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後"萬辭王":3年裸辭20次,最愛的工作是保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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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後打工人澤希是名副其實的“萬辭王”。她在社交媒體上聲稱,畢業至今三年,已經換了20多份工作,有的工作甚至幹不到一周。說到自己辭職的原因,她直言:“老板找事兒,辭;幹得不開心,辭;能力低下達不到要求,辭。”
網友在評論區誇讚澤希提離職很有勇氣,她笑說:“不是有勇氣,是沒本事。”
兩個月前,澤希通過街邊的招聘信息找到一份烤鴨店的工作,整個店鋪隻有她一個服務員,她要負責清潔店麵,客人點菜,還得在廚房片鴨子。她目前隻想幹到過年,攢點錢就辭掉,年後再尋找下一目標。
和澤希一樣的年輕人不在少數。在我聯絡到的4位“萬辭王”中,有職校生,也有留學生,求職起點各不相同。但在麵對壓抑的職場環境和不確定的未來前景時,他們的選擇幾乎別無二致,那就是離開,尋找下一個棲息地,過上形同蜂鳥的生活。
一名“萬辭王”發帖展示自己做過的短期工作。(圖/小紅書截圖)
某種程度上,“萬辭王”們選擇了一條少有人走的路。根據國家公務員局公布的數據,2025年國考報名人數已經達到341.6萬人,相較2024年的303.3萬人增長了將近40萬人。據多家媒體報道,很多高考生寧願為了定向“編製”而放棄名校。
一邊是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加求穩的社會情緒,另一邊卻是一群年輕人將離職作為對抗有毒職場環境的最後武器,甚至是唯一武器。
研究表明,00後在職場中的表現存在明顯的代際差異。社會學博士高夏麗發表論文稱,隨著00後進入勞動力市場,傳統的勞動關係已經難以發揮效用,新的勞資關係構建了一種全新的工作價值觀。
(圖/《我們是大人》)
具體而言,相比起80後的“唯唯諾諾、任勞任怨”和90後的“裝模作樣、擺爛劃水”,00後則以“整頓職場”的麵貌示人,他們對“無效加班”“無薪加班”擺出一副“老子不幹”的姿態。
但另一位“00後萬辭王”阿福對此看得很清楚,所謂“00後整頓職場”始終是一場網絡狂歡,絕大多數年輕人既無力整頓,也缺乏信心。“不適合這個環境,那就離開好了,讓老板繼續在這個環境裏待著。整頓職場隻是一時爽,但職場終究沒有辦法靠一兩個人就可以改變。”
“我為什麽要忍?”
阿福是2022年大學畢業的。旅遊管理專業出身的她,無論是找到的實習還是正式工作,都可以說和本專業毫無關係。她進大廠做過微博運營,嚐試在國企做過管培生,也曾踏入教培行業試水。
那是一家教培初創公司,包括老板在內隻有三個員工,她負責社群運營。不料,行業環境迅速遇冷,她很快就離開了。帶著迷茫,她輾轉到一家主打網絡文學的公司做賬號推廣,這是她第一次見到正式的勞動合同。
畢業兩年,阿福嚐試過不下10份工作,大多是新媒體運營崗。這類工作雜事很多,也常有突發情況。她還免不了總是被領導臨時吩咐做職責範圍以外的事,其中就包括直播出鏡。有次她還沒洗頭就被叫去出鏡,當和其他專業演員一同出現時,她光是想到這個場麵便覺得羞辱。
阿福的生活照。(圖/受訪者提供)
在一家麵向汽車領域的公司做運營時,老板臨時安排她出鏡,然而公司並未提供直播設備。她跟老板提出拍攝器材的需求,她甚至可以用手機直播,但起碼該給她配一部雲台(用來固定手機、攝像機的支撐設備)。聽罷,老板反問了她一句:“這個,你不能自己解決嗎?”
