉說。

布雷利的學生、來自奇馬約的斯特凡娜.馬爾克斯告訴我,她從小就深知在洛斯阿拉莫斯工作的風險。小時候,她聽說過很多在實驗室工作後生病的人和親戚。她說,有一個朋友因輻射暴露而癱瘓。“老一輩人沒有得到公正的對待,” 她告訴我。但她又樂觀地補充道:“我們現在知道該怎麽做了。”

馬爾克斯與新墨西哥州北部的聯係十分深厚。她的家鄉位於埃斯帕諾拉以東的桑格雷德克裏斯托山脈,是一年一度備受尊崇的朝聖之旅的終點。在複活節前的一周,新墨西哥州的高速公路上滿是步行前往奇馬約聖殿(一座天主教堂)的人。每年,馬爾克斯都會在自家門外為朝聖者留下水。“我永遠不會離開奇馬約,” 她說。但她對家鄉的忠誠也限製了她的選擇。奇馬約飽受阿片類藥物疫情之苦,當地的就業機會有限。馬爾克斯說,辭去醫療工作讓她感到既難過又欣慰。“我喜歡照顧人,” 她告訴我。在與病患多年相處後,她喜歡讓實驗室的工人保持安全的想法。她希望有一天能找到一份清理環境的工作——也許可以清理曼哈頓計劃的廢物,這些廢物位於將夏季季風引入格蘭德河的峽穀之上。“進一步了解任何東西總是一個好機會,” 馬爾克斯說,“即使它看起來像是唯一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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