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委會原主任竟是“黑老大”：染紅漂白曾隱瞞犯罪經曆

▲龍泉社區居委會

紅星新聞記者｜劉木木發自雲南曲靖

編輯｜張莉 責編｜鄧旆光

欺騙組織，獲取政治光環；染紅漂白，造成重大社會影響——這是雲南省曲靖市馬龍區人民檢察院所作的馬檢公訴刑訴【2019】73號起訴書中，對馬龍區通泉街道辦事處龍泉社區居委會原主任林芝俊的指控。

近年，各地紀委監委對群眾身邊的不正之風和“微腐敗”問題時有披露。中央紀委國家監委11月通報顯示，立案現任或原任村黨支部書記、村委會主任7.7萬人。另據公開信息，今年內，湖北黃岡、山東淄博、山西中陽等地多名在職或原任居委會主任被查。

在雲南曲靖，林芝俊被視作基層腐敗的代表性“蠅官”，但其最終被認定為“黑老大”，在村主任、居委會主任級別的貪腐群體中，仍顯得獨特和罕見。林芝俊最終被認定為黑社會性質組織的組織者、領導者，被判處有期徒刑二十五年，沒收個人全部財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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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委會主任竟是“黑老大”

沿曲靖市馬龍區龍泉南路一小巷，往裏約20米，能看到一處牌樓，此處便是通泉街道辦事處龍泉社區居民委員會所在地。2016年至2018年，林芝俊在這裏當了三年的居委會主任。

▲林芝俊

林芝俊的妻子錢學惠稱，2018年11月的一天，林芝俊在居委會上班時被喊去了街道辦，之後被馬龍區監察委員會留置。2019年1月，林芝俊因涉嫌犯詐騙罪，被曲靖市公安局馬龍分局刑事拘留；同年3月，被執行逮捕。

2019年10月，曲靖市馬龍區人民檢察院以馬檢公訴刑訴【2019】73號起訴書，指控被告人林芝俊涉嫌犯組織、領導黑社會性質組織罪、詐騙罪、非法轉讓土地使用權罪、職務侵占罪、強迫交易罪，向馬龍區人民法院提起公訴。

一同被提起公訴的有20人。2020年4月，馬龍區人民法院對本案作出一審宣判，最終認定該黑社會性質組織成員共16人。該案有兩個“黑老大”，林芝俊、胥小鬆均被認定為該組織的組織者、領導者。

起訴書稱，1992年9月25日，被告人林芝俊因犯搶劫罪被曲靖市中級人民法院判處有期徒刑四年。刑滿釋放後，林芝俊從事個體經營活動，並於2006年掛靠他人公司在馬龍納章鎮開采鐵礦，林芝俊先後糾集被告人胥小鬆、桂希飛、朱吉鬆、李金昊等刑滿釋放人員及社會閑散人員到其公司幫助經營管理，胥小鬆等人“尊稱”林芝俊“紅哥”。

檢方稱，自2011年至2018年期間，林芝俊、胥小鬆、桂希飛等先後糾集被告人朱吉鬆、楊加榮、李金舵等刑滿釋放人員及社會閑散人員，以“紅明寄賣行”“鑫桂投資有限公司”為據點進行高利放貸，由林芝俊提供560萬元人民幣用於放貸。在高利放貸暴力討債過程中，由胥小鬆組織、指揮組織成員實施故意傷害、非法拘禁、尋釁滋事、賭博、非法采礦、破壞生產經營、非法入侵住宅、強迫交易等違法犯罪活動。

該組織為謀取非法經濟利益，有組織地通過高利放貸暴力討債、賭博、非法采礦、強迫交易等違法犯罪行為，為組織或組織成員謀取非法利益人民幣500餘萬元。非法利益部分用於發放組織成員工資、購買衣物等，以維持組織的生存、發展壯大；部分用於組織成員違法犯罪後進行賠償或善後平事，以維係組織內部關係及豢養組織成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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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場鬥毆讓團夥“惡名大振”

林芝俊生於1969年，農民，初中文化。

刑事判決書顯示，林芝俊因犯搶劫罪、流氓罪，於1992年被馬龍縣人民法院判處有期徒刑十一年。宣判後，林芝俊以其行為“不構成流氓罪”等為由提起上訴。二審法院認為，原審中“流氓行為”屬於債務糾紛，定性不準確。法院最終維持搶劫罪，判處林芝俊有期徒刑四年。

