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被好心人收留了,識相的還是感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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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件事的後續新聞,想必大家都看到了。寶象國國王委托取經團隊回去救女兒,團隊成員八戒、沙僧救人未遂反遭綁架,而“收留”了百花羞的黃袍先生,主動到寶象國,向百花羞家屬陳述當年真相:

那十三年前,帶領家童數十,放鷹逐犬,忽見一隻斑斕猛虎,身馱著一個女子,往山坡下走。是微臣兜弓一箭,射倒猛虎,將女子帶上本莊,把溫水溫湯灌醒,救了他性命……隻因他說是民家之女,才被微臣留在莊所,女貌郎才,兩相情願,故配合至此多年。(第三十回)

一句話:好心獵人虎口救女,獲救女子以身相許,攜手譜寫了一曲正能量愛情頌歌,預定年度“感動寶象國十大新聞”。

但是,受害者百花羞對取經團隊說的明明是:

隻因十三年前八月十五日夜,玩月中間,被這妖魔一陣狂風攝將來,與他做了十三年夫妻。在此生兒育女,杳無音信回朝,思量我那父母,不能相見。(第二十九回)

根本就不是什麽收留,而是被搶。

信誰的好?

腦子正常的,當然都知道百花羞說的才是事實。

這就是一件徹頭徹尾的擄掠、囚禁、強奸女性惡性事件。

跟同樣遭遇的女子一樣,剛開始,百花羞也想過逃跑,想過找人傳音信,可身處窮山惡水,周圍盡是凶神惡煞,她“步履又難”,“欲要自盡,又恐父母疑我逃走,事終不明”。

如果你看過李楊導演的《盲山》,應該不難想象百花羞的處境,最後“沒奈何,苟延殘喘”。

這一苟延,就是十三年,還給黃袍怪生下兩個兒子。

西遊宇宙中,類似被“收留”的女子,還有另外幾位。

按時間線,百花羞之前,首先是高老莊高翠蘭。

當年,高太公招婿,扮成人樣“模樣兒倒也精致”的豬剛鬣liè上門應聘。剛開始還算和諧,沒多久豬形畢露,“會弄風,雲來霧去,走石飛砂”,嚇得全莊雞犬不寧。後來,豬幹脆將高翠蘭鎖在後院,長時間不讓她跟父母見麵,“更不知死活如何” (第十八回)。

當高翠蘭覺得“這個世界不要俺了”時,取經團隊按時到達高老莊。

在孫悟空眼裏,高翠蘭:

雲鬢亂堆無掠,玉容未洗塵淄。一片蘭心依舊,十分嬌態傾頹。櫻唇全無氣血,腰肢屈屈偎偎。愁蹙蹙,蛾眉淡,瘦怯怯,語聲低。

雖被那頭豬摧殘得不成人形,還是能看出其“麵容姣好”。所幸,她沒有精神病,也沒有被精神病。而且,不知道豬剛鬣在天上是否做過絕育手術,整整三年,高翠蘭沒有生下哪怕一頭豬崽。

第三位,朱紫國金聖宮娘娘。

據國王回憶,三年前的端陽節,妖怪賽太歲空降祭賽國,點明要金聖宮當他老婆,“如若三聲不獻出來,就要先吃寡人,後吃眾臣,將滿城黎民,盡皆吃絕”。

身為凡人,國王無奈妖怪何,隻好“將金聖宮推出”,隨即“被那妖響一聲攝將去了”(第六十九回)。

凡人難敵有異能的妖怪,為救自己,也救“滿城黎民”,國王隻好忍痛將正宮娘娘推給妖怪。也許正是因為這種犧牲精神,跟其他被擄的女性不同,金聖宮最終“完璧歸趙”——好管閑事的紫陽真人,忽悠了賽太歲,讓金聖宮戴上無解的貞操帶,保住了所謂的“貞節”。

第四位,是天竺國公主。

據布金禪寺方丈說,收留公主的全過程是這樣的:

舊年今日,弟子正明性月之時,忽聞一陣風響,就有悲怨之聲。弟子下榻,到祇園基上看處,乃是一個美貌端正之女。我問他:“你是誰家女子?為甚到於此地?”那女子道:“我是天竺國國王的公主。因為月下觀花,被風刮來的。”我將他鎖在一間敝空房裏,將那房砌作個監房模樣,門上止留一小孔,僅遞得碗過。當日與眾僧傳道,是個妖邪,被我捆了,但我僧家乃慈悲之人,不肯傷他性命。每日與他兩頓粗茶粗飯,吃著度命。那女子也聰明,即解吾意,恐為眾僧點汙,就裝風作怪,尿裏眠,屎裏臥。白日家說胡話,呆呆鄧鄧的;到夜靜處,卻思量父母啼哭。我幾番家進城乞化打探公主之事,全然無損。故此堅收緊鎖,更不放出。(第九十三回)

