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女性抗拒催婚催育：“催娃”言論激起眾怒

“以前在國內我是肯定不想生孩子的，壓力實在是太大了。不過現在想法改變了，還是願意生的。我覺得跟文化也有關係吧。我不能說我現在的伴侶一定是很完美的，但是至少不會像我家鄉的男性一樣，直接甩手。最重要的是，這邊是一個自由的地方。社會製度上，至少眼見的一二十年應該也還OK，所以我覺得是可以生孩子的。”

老家甘肅、不久前移民到加拿大的露露(應本人要求，露露的名字和身份信息均有所變動以保護其個人隱私)這樣告訴美國之音。33歲的露露曾經在北京有一份體麵的文職工作，但是工作幾年後還是決定去加拿大念書。畢業之後露露留了下來並且遇到了現在的丈夫，新婚不久的她打算將來申請入籍。

露露坦言，她在出國之前毫不考慮生孩子，是因為自己覺得“像根韭菜”。她接受美國之音采訪的時候說：“現在中國的情況就是，你是一根韭菜。又不給你澆水，又不給你施肥，陽光還要給你擋著。然後跑來問你，你咋不長呀？”

談及中國女性的地位，露露有點激動。“女性的子宮永遠都沒有屬於過她們自己！人口太多的時候給你暴力結紮，不讓你生。現在人口少了，我記得剛開始放開二胎的時候，突然一下子滿世界，那些以前的計生廣告，搖身一變，成了“一家四口，開開心心”的廣告。我覺得非常的荒誕和荒謬！”

“服服帖帖”言論引發眾怒

讓露露感到忿忿不平的原因，是哈薩克斯坦共和國國務顧問葉爾蘭·卡林(Erlan Qarin)於11月22日到訪中國人民大學，以“哈薩克斯坦的改革和中哈永久全麵戰略夥伴關係”為主題發表演講之後，一位人大學者對卡林的發問。

哈林的那次演講以及之後的和觀眾互動，由人民大學“重陽金融研究院”承辦。哈林在介紹了哈薩克斯坦人口政策改革經驗之後，人民大學-聖彼得堡國立大學俄羅斯研究中心研究員王憲舉教授對他提問說：“我們國家現在女同誌是不願意結婚，不要小孩，家長也好，領導也好，你動員她，勸她，她不聽。所以，我就奇怪，哈薩克斯坦是如何做到這一點的，你們在政策上、措施上、優惠待遇等等方麵，甚至我聽說女大學生畢業以後就生孩子，一個一個地生。她們怎麽能夠這麽相信你們的話，老老實實的，服服帖帖的就這麽生孩子，早生、多生？”

一石激起千層浪，王憲舉的發言在中文社交媒體迅速引發眾怒，招來罵聲一片。

微信公眾號“就叫熊太行也行”在現在已被刪除的文章中質問王憲舉：“我(我們)能命令她們嗎？我命令她們、控製她們的理由是什麽，我是養了她們，還是給她們解決了上大學的所有學費，是保障了她們所有的後顧之憂，還是給了她們住房和工作？如果這些我什麽都沒做，我又有什麽立場，去讓她們老老實實、服服帖帖呢？”

一位名為“紫陌微語”的微信視頻號說：“這話裏話外都透著傲慢和愚蠢。為什麽他覺得別人生小孩是老老實實服服帖帖的聽從上意，而不是因為自己的選擇？”

微博網友“小鹿先生ING”說：“這種在外國嘉賓麵前公然將女性工具化的行為是對我們國家的侮辱，人大應該做的是立即發聲，與這種不尊重女性的人撇清關係。”

另一位微博網友“夏星繁”說：“大庭廣眾之下給全體女性套用‘服帖’一詞，此人的男尊女卑思想、恃強淩弱做派可以說深入骨髓。 ​”

一場公共危機背後是大眾的覺醒

“我看到這個消息後，第一反應就是‘丟人現眼’，”露露告訴美國之音。“你在一個國際場合，你對哈薩克斯坦的代表說這樣的話，首先是特別不合適。第二，這傻缺在說什麽啊？你為什麽要讓女大學生服服帖帖老老實實生孩子？你哪根蔥啊大哥？他完全是拿自己國家的女性當豬啊，像對待豬一樣對待女性。他們又不喂飼料，這個豬還得自生自滅。結果還問豬，你咋不生崽？”

