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錫悅“自毀”，因為愛情？非典型“第一夫人”

“金建希風險”，引發執政黨內訌

提案、否決、再提案……經過一年多的政治拉鋸，當地時間12月7日，因兩票之差，《金建希特檢法》在韓國國會的重審投票中未獲通過，依法自動廢止。

在尹錫悅發布戒嚴令前，在國會占多數席位的在野黨已經三次通過《金建希特檢法》，要求成立特別檢察組調查涉及總統夫人金建希的各種指控。每一次，尹錫悅都予以否決，將法案打回國會重審。

按照規定，對於總統行使重新審議權(否決權)的法案，須有過半數議員出席，並在出席議員中獲得三分之二以上讚成票才能通過。隨著尹錫悅公開致歉並承諾“不會再次戒嚴”，執政黨國民力量黨內最終達成一致共識，反對彈劾尹錫悅和《金建希特檢法》。

12月7日下午，韓國國會首先對《金建希特檢法》進行表決。投票以無記名方式進行，結果顯示讚成198票，反對102票。這意味著，在國會擁有108席的執政黨國民力量黨，有6名議員違背黨內決定，投票支持《金建希特檢法》。

在完成對《金建希特檢法》的投票後，國民力量黨黨首韓東勳帶領黨內議員陸續退場，導致國會在場議員最後僅剩195人。由於出席投票議員未能達到三分之二多數200人，彈劾案被宣告無效。

爭議纏身的金建希牽涉操縱股價、收受賄賂、通過權力掮客幹預選舉提名等。今年7月韓國檢方傳喚金建希，就其爭議行為展開調查，最後因為證據不足等決定不就收受名牌包和操縱股價起訴金建希。不過，檢方的調查未能平息公憤，在野黨繼續推動特檢法追擊金建希。

早前曾預言尹錫悅會實施戒嚴的韓國共同民主黨最高委員金民錫表示，尹錫悅對阻止《金建希特檢法》的“狂熱”，以及這對夫婦對權力的“異常執著”，導致了韓國當下的動蕩。

當地時間2023年11月23日，法國巴黎，尹錫悅夫婦抵達奧裏國際機場 圖/視覺中國

命運交織

“為什麽拒絕特檢？因為犯了罪，所以才會拒絕。”

兩年多前，尹錫悅在爭奪韓國總統職位時，對共同民主黨競爭對手李在明說的話，如今已經成為回旋鏢，重重地打在了自己的身上。

2023年12月，韓國國會首次通過《金建希特檢法》。8天後，2024年1月5日，尹錫悅行使否決權，將該法案退回至國會。

當時親保守陣營媒體《朝鮮日報》刊發社論，稱曆來特檢都是朝野協商通過，而共同民主黨無視執政黨反對，單方麵通過法案，為的不是查明真相，而是為國會議員選舉服務。但該社論指出，共同民主黨之所以敢這麽做，也是因為國民對尹錫悅和金建希缺乏信任。

2024年9月19日，在尹錫悅外訪之際，包括共同民主黨在內的在野黨利用議員席數優勢，第二次通過了《金建希特檢法》。與會的167名在野黨議員全部投票讚成，而執政黨國民力量黨的議員全部缺席。回國後，尹錫悅繼續無視輿論對金建希的批評，又一次行使否決權，將法案打回國會。

然而，在10月針對《金建希特檢法》的重審表決中，讚成票達到了194票。“水已經漲到了下巴了”，《朝鮮日報》主筆楊相勳評論道，如果在野黨合理改變特檢案的內容，重新提交，特檢案通過的可能性會上升。

同月，韓國檢方相繼就金建希收受名牌包和操縱股價案作出無嫌疑論斷。在收受名牌包案中，檢方認為送禮人是為了維持與金建希的友好關係而送禮，與尹錫悅履行總統職務無關，且金建希不是公職人員，不構成違反反貪法。操縱股價一案發生在金建希與尹錫悅結婚前，檢方認定金建希的證券賬戶確實被用於市場操縱，但證據不足以證明她直接參與了犯罪。

