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華英案重審二審,她們在新聞直播間舉牌尋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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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場全國矚目的庭審現場外,尋親父母們匯聚於此,比起關注餘華英案的結果,他們還有個更重要的目的——在媒體記者的新聞直播間舉牌,期盼自己的尋親信息被傳播得更廣更遠。
12月19日,在貴州省高級人民法院周圍,湧動著一抹流動的“紅”。上百名被拐孩子的父母舉著紅色尋親牌,在此或踱步、或駐足。
夏學平就是其中一員,她身著一件印有兒子李正寬幼年照片的白色T恤,手舉一塊紅底尋親牌,牌上用黃、白、黑三種顏色的字體記錄了李正寬的個人情況和失蹤信息。
這天上午,餘華英拐賣兒童案(以下簡稱餘華英案)在貴州省高級人民法院重審二審開庭。在這場全國矚目的庭審現場外,尋親父母們匯聚於此,比起關注餘華英案的結果,他們還有個更重要的目的——在媒體記者的新聞直播間舉牌,期盼自己的尋親信息被傳播得更廣更遠。
2024年12月19日,貴州省高級人民法院外,聚集著眾多舉牌尋親的父母。
01 舉牌尋親的母親們
12月19日早上九時許,夏學平的丈夫開了半小時麵包車,把她送到貴州省高級人民法院門前。此時,那裏已圍了不少和她一樣前來尋親的人。
另一位舉牌尋親的媽媽肖英妹,是前一晚從老家畢節市織金縣趕到貴陽的。19日早晨5點多,她便和姐姐坐地鐵出發了,7點3分,法院外濕冷的空氣逼得她直打顫。
夏學平並不認識在場的其他尋親者,但相同的經曆使得大家總有話可講。父母們眼眶濕濕的,斥責人販子罪行,互訴對孩子的牽掛。夏學平心痛又心酸,“我們聊自家孩子丟了多少年,為什麽別人能找回來,我們運氣那麽差,還沒有找到。”
夏學平夫妻倆都是安順人,在貴陽市南明區甲秀新村(甲秀樓)經營著一間雜貨店。1998年7月31日上午10點左右,4歲的兒子李正寬在店門口丟失。
孩子失蹤後,她走街串巷地發傳單、貼尋人啟事,帶著材料參加貴州省內外的尋親會和認親會。最近兩三年,她從別的尋親者那裏學到可以在直播間舉牌尋親的法子。
幾天前,夏學平刷到楊妞花發的抖音視頻,得知餘華英案又將開庭的消息,“要趕緊去散發(尋親)信息。”
在法院外圍,一些前來報道的媒體記者將話筒和攝像頭對準了舉牌尋親者,一位一位地訪問。夏學平不識字,她不知道來的都是哪些媒體,也不懂何為新聞直播間,但她可以確定的是,記者的鏡頭能讓別人看到自己,“我就想上(鏡頭)那兒去散發信息,早一點兒找到丟失26年的兒子。”
務農為生的肖英妹也不識字,她分不清哪些是誌願者,哪些是媒體記者,看到鏡頭了,她就走過去,舉起尋親牌。
這是肖英妹第一次到法院外的新聞直播間舉牌尋親。受限於經濟條件和文化水平,她的尋子腳步沒有踏出過貴州,但貴州各地的尋親會,她去過不下十次,跟著當地尋親誌願者團隊,輾轉遵義、興義、凱裏……
12月19日,她拿著那塊“尋兒王濤龍26年”的牌子,哪個鏡頭前的人多,她就湊過去,排隊接受采訪,一直到中午12點多才離場。
肖英妹的尋親牌。
據肖英妹觀察,當天起碼有一百人到貴州省高級人民法院門口舉牌尋親,有人站在記者身邊,還有人自己打開手機直播。
夏學平徘徊了6個小時,她安安靜靜地舉著牌子,有時盯著說話的記者和受訪者,有時呆呆地望望別處。下午2點多,隨著人群漸漸分散和離開,夏學平發現了一位正在獨自直播的男記者,她走到那位男記者身後,獲得了十來分鍾的“獨家曝光”機會。
02 26年尋子路
夏學平的表達能力有些吃力,但聊起兒子丟失前的情形,她總能準確流暢地敘述。
1998年7月31日那天,她外出,當天上午10點左右,丈夫對4歲的兒子李正寬說:“小寬,你看著門店,我去拿個東西就來。”短短幾分鍾後,兒子就找不見了。
夏學平和丈夫立馬報警,得知情況的親戚、朋友、鄰居全都幫忙找孩子,幾十號人幾乎把村裏和車站的邊邊角角都找遍了,依舊沒發現李正寬的蹤跡。
夏學平曾告訴過兒子不要跟陌生人離開,但孩子還是丟了,在尋親的過程中,她聽說“人販子會開著中巴車,直接把小孩抱上車就走,有的父母買水果時轉個身就看不到孩子了”。
夏學平的尋子信息。