雖然在北京生活多年，露露覺得老家才能代表中國更典型的社會環境。北上廣隻是少數的幾個例外，而她一直都想逃離家鄉，越遠越好。“我的老家的價值觀就是‘別人怎麽說’、‘別人怎麽看’，但是‘別人怎麽看’隻看女孩，對男孩的容忍度非常高。男的如果不吸毒就是好男人，女的呢，如果穿的裙子短一點，也會被人罵。”

生活在北京，曾經活躍於各大社交媒體，如今專注創業的某前門戶網站編輯趙宵(應本人要求使用化名)也觀察到了中國社媒對“服服帖帖”言論的憤怒回應，他把此事歸為一場“公關危機”，而王憲舉的話則是“發出陣陣惡臭的家長主義”。

他告訴美國之音：“這種說法就是統治者們的共同想法，和所謂‘計劃生育’一脈相承的東西。習近平也是這樣的人，他們那一代都這樣。包括現在所有的政策、法律、統治方式，都帶有鮮明的家長主義色彩。這是一個從上至下的思維模式。王說的話帶有強烈的爹味和家長主義色彩，而這和當代年輕人對個體權利的認知已經嚴重衝突。”

趙宵表示，中國年輕一代的個體權利意識在成長。他們已經早就受不了家長主義這樣的表達。他說：“(中國)從上到下都是這樣的統治方式，所以不可避免的就會露出這樣的馬腳，所以不可能完全杜絕這樣的公關災難。這種災難在未來的日子還會重複。”

社會壓迫與個體抗爭

露露告訴美國之音，時至今日，她老家的女性依然在社會地位上得不到應有的尊重，尤其是催婚催生現象非常嚴重，即使有高學曆的女性也難逃無處不在的壓力。露露有好幾個被催婚的女性朋友，迫於壓力和不是特別了解的男人結婚生子後，遇到了老公出軌，但是為了孩子沒有離婚。

“因為你沒有感情基礎，兩邊可能都是被父母逼的，看著還順眼就匆忙結婚了。兩個人結婚，生活在一起，跟你隨便看對眼那不是一個情況啊。我們看到的搖旗呐喊的女性主義者那是非常小的一部分。特別多的女性，尤其在像我老家那樣的農村，很多女孩子，都是高學曆的，一樣逃不過文化上的被壓迫和弱勢。”她說。

不過，露露也注意到，現在不願意結婚生子的女性已經越來越多，甚至在老家這麽保守的地方也出現了三四十歲都單身的現象。“現在你壓迫也沒用，因為女孩子清醒了。現在經濟又很差，女性本來在就業市場的壓力就非常大。女人去找工作，就會問你，有沒有男朋友，有沒有結婚，有沒有生孩子這些。其實全世界都是這樣，經濟情況很糟的時候，優先錄取的都是男性。更不要說中國還有35歲的門檻。不光是女的，男的也一樣。他覺得結婚這個成本太高了，我不結婚了，我一個人呆著挺好的。”

婚姻與人口數據的冰冷現實

根據中國官方數據，2022年中國人口60年來首次減少。2023年，中國人口再次下降，減少了208萬，出生率創下每千人6.39個的新低水平。

中國民政部於2024年8月發布的統計數據顯示，今年上半年，全國結婚登記343萬對，離婚登記127.4萬對。其中，2024上半年的結婚登記數僅為2014年同期694萬對的一半左右，創下近十年新低。人口學者何亞福據此推算，預計 2024 年全年結婚登記對數約為660萬對，這將是自1980年以來的最低值。

人大教授王憲舉的“服服帖帖”言論進一步加劇了輿論對婚育政策的反感。盡管中國政府在推廣二孩、三孩政策，但與日益覺醒的女性權益意識和經濟困境形成鮮明矛盾。

人民大學最初發布於微信公眾號的有關該座談的視頻已被刪除。美國之音記者發現，一些粉絲比較多的微信公眾號以及其他新聞門戶網站閱讀量較多的關於“服服帖帖”的文章也已被刪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