林芝俊的妻子錢學惠是曲靖宣威人，19歲時在馬龍開理發店，林芝俊前來理發，一來二去，二人相熟。錢學惠介紹，林芝俊自小外號就為“林老紅”。二人結婚時，家中隻有土基房，之後夫妻倆先後共同經營“靜妹發廊”、賣過燒烤，有了積蓄後開過“紅運酒樓”。

在做生意過程中，他們了解並接觸到重晶石產業。林芝俊貸款開辦了恒通礦業有限公司，專注於重晶石生產銷售。這期間，林芝俊到納章鎮方郎村開礦。

▲馬龍區納章鎮方郎村

方郎村多名村幹部告訴紅星新聞，當地鐵礦豐富，當時礦場繁多。2006年起，林芝俊曾在該村建房開洗礦廠。彼時的林芝俊不像“黑老大”，與人見麵打招呼較客氣，“想不到他後來會成為‘黑老大’”。

當時在恒通礦業有限公司打工的胥小鬆是曲靖市麒麟區人，有“尋釁滋事”犯罪前科。多份《付款證明單》證據顯示，2008年，胥小鬆是恒通洗礦廠的采購員，當年6月2日，其采購了青辣子、西紅柿、幹花豆共計79元。

▲付款證明單

據馬龍區檢方指控，2009年2月，林芝俊、胥小鬆、朱吉鬆等人，與馬龍電力公司陳雄在納章鎮代塢村吃飯，因陳雄將林芝俊酒杯打翻兩人發生口角，胥小鬆、朱吉鬆用木凳對陳雄進行毆打。因對林芝俊懼怕，當晚陳雄回到馬龍縣城後約林芝俊吃燒烤講和，桂希飛再次與陳雄發生口角並毆打陳雄，胥小鬆、朱吉鬆、李金昊等人手持橡膠棍在大街上追打陳雄，致使其鼻骨骨折，自此樹立林芝俊“紅哥”非法社會威信，團夥惡名大振。

▲馬龍區納章鎮方郎村原礦區現狀，已複耕

林芝俊辯稱，其在納章鎮開廠采礦時，有員工七八十餘人，在這些人中，出現三四個刑滿釋放人員，不能稱之為“糾集”，不能將解決刑滿釋放人員的就業問題視作犯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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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指染紅漂白，獲取政治光環

因解決數十名農村剩餘勞動力就業，林芝俊曾於2004年3月被共青團曲靖市委、曲靖市農業局、曲靖市科學技術局三部門聯合授予“曲靖市農村青年創業致富帶頭人”榮譽。

司法材料顯示，2016年3月，龍泉居委會要進行換屆選舉，林芝俊“閑著無聊”，也“想為老百姓做點事情”，就報名競選主任。當年3月底海選，他獲得一千多票。4月正式選舉，他最終當選龍泉居委會主任，“這期間我沒拉過選票，也沒有找各村組長拉關係。”

曲靖市馬龍區人民檢察院則指控：林芝俊作為黑社會性質組織的組織者、領導者，欺騙組織、滲透政治領域，獲取政治光環，成為政協委員、常委，加入中國共產黨，染紅漂白，利用該組織的影響力及強勢地位侵蝕基層政權，當選為通泉街道龍泉社區居委會主任後，非法轉讓集體土地、侵吞集體資金，造成重大社會影響。

公開信息顯示，2013年1月，林芝俊向黨組織提交入黨申請書，在填寫入黨誌願書時，林芝俊未如實填寫其判刑經曆。

另據公告及選舉信息顯示，2013年1月4日，林芝俊成為馬龍縣（後改為馬龍區）第八屆政協委員；2017年1月22日，林芝俊當選為馬龍縣政協常務委員。2017年，林芝俊被通泉街道工作委員會評為“優秀社區居委會主任”。

▲林芝俊曾獲“優秀社區居委會主任”稱號

2019年3月，林芝俊被曲靖市馬龍區紀委開除黨籍，並被政協曲靖市馬龍區委員會撤銷委員會委員、常委資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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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委會成“混社會的”集中地

司法證據顯示，本案源於掃黑除惡專項鬥爭中舉報人對胥小鬆的舉報，但調查人員排查後，認定林芝俊為胥小鬆背後的實際指揮者。

檢方起訴時，指控林芝俊犯組織、領導黑社會性質組織罪、詐騙罪、非法轉讓土地使用權罪、職務侵占罪、強迫交易罪。一審刑事判決書中，林芝俊被認定還犯故意傷害罪、非法拘禁罪、賭博罪、破壞生產經營罪、非法侵入住宅罪、非法采礦罪。