毫不意外地,這份工作她隻幹了4天。離職時,老板要求她把在試崗期間產出的視頻腳本全部留下,但並不支付她任何報酬。
無條件加班嚴重、缺乏上下班的邊界,也是阿福難以忍受的一點。有陣子,她轉行做娛樂圈影視劇宣發和藝人工作,領導要求她24小時都在線,甚至在淩晨兩三點還會給她發工作私信。阿福徹底失去了對時間的支配,幾乎無法安穩地吃飯和睡覺,就連上廁所的空當,都在和藝人對接雜事。
(圖/《裝腔啟示錄》)
對此,阿福也曾表達過不滿,但絲毫不奏效,“在領導眼中,任何理由都沒有辦法成為理由。”她說。在阿福看來,這份工作連吃飯、睡覺這種“正常的生理需求”都難以保障,盡管這是第一次有公司給她上五險一金,她還是憤然離職了。
在山東找工作這兩年,阿福已經對一些企業的招聘套路了然於胸。比如,很多公司會要求應屆生入職的一段時間內無薪上班,即免費試用——招聘方美其名曰“試崗期”。這在根本上區別於勞動合同法所規定的試用期。實際上,招聘方要求勞動者無薪試崗,這本來就是不合法的。
阿福現在的工作照。(圖/受訪者提供)
剛畢業的那幾份工作,阿福完全是裸辭,“一不爽我就提出辭職,當天就想走人,就哪怕不給我工資我也要走,就是接受不了那種環境。”她當時的想法也很單純,在這裏多待一天,找到下一份工作的機會就少一些。
在被繳納社保之前跑路,至少還能保留自己“幹淨的應屆生身份”——這個想法現在在她看來雖然衝動,也有些幼稚,不過這個過程也讓她越發深諳招聘方的各式套路。
比如,她不再相信那些給她畫餅的公司,它們承諾轉正之後才給員工補繳前三個月的社保,那種公司她大概率根本熬不到轉正那一天。
(圖/《完美的日子》)
阿福也在身經百戰中學會了維權。她的上一份工作在一家雜誌社,當時她所在的團隊還在推進項目,突然整個團隊被通知解散,她也因此被老板辭退,沒見到一分錢賠償。很多老板心安理得地認為,公司就不給理賠,你能拿他怎麽樣?公司估計也沒想到,阿福會果斷地提起勞動仲裁,並最終成功拿回了一個月工資的賠償金。
做過的20多份工作裏,
最滿意的是保安
澤希是在河南長大的,這個人口大省向來以競爭激烈著稱。中考那年,澤希的成績離普高分數線差了十幾分,本可以花點錢進高中,但家裏覺得沒必要了,“那你說一個女孩子能做什麽?”她反問自己。
後來,她在當地一間“3+2”的職業學院念了學前教育,由此選擇走上幼師的道路。無論是對她還是對她的家人而言,這都是不假思索的正確選項。畢業後,澤希順理成章被分配到了本地一家幼兒園。
(圖/《再見我們的幼兒園》)
也就是那時,她才發覺自己根本不喜歡接觸小孩,也對明爭暗鬥的職場環境感到厭煩。在同一批入園的新人裏,副園長隻逮著她頻繁調班,在大中小班之間來回跳,離職前也不忘刁難她。她不明白何故針對她,但也會猜想是不是因為她說話直接,不懂討好領導。
複雜的人際關係是澤希最想逃離的,但不巧的是,往後無論幹銷售也好,當美術老師也罷,甚至隻是進廠打工,她都無法避免卷入勾心鬥角的人際漩渦中。最離譜的一次,澤希曾經把自己最親密的朋友介紹進了同一家工廠,她卻沒想到,對方有天會出於嫉妒跑到財務處查她的工資賬單,倆人因此事斷了聯係。
年輕人頻繁地換工作,有時候除了難以忍受壓抑的職場環境外,還有對自身工作能力的懷疑,他們在無法快速適應的越來越卷的競爭環境中產生挫敗感。
(圖/《我破碎的真理子》)
澤希後來跑到一家大型工廠,流水線上四人一組,但凡有人掉線,就會拉低整體效率。她常常趕不上速度,線長就會破口大罵。那段時間她每天超長待機近12個小時,沒到工期就被開了。在另一家生產鍵盤的工廠,澤希領過200多元的日結工資,不過上夜班的時候,她隻能直立站著,從晚上八點一直站到早上八點。