盡管金建希未被起訴，但相關爭議不僅未平息，反而愈演愈烈。共同民主黨認為檢方“沒有調查的決心”，發起第三次《金建希特檢法》。與此同時，尹錫悅麵臨的黨內壓力也越來越大。10月21日，國民力量黨黨首韓東勳在與尹錫悅會麵時談道，雖然《金建希特檢法》在月初國會全體會議再次表決中被否決，但黨內的脫離票已增至4票，未來再投票會出現什麽結果很難預測。因此，韓東勳要求尹錫悅采取“先發製人”的措施，包括金建希中斷對外活動，積極配合調查澄清疑點，以及清理總統室裏的“金建希派係”。

“一切因我疏忽與不德所致。我對此向國民表示由衷的歉意。”在黨內外壓力下，支持率跌破20%的尹錫悅在11月7日就近期爭議出麵道歉，並答記者問。

然而，比起道歉，尹錫悅更像是在辯解。他認為收受名牌包案、參與操縱德意誌汽車公司股價案，以及9月底曝光的通過政治掮客明泰均幹預選舉的疑雲，全部是“小題大做、杜撰不實，試圖將我妻子徹底妖魔化”。他還嚴厲批評在野黨推動《金建希特檢法》是“政治煽動”和“踐踏人權”。在替金建希道歉時，尹錫悅表示，“無論如何還是道歉，因為她的行為不夠得體”，“讓國民擔憂確實不對”，但仍堅持金建希沒有實際過錯。

對於這場空洞的道歉會，親保守陣營的媒體《中央日報》指出，尹錫悅似乎沒有深刻意識到當前形勢的緊迫和嚴肅，就好比病情需要緊急治療，卻隻開了一包消化藥的感覺。親進步陣營的媒體《韓民族報》則在社論中發問，“何必多此一舉”？

韓國在野黨在11月24日第三次通過《金建希特檢法》，並在兩天後第三次遭尹錫悅否決。這次的修正案主要針對金建希涉嫌操縱股價和通過權力掮客幹預選舉提名兩項關鍵指控，擬議調查的範圍較之前兩個版本的提案有所縮小。此外，早期的提案要求特檢由在野黨提名，新法案調整為，最高法院院長有特別檢察官的推薦權，而在野黨有否決權。有分析認為，這些調整旨在爭取國民力量黨議員“跑票”，支持法案。

或許是終於意識到“水已經漲到了下巴了”，在國會對第三版《金建希特檢法》進行重審投票前夕，尹錫悅以打擊“親朝”勢力、“維護自由民主”的名義，在少數親信的煽動下，發布了緊急戒嚴令，徹底滑向“自毀的不歸路”。

當地時間2022年12月24日，韓國龍仁，尹錫悅和夫人金建希參觀導盲犬學校 圖/視覺中國

非典型“第一夫人”

6小時倉促和荒唐的戒嚴結束後，有國民力量黨官員感歎，如果金建希事先知情，事情不會發展到如此田地。

過去一年一直處在風暴中心的金建希，一直未公開回應與自己有關的爭議。10月底以來，她沒有再出席過公開活動。據韓國總統室和國民力量黨的消息人士透露，她消瘦了很多，幾乎一直在官邸臥床休息。“所有的批評都指向她，她的身心怎麽能承受得住？”

金建希與尹錫悅相差12歲，在寺院高僧預言兩人很適合後，於2012年結婚。當時尹錫悅已年過五十，剛剛結束外放被調回首爾。而金建希經過多年摸爬滾打，已是藝術圈裏頗有影響力的策展人。金建希曾說，如果不是自己，沒有人會和尹錫悅結婚。