同樣是1998年,彼時,肖英妹一家住在貴陽市花溪中曹司尖山村。當年5月7日上午,5歲的王濤龍和三位小夥伴去中曹司橋下玩耍,到中午11點左右,小夥伴們陸續回家,卻遲遲不見王濤龍的身影。一位小夥伴曾提及,是他家的親戚楊某接走了王濤龍。
肖英妹說,警方調查後表示沒有證據證明是楊某拐走了孩子,後來楊某搬走,兒子至今杳無音信。
王濤龍是家裏的第三個孩子,上有兩個姐姐,下有一個妹妹。26年來,全家都在尋找王濤龍,然而,除了到公安機關采血,跟著誌願者或其他尋親者參加貴州省內的認親會,這個農村家庭再沒有別的辦法。後來,肖英妹在晚輩們的幫助下開通了抖音賬號,發布尋子信息。
李正寬丟失後,夏學平生下一對龍鳳胎,但她從未放棄過尋找李正寬。她常常接到別的尋親父母打來的電話,“要不要去散發信息?”二十多年來,他們去過福建、廣東、湖南等地尋找孩子。
李正寬的弟弟和妹妹為了支持母親尋子,也會在網上發布消息,而夏學平本人隻能靠著一雙腿,“走到哪裏算哪裏,拿著個牌子到處走,有時候走到巷子裏會發一點兒傳單,巴不得孩子看到了能回憶起來,聯係我們。”她總隱隱感覺,就快找到李正寬了,現實卻是始終沒找到。
有一回,夏學平接到一名年輕男子來電,對方表示是通過新聞直播間的舉牌信息找來的,但核對了出生年月後,才發現他並不是李正寬,夏學平失落之餘,提醒對方趕緊去做信息采集,希望他能早日找到自己的親生父母。
每當看到別家尋親成功,夏學平都會選擇獨自在家的夜晚,大哭一場。做生意忙的時候,她會短暫忘記兒子被拐走這件事,可一旦停下來,李正寬又從她心裏蹦出來。她害怕家裏人擔心自己,很少外露對李正寬的思念,“我難過一下,慢慢就壓下去了。”
王濤龍(左)幼時與姐姐的合影。
03 “曉得他還活著就知足了”
“我不太好意思跟人家爭。”通常,夏學平會走到人少的鏡頭前舉起尋親牌。以前舉牌的時候,她總忍不住流眼淚,如今時間久了,她慢慢也就習慣追著鏡頭跑。但餘華英案重審二審開庭前一晚,她還是哭了,“我一想到這個事情就傷心,人販子太壞了。”
如果李正寬沒有被拐,夏學平和丈夫不會再生育。生下龍鳳胎後,家裏的經濟壓力增大,與此同時,四處尋找李正寬的頭幾年,生意被擱置,夫妻倆不得不借了幾萬塊維持生活運轉和支撐尋子開銷。
“有時候腦袋會空白。”夏學平說,她已經不能生氣了,否則身體會不舒服。
王濤龍被拐後,肖英妹形容自己天天以淚洗麵。三年前,肖英妹丈夫因尋子無果,被確診為精神分裂症,雖然有醫務人員定期上門給他開藥和打針,但他無法再踏上尋子之途。
得知貴州省高級人民法院對餘華英維持死刑判決,夏學平有點兒激動,“這是應有的懲罰,我恨不得踢(人販子)幾腳,人販子讓我們的家庭破碎,我們不知道孩子在外麵好不好。”
29年前,餘華英把5歲的楊妞花從貴州拐走,賣到河北邯鄲。兩年前,尋親成功的楊妞花報了案,餘華英落網。
據新華社報道,經審理查明,上訴人餘華英於1993年至2003年期間分別夥同龔顯良、王加文為謀取非法利益,長期在貴州省、重慶市、雲南省等地流竄作案,物色兒童進行拐賣,得手後將被拐兒童帶至河北省邯鄲市,通過他人介紹,尋找收買人進行買賣,以此獲利,其間,共拐賣兒童17名。
2024年10月25日,貴州省貴陽市中級人民法院對該案進行重審一審公開宣判,認定被告人餘華英犯拐賣兒童罪,判處死刑,剝奪政治權利終身,並處沒收個人全部財產。宣判後,餘華英及部分附帶民事訴訟原告人不服,提出上訴。
12月19日,貴州省高級人民法院二審公開開庭審理餘華英拐賣兒童上訴案,並於當日宣判。裁定駁回上訴,維持原判,對餘華英的死刑裁定依法報請最高人民法院核準。
該案重審二審開庭前一天,楊妞花的代理律師王文廣通過抖音發布了一條短視頻,畫麵裏,楊妞花被媒體記者和仍在苦苦尋親的舉牌父母們圍住,采訪過程中,她把身旁的尋親牌推到鏡頭前。王文廣寫道:楊妞花用自己的熱度幫助尋親家長擴散被拐孩子的信息,願天下無拐不再遙遠。
尋親父母們期盼著通過餘華英案的巨大影響和廣泛關注,找到自己的孩子。庭審期間,肖英妹和其他人一起喊著“楊妞花加油”,為其鼓勁,也給自己打氣。
夏學平說,她會一直懷著找到李正寬的希望,到新聞直播間舉牌尋親,期待李正寬看到的那一天。“他回不回來都沒關係,回來肯定最好,不回來也不勉強,有困難我們就幫助一點兒,活得好我們也放心一些,我們隻要知道他還在,就可以了。”
在和新京報記者的交談中,肖英妹有時候會感歎“找不到了”,而後又堅定地說,“還會繼續找下去。”她多次表達,尋找兒子不是為了給自己養老送終,“曉得他還活著就知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