明明是被風刮來的女子,且已說明身份,乃天竺國公主,方丈卻不立刻將她送回國中,而是把她鎖起來,為保護她免遭“眾僧點汙”, 還告訴其他僧眾是個“妖邪”(可見在長老心目中,全寺僧眾沒一個靠得住),公主也就配合他裝瘋。

我們不憚以最大的善意去相信,方丈所做這一切都是為了保護這個神秘女子。可是,他已“幾番”進城打探,得知“公主”依然在宮中完好無損,那麽,兩個公主,必有一個是假,為何不立即向官府報案,而是繼續留著那神秘女子長達一年之久?

一個全部僧眾都靠不住的寺院,隻有方丈是個好人,你信嗎?

不宜細思。

總之,天竺國公主在布金禪寺裏遭遇了什麽,恐怕隻有公主知,和尚知,天知地知你不知了。

除了以上四位,西遊宇宙中還有另一位女性,雖不是被妖怪所掠,遭遇也差不多。

唐僧母親滿堂嬌。

滿堂嬌是丞相千金,新婚第二天即跟丈夫陳光蕊赴任。途經洪江渡口,陳光蕊被江賊劉洪殺了,滿堂嬌想跳水殉夫,卻被劉洪一把抱住,她“尋思無計,隻得權時應承,順了劉洪”。

劉洪雖不是妖怪,但對於被擄的滿堂嬌來說,也是一個惡魔;江州不是深山,但在滿堂嬌眼裏,就是人間地獄。不幸中的萬幸是,她雖然被劉洪搶去後生下了江流兒,但那是陳光蕊的種(咱不信謠不傳謠,必須是陳光蕊的),此後十七年,她的子宮很爭氣,再沒給劉洪生下一兒半女。

抗爭,然後認命,這幾乎是所有被擄婦女的共同命運。特別是生下小孩後,絕大部分被擄婦女都會死心。但西遊宇宙裏這些被擄的女人,不管是三年的高翠蘭、金聖宮,還是十三年的百花羞,甚至十八年的滿堂嬌,都沒有一個跟搶了她們的男人(妖)日久生情的,一有機會,都會裏應外合置他們於死地:

滿堂嬌跟兒子定計,請其父派兵來滅了劉洪,最後將他心肝挖了祭奠陳光蕊;高翠蘭讓孫悟空假扮她去抓豬剛鬣;百花羞先是放了唐僧,又托他寄書信給父親,說自己是被“玷辱”了,為洗刷這恥辱,希望父親派人前來“捉獲黃袍怪,救女回朝,深為恩念”(第二十九回)。金聖宮則演技上身,“做出妖嬈之態”(第七十回),哄騙賽太歲,幫孫悟空偷到妖怪的法寶紫金鈴。

那麽,這些“收留”者,最後有誰因此而受到天譴嗎?

還真有一位:劉洪。

書中寫,他最後被帶到江邊,“活剜心肝”祭奠陳光蕊,死得很慘。

因為,隻有他是沒有任何天庭背景的凡人。

其他幾位,先說豬剛鬣,也就是豬八戒,他鎖起高翠蘭進行禁室培欲的破戒、犯罪行動,還是在觀音麵前宣誓入佛(第八回)之後幹的,最後還不是安然無恙加入取經團隊,臨走還對受害家屬撂下狠話:“丈人啊,你還好生看待我渾家,隻怕我們取不成經時,好來還俗,照舊與你做女婿過活。”(第十九回)

黃袍怪,原是天上二十八星宿之一,在幹了擄掠婦女、生吃宮女等罪惡之後,也隻是“貶他去兜率宮與太上老君燒火,帶俸差操,有功複職,無功重加其罪”(第三十一回)。

比起罰酒三杯,確實判得很重。

賽太歲呢?它本來就是觀音的坐騎金毛犼,最後孫悟空想象征性地打它二十棒,證明“正義雖會遲到,但永遠不會缺席”,觀音都不同意,毫發無損回歸菩薩胯下。

講到這裏,可能有朋友會說,那豬八戒為什麽隻是酒後調戲嫦娥就被判極刑,雖有金星求情,也被“打了二千錘,貶下凡塵”?

也不想想,嫦娥什麽身份,高翠蘭什麽身份。

可見,當有背景的妖怪肆無忌憚下凡做任務時,任你是什麽娘娘、公主、千金,身份再怎麽高貴,也難逃被“收留”的命運。在傳經—取經這盤大棋中,服從大局才是這些凡間女性的宿命,被“收留”了就認命,萬一能得救就感恩,千萬別想著追問,到底是誰在縱容妖魔的惡行。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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