一些證言稱，林芝俊“為社區做了很多工作”；但也有證言稱，黑社會組織中的一些人員常到居委會找林芝俊“匯報工作”，居委會儼然成了“幾個混社會的人的辦公場所、集中的地方”，這些人身上“雕龍畫鳳”。

對此，林芝俊的家人解釋，林芝俊在當地朋友眾多，身為居委會主任，當地到居委會找林芝俊的人，遠不止胥小鬆等人，但林芝俊好麵子，當地人愛拿他名號撐門麵，一來二去，時間久了，“很多與他毫無關聯的事算到了他頭上。”

林芝俊上訴階段的一名辯護人指出，一審判決中，將當地一名質監局局長在樂照酒店被毆打一事，算在了林芝俊頭上。馬公（通）解保字【2014】11號“解除取保候審決定書”顯示，打人者名張衝，非本案被指控人員。

在檢方指控中，林芝俊是黑社會性質組織的“幕後老大”和實際指揮者。對指控的犯組織、領導黑社會性質組織罪，林芝俊的辯護人稱，林芝俊、胥小鬆之間的借貸關係，與胥小鬆暴力討債中所有的犯罪行為之間沒有因果關係。林芝俊沒有組織、指使、參與的行為，不能定罪。

辯護人認為，林芝俊並不涉黑。“紅哥”隻是一個稱呼。組織結構嚴密性的確認，無任何證據予以支撐，無證據顯示所謂的組織成員有組織分工，也無明顯或暗示的幫規幫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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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次申訴被駁回

紅星新聞記者注意到，除組織實施的犯罪外，林芝俊還被指控犯下部分個人實施的犯罪，其中一些犯罪事實，與其擔任居委會主任職務有關。

2016年11月，被告人林芝俊利用居委會主任職務便利，夥同居委會書記施某平，違反土地管理法規，將大河灣116.17畝集體土地轉讓給林某順。2016年至2018年，林芝俊利用居委會主任職務便利，夥同他人，采取侵吞、騙取的方法，非法侵占集體資金人民幣80.2萬元並私分。檢方認為，被告人林芝俊前述行為，涉嫌犯非法轉讓土地使用權罪、職務侵占罪。

對該兩款罪，林芝俊不持異議，但認為判決沒有查清量刑事實，量刑偏重。其申訴代理律師稱，在案證據顯示，土地轉讓行為係集體討論結果，由社區居委會各委員進行了集體民主表決。而職務侵占罪犯罪事實中，證據亦顯示係集體行為，林芝俊是迫於情勢被動而為，有的事先根本不知情。

2020年4月30日，本案由馬龍區人民法院作出一審宣判，其中林芝俊、胥小鬆均數罪並罰，被判處有期徒刑二十五年，並沒收個人全部財產。一審宣判後，共有包括林芝俊、胥小鬆在內的15名被告人提起上訴。

一審刑事判決書稱，被告人林芝俊作為黑社會性質組織的組織者、領導者，不僅應當對其直接參與實施的犯罪行為承擔刑事責任，依法還應當對其所組織、領導的黑社會性質組織所犯的全部罪行處罰，並予以數罪並罰。在組織所實施的除尋釁滋事外的其他7樁犯罪事實中，林芝俊並非犯意的提起者，也不是具體犯罪行為的實施者，故其承擔的責任應低於犯意的提起者和實施者。

林芝俊上訴稱，按照一審判決“林芝俊並非犯罪的提起者，也不是具體犯罪行為的實施者”這個邏輯，其不構成犯罪。2020年11月25日，曲靖市中級人民法院對本案作出二審刑事判決，法院沒有采納林芝俊及其辯護人的上訴意見，作出維持一審判決的決定。林芝俊不服一審、二審判決，認為判決據以定罪量刑的證據事實不確實、不充分、不清楚等，向曲靖市中級人民法院提出申訴，

2022年4月，曲靖市中級人民法院以一審、二審判決認定事實清楚，證據確實充分，定性準確，量刑適當為由，駁回林芝俊申訴。2023年7月，雲南省高級人民法院再次駁回林芝俊申訴。2024年1月，曲靖市人民檢察院同樣駁回林芝俊之妻錢學惠的相關申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