離開工廠後,澤希在家休息了一段時間,遭遇伴侶在情感上的背叛,她確診了重度抑鬱。但是在家待久了,爸媽也開始嫌棄她,因為他們不想讓外人說閑話。父親尤其看不慣女兒頻繁換工作的行為,並將其歸因於她能力不行,以此打壓她。每次被說煩了,她就隻能再硬著頭皮出去找工作。“雖然每份都幹不久,但一直在找工作的路上。”她苦笑說。
(圖/《再見我們的幼兒園》)
在朋友推薦下,澤希找到一份在景區做保安的工作。沒有任何培訓,她在拚多多上買了一套保安服,第二天就上崗了。她的工作內容很簡單:每天管管景區人流秩序,看看來往車輛,偶爾扯著嗓子警告亂停放的車主。
“太悠閑了,真的。”她告訴我,換過20多份工作,至今最滿意的還是當保安。
澤希直言,她是自己主動選擇了那些被視為“不體麵”的工作,但母親對此很不滿,希望澤希趕緊回到正軌上,這樣她在與相親的家庭提起女兒的職業時,就可以說是在幼兒園裏上班,總比做保安讓人有麵子。
(圖/《愛回家之開心速遞》)
澤希也曾思考過體麵是什麽。比起一份工作被視為體麵,她更關心怎麽靠這份工作活下去。她說:“體麵的意義就是,我可以不靠任何人,包括我的父母、男朋友和未來的老公,我依然可以生存,哪怕不穩定,但那就是體麵。”
偶爾她也被欲望所困。每個月到手兩千塊的工資,一般是發完即清空。她平時會買化妝品,跟著博主買衣服。接下來她想攢錢買一件800多元的風衣,盡管這會讓她當下的生活有些窘迫。
除了上班, 人生就沒別的選擇了嗎?
從幾家大公司辭職後,邁克打開了另一條人生路徑。他在小紅書做自媒體博主,以“萬辭王”為名發帖展示自己的辭職經曆,很多迷茫的求職者紛紛找上門來,他開始發展私域,給一些網友做心理疏導和職業規劃。
和其他靠一腔熱血衝動辭職的“萬辭王”不同,邁克聲稱自己每次下定決心辭職都是理性思考的結果,即認為自己在這份工作上的投入和回報不成正比,“我不想做這種虧本買賣。”
離職後,邁克用攢下來的積蓄做股票交易,趁著前陣子火熱的美國大選做短期交易,實實在在地賺到了一筆。大學時他就開始自學期貨交易和投資市場。他自信地告訴我,這兩個月賺的錢,已經高於他上班兩年的工資,這筆錢足夠讓他悠閑地度過很長一段時間。
“萬辭王”邁克經營的小紅書賬號。(圖/受訪者提供)
留學生王璐的故事則代表了另一部分人的困境。還在英國念書時,王璐對自己的職業發展有過美好的構想——要麽找家清閑的國企,要麽就去互聯網大廠拚一陣。碩士畢業回國後,她在一年內輾轉了三座城市,換了三份工作。在朋友眼中,王璐向來求穩,性格甘於忍耐,能讓她提離職的,那一定是到了忍無可忍的地步。
王璐上一份工作,是在一家出海科技公司做海外發展。那半年裏,除了一兩次溜出去摸魚,她從未見過夕陽的樣子。她聽同事說,領導一般隻要三個月就能判斷員工能否留下,但非得讓員工熬滿六個月的試用期。
(圖/《天堂之日》)
她和同事逐漸發現,工作中處處卡點,是係統性的管理問題——每個人的肩上都背負著不可能完成的KPI。每次開周會,她還得接受上司的拷問:為什麽沒完成?
她無法回答。轉正答辯結束的後一天,她終於鼓起勇氣和老板提離職了。當時她手上還有未完成的項目,這些經曆放在簡曆上並不好看,相當於沉沒成本。她說:“我什麽都沒拿到就走了,這也太虧了。”有時她也懷疑,是不是自己承受能力真的太差了?不過在提離職後,她仍然堅持把項目做完再離開。
同事知道了王璐裸辭的決定,都說她很勇敢,還說從她身上獲得了勇氣。她有點想笑,其實她內心隻有一個聲音:“再在這裏幹下去,我要發神經了。”這不關乎勇氣,隻關乎本能。
王璐找到了新工作,閑時去看海。(圖/受訪者提供)
如今王璐和伴侶一起在另一座城市找到了新的工作。她告訴我,正因為體驗了不同的環境,她逐漸明確了職業方向和自身忍耐的極限,也讓她明白了一個正常的職場環境應該是怎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