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喬布斯到庫克,蘋果如何一步步擺脫對英偉達的依賴

與多數人工智能領域的大型科技公司一樣，蘋果也不得不采用英偉達的芯片。英偉達的GPU已成為開發和運行人工智能軟件事實上的標準。然而，蘋果正努力減少購買英偉達芯片的開支，同時確保其人工智能業務不受影響。

蘋果沒有像其他科技公司那樣大量采購英偉達的芯片，而是主要從亞馬遜、微軟等雲提供商處租用芯片。在某些情況下，為了訓練其最大的模型，蘋果也選擇租用穀歌內部設計的人工智能芯片而非英偉達的芯片。蘋果迄今為止采取的最具挑戰性的舉措是與博通合作，開發一款人工智能服務器芯片，預計將於2026年實現量產。

蘋果對英偉達的反感似乎部分源於其節儉理念，以及希望掌控產品關鍵技術的願望，以避免受其他公司的影響。不過，據10位直接了解蘋果和英偉達關係的離職員工透露，近二十年來，蘋果領導層對英偉達一直心存不滿，這些不滿源自史蒂夫·喬布斯（Steve Jobs）擔任蘋果首席執行官時與英偉達的商業糾紛。

早在2001年，蘋果開始在其Mac電腦中使用英偉達的芯片以提升圖形處理能力，當時兩家公司建立了重要的合作關係。喬布斯曾在東京的一次活動中向聽眾表示，他們的關係“非常融洽”。然而，實際上，兩家公司之間的關係已經十分緊張。在一次喬布斯與英偉達高管的會麵中，喬布斯聲稱英偉達的產品中包含了從其控股的電腦動畫工作室皮克斯抄襲的技術。

英偉達高管對此予以反駁，表示英偉達擁有的圖形專利比皮克斯更多，並暗示應該起訴皮克斯。據一位與會者稱，在那次會議的後續時間裏，喬布斯假裝那位英偉達高管已經離開了會議室。

分析人士指出，英偉達的最大客戶（按收入計算）包括穀歌、微軟、亞馬遜、Meta和特斯拉，而蘋果並未躋身其前十大客戶之列，這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蘋果所處行業的獨特性。

與穀歌、微軟和亞馬遜不同，蘋果不向其他公司提供雲計算服務，因此無需滿足外部客戶對英偉達芯片的需求。而這三家雲計算服務提供商雖然也設計了自家的人工智能芯片，但客戶反饋褒貶不一。對於Meta、OpenAI和特斯拉等公司而言，人工智能已成為或正成為其業務的重要組成部分。

目前還不清楚蘋果是否能夠無限期地推遲大量購買英偉達的芯片。然而，隨著人工智能應用（如OpenAI的ChatGPT）的興起，蘋果今年不得不匆忙將新的人工智能功能融入iPhone等產品中。為了完成自家機型無法處理的任務，蘋果甚至不得不向客戶提供使用ChatGPT等外部工具的選項。這給蘋果帶來了巨大壓力，迫使其訓練更大、更好的模型，這反而需要更多高端GPU。

今年，華爾街分析師普遍關注蘋果在人工智能領域的投入，並追問其是否計劃增加對數據中心和芯片的投資以提高競爭力。盡管蘋果首席執行官蒂姆·庫克（Tim Cook）淡化了人工智能功能將大幅增加公司成本的說法，但蘋果與雲提供商的合作費用估計每年高達數十億美元。

01黃仁勳擔心投入太大回報太少 不願配合蘋果要求

繼2001年喬布斯與英偉達高管那場緊張的會麵之後，蘋果與英偉達之間的疏離關係始終未得到緩解。

據曾親身參與雙方交流的蘋果與英偉達離職員工透露，隨後的數年間，英偉達高層視蘋果為一個要求苛刻的顧客，考慮到蘋果Mac的銷量相對於Windows個人電腦的銷量較小，他們認為其期望有些不切實際。尤其是英偉達首席執行官黃仁勳，他對與蘋果的合作持保留態度，因為英偉達從這項合作中獲得的收益很少，他不願為此投入大量資源。