原本仕途坎坷的尹錫悅，事業在婚後開始順風順水，先後負責調查樸槿惠、李明博等大案。隨著尹錫悅成為“紅人”，金建希也進入媒體視野。

2018年春季，親保守陣營的媒體《中央日報》和《朝鮮日報》披露了金建希及其娘家涉嫌參與操縱寶馬汽車在韓經銷商德意誌汽車的股價。當時正是尹錫悅擔任首爾中央地方檢察廳檢察長、偵辦李明博案的時期。

2020年，因為調查文在寅親信曹國，尹錫悅遭到共同民主黨的譴責。與此同時，親進步陣營的媒體《韓民族日報》《京鄉新聞》加大了對金建希涉嫌操縱股價的報道。而以《朝鮮日報》為代表的保守媒體開始改變論調，認為檢方對金建希及其家人有“過度調查”之嫌。

尹錫悅被選為國民力量黨總統候選人後，媒體挖出了更多金建希的“黑料”，她被曝履曆造假、論文抄襲，她的母親也卷入多起醜聞，並在尹錫悅當選後鋃鐺入獄。盡管如此，親保守陣營媒體還是持維護金建希的態度，其中《中央日報》就在社論中寫道，這種對候選人家屬的審查比對本人的審查還要熱火朝天的現象，是“不正常的”。

在尹錫悅執政初期，爭議纏身的金建希因為成功的策展事業、時尚的衣品和年輕的外表，收獲了一些積極的公眾評價。她的粉絲團“愛建希”有8萬名會員，她的同款服飾很快會售罄。

然而，在被曝收受名牌包後，關於金建希的評價急轉直下，保守媒體的論調也開始明顯轉變。而尹錫悅為了護妻，不惜與多位監察係統的老朋友翻臉。

2023年11月，經常批評尹錫悅的左翼網絡媒體“首爾之聲”，發布了一段由美籍韓僑牧師崔在永偷拍的視頻。視頻顯示，崔在永將一個價值約1.6萬元人民幣的奢侈品手袋，贈送給了金建希。

麵對收受名牌包的爭議，尹錫悅主張妻子是“政治構陷的受害者”。但他的老朋友、時任國民力量黨臨時黨首的韓東勳則認為，金建希應該公開向國民道歉，以挽回對保守陣營的損害。“韓派”高層金京律更是直接將金建希與法國大革命時期被送上斷頭台的皇後瑪麗·安托瓦內特做比。

在金京律發聲兩天後，尹錫悅派出總統秘書室室長李官燮會見韓東勳，要求上任不滿一個月的韓東勳辭去臨時黨首之職。韓東勳當場拒絕，並向全黨公告稱將履職到選舉結束。當時《東亞日報》的社論寫道，“金建希風險”已引發執政黨內訌，“不能讓家務事妨礙國事”。

今年5月，尹錫悅的另一位老朋友、檢察總長李元錫要求首爾中央地方檢察廳組建專案組，對金建希展開調查。然而，專案組組建僅10天，就遭遇“大換血”。負責指揮偵辦金建希案件的首爾中央地檢檢察長，被換成尹錫悅的親信、全州地方檢察廳廳長李昌洙。

李昌洙很快就讓李元錫嚐到被“架空”的滋味。7月，他繞過李元錫，擅自傳喚金建希接受調查。金建希並沒有像其他嫌疑人一樣被傳喚到檢察機關大樓，而是在第三場所接受調查。一直到調查開始10小時後，李元錫才接到消息。

憤怒的李元錫為此公開譴責下屬，稱調查組未遵守法律麵前無禁區的原則，將進行處分。外界普遍認為，李元錫此番言論表麵是在批評下屬，實則是對尹錫悅架空自己表示不滿。

為何尹錫悅如此維護金建希？有觀點認為，這是因為他在情感上對妻子懷有“愧疚”。自尹錫悅作為政治人物登場以來，金建希陸續被扒出論文抄襲、履曆造假，甚至陷入“陪酒疑雲”，她的母親也因為欺詐而鋃鐺入獄。如果尹錫悅沒有選擇從政，這一切可能不會發生。