與此同時，蘋果憑借iPod的成功正逐步複興，並積累了豐富的與供應商打交道的經驗。蘋果方麵認為，與英偉達的合作尤為棘手。

英偉達提供的芯片耗電量大且散熱量大，這兩點都極大地阻礙了蘋果將其應用於筆記本電腦的設計中。多位蘋果離職員工回憶稱，蘋果曾期望英偉達能為其Macbook量身定製圖形芯片，但英偉達的不配合令蘋果倍感失望。

蘋果還遭遇了另一重挑戰：蘋果工程師曾花費數月時間，試圖說服英偉達派遣工程師前往中國，幫助對Mac上的圖形芯片進行調試。據一名蘋果離職員工透露，蘋果甚至不得不采取強硬手段，要求英偉達開發特定軟件，以便蘋果能在Mac而非Windows上對英偉達的芯片進行測試。

02 英偉達芯片有缺陷 拒絕賠償蘋果維護費用

2008年，英偉達與蘋果等電腦製造商爆發了一場被稱為“Bumpgate”的醜聞，這是兩家公司關係中的一個重大轉折點。該事件源於英偉達生產的一種含有缺陷的圖形芯片，這種芯片因使用了糟糕的封裝技術容易過熱，進而影響芯片性能。

麵對這一狀況，英偉達最初拒絕承認責任，並拒絕全額賠償蘋果等製造商的維修費用。據蘋果離職員工透露，蘋果因此被迫延長了部分受影響Macbook的保修期，且未能從英偉達獲得全額賠償，這讓喬布斯等公司高層深感不滿。然而，在英偉達看來，該公司並無合同義務承擔此類賠償。

這場糾紛在一定程度上促使蘋果轉向另一家圖形芯片供應商AMD。盡管AMD的芯片性能不及英偉達，但蘋果在定價上擁有更大話語權，並能說服AMD為其Macbook設計定製芯片。據蘋果和AMD的離職員工透露，與英偉達不同，AMD因渴望贏得蘋果的業務而更加遷就蘋果。

然而，後續事態發展似乎驗證了英偉達當初不願為蘋果讓步的先見之明。據知情人士透露，截至2018年，蘋果每年向AMD支付的圖形處理器費用僅為約2億美元，相較於AMD當年近65億美元的收入而言，僅是九牛一毛。2020年，蘋果更是邁出了決定性的一步，發布了首款配備內部設計GPU的MacBook，逐步淘汰了AMD GPU。

03 英偉達要求專利許可費 蘋果拒付

在英偉達試圖向蘋果征收在iPhone等移動設備中使用其圖形芯片的許可費時，蘋果的高管團隊與英偉達之間產生了衝突。

在2010年左右，三星、高通以及蘋果要麽在他們的智能手機中使用自己的移動GPU設計，要麽從Imagination Technologies等移動GPU設計公司獲得技術許可。

根據法庭文件及多位了解內情的前蘋果與英偉達員工稱，黃仁勳認為眾多圖形渲染技術均植根於英偉達所擁有的GPU專利技術，因此英偉達開始與蘋果、三星等企業接觸，要求它們為其移動GPU技術支付許可費用。

英偉達最初提出的許可費要求引發了蘋果高層，特別是前硬件工程高級副總裁丹·裏奇奧（Dan Riccio）的強烈不滿。多位蘋果離職員工指出，這一事件進一步加劇了蘋果對使用英偉達產品的抵觸情緒，而蘋果最終也並未接受英偉達提出的許可要求。

隨後，英偉達在2014年對三星和高通提起專利侵權訴訟，並要求美國國際貿易委員會（ITC）阻止三星的手機和平板電腦進入美國市場。英偉達多位在職和離職高管表示，該公司可能意圖借助在這些案件中的勝訴來作為與蘋果談判的籌碼。然而，英偉達在ITC對三星的訴訟中未能獲勝，並最終與三星及高通達成了和解。

04 蘋果自動駕駛汽車項目拒用英偉達GPU

在2015年前後，當蘋果著手開發自動駕駛汽車項目時，一個顯著的缺失組件便是英偉達的GPU。蘋果高層決定為自動駕駛汽車量身設計專屬芯片，旨在處理推理、對象識別以及訓練人工智能模型做出決策。但那時，英偉達的芯片已是自動駕駛汽車行業的標杆。

蘋果在其數十輛測試車輛中部署了代號為Tinos的芯片，據四位曾參與蘋果自動駕駛汽車項目的離職員工透露，其中部分車輛可能搭載了多達16個Tinos芯片，每個芯片各司其職，運行不同的人工智能模型，共同助力自動駕駛功能。

然而，蘋果並未能完全擺脫對英偉達芯片的依賴：一位知情人士表示，蘋果的工程師在訓練自動駕駛係統的人工智能模型時仍需使用英偉達芯片，並通過亞馬遜的雲計算服務進行租用。據稱，蘋果一度成為亞馬遜在北美租用英偉達GPU的最大客戶之一。

最終，蘋果在今年早些時候決定放棄自動駕駛汽車項目，並將眾多人工智能工程師轉調至蘋果智能（Apple Intelligence）項目，該項目專注於在iPhone及其他設備上開發一係列人工智能功能。

05 蘋果擬用穀歌TPU訓練AI大模型

2018年，蘋果聘請約翰·詹南德裏亞（John Giannandrea）領導公司內部新成立的人工智能和機器學習團隊時，他提出的第一個條件便是增加英偉達GPU的數量，以強化人工智能模型的訓練。

在詹南德裏亞加入蘋果前，該公司已購置了少量英偉達GPU用於人工智能訓練，但這些GPU分散於公司各部門，包括開發Face ID麵部識別係統的團隊以及利用英偉達芯片模擬iPhone芯片性能的芯片設計團隊。由於英偉達芯片短缺，員工往往需要長時間等待才能獲取到所需芯片。

多位在職和離職的蘋果人工智能項目員工透露，曾在穀歌任職的詹南德裏亞傾向於使用穀歌內部設計的張量處理單元（TPU）。穀歌於2015年左右開發了這款人工智能芯片，部分原因是為了減少對英偉達的依賴。蘋果在今年早些時候發布的一篇研究論文中指出，未來幾年，蘋果將選擇穀歌TPU而非英偉達GPU來訓練一些規模較大、極為重要的模型。

蘋果離職員工表示，這一決策在一定程度上體現了詹南德裏亞團隊成員的背景，其中許多人曾在穀歌工作，對使用TPU進行機器學習訓練頗為熟悉。同時，部分員工也指出，這在某種程度上也是由於過去兩年英偉達GPU供不應求的現狀所致，客戶對GPU的需求高漲，他們紛紛租用或購買GPU以訓練人工智能模型。

本月，蘋果宣布它正在評估亞馬遜自主研發、用於訓練大模型的人工智能芯片。然而，將依賴對象轉向穀歌或亞馬遜的芯片，可能隻是讓蘋果從依賴一個公司轉變為依賴另一個公司。為此，蘋果的解決方案是打造自己專屬的人工智能芯片，為其內部服務器提供動力。這對於一家一直專注於為消費設備設計芯片的公司而言，無疑是一個大膽的舉動。

近期，一些跡象表明蘋果與英偉達的關係並非一直處於緊張狀態。例如，在今年3月的英偉達3D軟件工具演示會上，黃仁勳還介紹了蘋果的混合現實頭顯Vision Pro。上周，英偉達和蘋果更是聯合宣布了一項研究項目，該項目能夠加速英偉達芯片上大語言模型的運行速度。

盡管蘋果高管過去對英偉達多有不滿，但英偉達表示，該公司仍然對與蘋果的合作持開放態度，並期待蘋果未來能成為他們的一個重要客戶。

然而，也有跡象表明蘋果正在尋找與英偉達保持距離的策略。今年夏天，蘋果在取消了一款高端Mac芯片後，將部分以色列的芯片工程師重新分配到了新的人工智能服務器芯片項目上，該芯片被命名為Baltra，靈感來源於加拉帕戈斯的一個小島。

博通的加入進一步暗示，蘋果可能不僅僅滿足於將這款芯片用於推理，而是有更遠大的目標——最終將其應用於訓練模型。博通在芯片網絡方麵具有獨特優勢，這種技術可以將芯片連接起來，使它們能夠快速、一致地協同工作，這正是訓練人工智能模型的核心要求。這些努力將進一步降低蘋果對從英偉達、穀歌和亞馬遜購買或租用訓練芯片的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