僅愧疚難以說明全部。據媒體披露，尹錫悅在執政初期曾對身邊的團隊說過，大選勝利的“幕後功臣”是金建希。國民力量黨前緊急對策委員會委員長金鍾仁也說過，金建希認為自己對總統當選有“巨大的貢獻”，也認為自己可以“一定程度上享受權力”。

金建希並不甘於做“賢內助”。據媒體披露，她一直充當著尹錫悅的公關和軍師的角色，與黨政官員、媒體和政治掮客都有密切的往來。

尹錫悅還在監察係統任職時，金建希就曾與韓東勳交換過300多條短信。2022年5月，當尹錫悅提名韓東勳擔任法務部長時，國會就此對韓東勳進行了質詢。議員們指出，從短信內容來看，韓東勳對金建希“唯唯諾諾”。

今年7月國民力量黨黨首選舉期間，有媒體傳言，金建希在1月初曾向韓東勳發送短信，稱有意就收受奢侈品牌包一事向國民道歉，但韓東勳未作回應。

據韓國媒體CBS公開的短信內容，金建希謙恭地稱呼韓東勳為“韓東勳委員長”，接著就自己引發的爭議表示歉意，並解釋對向國民道歉一事一直猶豫不決的原因，最後她表示，“如果黨有必要，將接受包括對國民道歉在內的任何處分”。

“親尹派”因為韓東勳無視金建希的短信而對他群起而攻之，指控他背刺尹錫悅夫婦，導致執政黨在國會選舉中慘敗。麵對“已讀不回”的指控，韓東勳說，與第一夫人討論國事並不恰當，且金建希當時發送的短信實際是辯稱“恐難道歉”，而自己在公開發聲前，曾通過多個渠道建議金建希道歉，結果“遭到很大損失”。

無獨有偶，政治評論人士陳重權披露，4月國會選舉結束後，金建希親自打來電話。在長達1個小時的通話中，金建希辯稱自己沒有道歉，是因為“周圍的人”勸阻她，如果道歉一次，今後就要繼續道歉，這樣下去政權最終會麵臨危險。據韓國媒體披露，金建希還在同一時間打電話給其他執政圈人士，講了類似的話。

親進步陣營的《韓民族日報》就形容說，僅憑在國民力量黨全黨大會上掀起的風浪，就可以把金建希稱之為在韓國政治上“開辟新天地的第一夫人”。

今年以來，在野黨一直要求開設“第二附屬室”，對金建希進行正式監督。7月執政黨國民力量黨進行黨首改選時，多位候選人也都支持建立機製約束金建希的行為。韓東勳認為，有必要以“透明和克製”的方式管理第一夫人的行動。但一直到今年11月初，第二附屬室才正式成立。

第二附屬室是韓國政府內負責第一夫人相關工作的部門。樸槿惠執政時期，該機構因“幹政門”事件被廢除，但文在寅上任後又再次恢複運作。尹錫悅在就任總統時，並未按照慣例建立第二附屬室。

外界猜測，這或許是金建希的意思。據前述贈送金建希名牌包的崔在永回憶，他曾與金建希談過設立第二附屬室的問題。當時金建希回應說，“我們不需要那麽多附屬室，設置附屬室可能反而會把事情弄複雜”。

韓國並沒有明文規定的法律條款，對總統配偶的活動、職責和權力作出限定。唯一相關的規定是在《總統等人保護法》中提到總統配偶是保護對象。過去，受到常識、傳統以及總統與總統府內部控製係統的約束，總統的配偶並未像金建希這樣引起如此大的爭議。

如今，金建希正在倒逼韓國製定《總統配偶法》，在法律框架內明確總統配偶的公職角色，並加強法律責任。《中央日報》表示，如果能夠杜絕因總統配偶問題導致“國民不快”的現象，那麽製定這一法律並無不可。

作者：陳佳琳

編輯：徐方清

運營編輯：馬曉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