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人花錢讓人監督自己,有人因此月入四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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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暑假,研究生蔡虹支付約300元,請來陌生人監督自己寫論文。

每天睡前,她會把隔天的學習計劃發給監督員。早上按照計劃時間進入線上會議室,就此開啟被監督的一天。當天晚上,再向監督員匯報論文進展,結束被監督的一天。如此往複。

在那間線上會議室,二三十個窗口裏的畫麵大同小異,有人敲打著鍵盤,也有人翻動著書籍。聚在一起的人們埋頭做著自己的事,沒有人說話。他們的目標不一定相同,但和蔡虹一樣,都購入了監督服務。

監督會議室裏人們埋頭做著自己的事/受訪者供圖

在社交平台上,有大量提供監督服務的人,收費從每月幾十元到上千元不等。監督規則很簡單,利用文字、視頻或打卡方式,追蹤客戶的任務完成情況,並適時提醒、催促。根據客戶需求,一些團隊還提供不同風格的監督員,如溫柔的、嚴厲的,還可能提供起床叫醒服務,以及更私人化的聊天督促。

花錢找監督的年輕人並不罕見。在麵對學習、工作、作息、鍛煉等需要自律的場合,部分年輕人“心有餘而力不足”。於是,他們不再單打獨鬥,轉而選擇花錢找人監督自己。

01

承載“希望”的監督

早上7點50分,鬧鈴在床頭震動個不停。李希米困得睜不開眼,卻知道自己不能再繼續睡。因為很快,一條會議室邀請鏈接就會準時躺在聊天框裏。

發來信息的人,是李希米特意花錢找來監督自己的監督員。比起機械的震動和響聲,監督員的消息會透過屏幕,更讓她感到真實。

這項監督服務帶有“懲罰”。若她遲到超過五分鍾沒進會議室,會被監督員的電話催促,遲到多了,還會被退費“開除”。光是想象這些就讓她倍感壓力。她從床上彈起來,快速洗漱後,草草吃過早餐,就進入會議室。

隻有李希米和監督員在會議室裏。她打開攝像頭,露出手部和學習工具,比如書本、鍵盤等,同時點擊共享屏幕。中途,若屏幕切出學習畫麵,或打開手機,監督員會發信息詢問情況。

不知不覺,這樣的監督持續了三個月。

李希米與監督員的聊天截圖/受訪者供圖

兩年前,李希米為了備考第一次付費找監督服務。因為是一對一的視頻監督,按每小時5元收費。她回憶,彼時一天大概學習十二個小時,盤算下來,近一個月的線上監督就花費接近兩千元。

這筆帳算不上便宜,與離她家最近的線下自習室的價格相差無幾。足不出戶創造的學習氛圍,“相當於付費給自己找了一個線上自習室”。不僅省去了通勤時間,還提高了學習效率。

李希米曾嚐試改變外部環境提高效率。曾有一次,她奔去圖書館學習,最終在學習氛圍場濃厚的場所裏睡得香甜。旁桌的人忍不住給她塞了包咖啡,讓她羞憤不已。

如今,25歲的李希米是一名自由職業者。不固定的上下班時間,帶來更多的自由和自主性,卻也進一步削弱了她的工作效率。

她自稱“拖延症和完美主義的重度患者”。拖延症狀隨著年齡的增長愈演愈烈,在家坐不住,不是打遊戲,就是躺著。創作類的工作性質需要她專注且進行高強度的頭腦風暴。但等她磨蹭著坐下準備工作時,精力早已耗盡。

拖延症會隨著年齡的增長而嚴重/《我們的藍調》劇照

工作總是積壓到最後一刻,趕出來的作品又不盡如人意。她不想看到那些“差勁的作品”,於是遲遲不願開工。逃避心理將她困在沒完沒了的負反饋裏。時間被日複一日的懶散分解。今年6月,她不得不再次“買監督”把自己拉回桌前。

“我需要別人管著我。”蔡虹說。她同樣寄希望於外力約束自己。

事實上,蔡虹的研究生生活是有計劃的。在學校裏,她總能按部就班地推進任務。可一旦假期回到家,舒適的環境仿佛一劑催化劑,成倍放大原本微弱的拖延。即使她提前擬定了一份論文寫作計劃,回到家十來天,卻沒有完成哪怕一篇。

焦慮席卷而來。一旦認為開始行動的時間“晚了”,她就更無法做出行動。結果就是越焦慮越拖延,越拖延越焦慮。她因此付費購入監督服務。

焦慮與拖延形成死循環/《我們的藍調》劇照‍

很多時候,付費者知道監督員並不會實時盯著自己。但藏在“暗處”的監督員總能讓他們產生時刻被監督著的心理。

每當蔡虹關掉攝像頭娛樂時,監督員的提醒總能適時到來,“像是有一雙眼睛時不時在盯著”。這種監督並非強硬的壓迫,而是輕微的推拉。其中隱含的壓力意外地讓她的效率變高。

被困住的焦慮一點點消散。那兩個月裏,她每天記錄自己的學習時間。量化的數據和挪動的任務進度條,轉化為正向反饋,牽引著她行動。她甚至能在被填滿的時間表中抽出時間去健身房運動。

返校後,蔡虹瘦了幾斤。規律作息之外,假期完成的論文多數超過90分。回想起來,她不禁感歎自己度過了一個“很自律、很完美”的暑假。

02

參差不齊的監督質量

不是所有人都能在監督過程中獲得良好體驗。去年至今,網格員崔嫋嫋陸陸續續找過幾位監督搭子和付費監督員,“都是剛開始幾天會監督,後麵敷衍了事”。

去年年底,崔嫋嫋為自考本科而購買了文字監督服務,90元/月,先支付三分之一。按照計劃,她會在早上7點醒來,睜眼便能接收到對方提醒起床的消息。同時,對方會在當天提醒她學習並問取任務完成進度。

結果隻有頭兩天起床能收到監督員的提醒。對方是一名大學生,以“宿舍不能定鬧鍾,醒不來”為由推脫。沒幾天,對方就不再提醒崔嫋嫋告知任務進度,問到便說自己有事忘了。再到後來,崔嫋嫋給對方發的消息都不再有回音。

監督僅在第一周“有點效果”。崔嫋嫋自己咬牙堅持了一個月,後因年底工作太忙,學習任務越堆越多,就“不想學了”。考試以失敗告終。

監督服務的種類/受訪者供圖‍

可能是知道效果不佳,那位監督員也沒找崔嫋嫋要剩下的費用。雖然沒有太大金錢損失,但她仍覺得“心裏不好受”。

這種現象並不罕見。在社交平台上,不乏“付費買監督是智商稅”的觀點。也有人花錢找人監督,反倒是自己成了監督方,督促對方來監督自己。

誰都可以成為監督員。不少人自行在社交平台接單,隨意發布一個帖子,或在有監督需求的帖子下留言,“看對眼”了便能達成監督關係。想要加入監督團隊的人,簡單文字回複幾個問題,也就能成為團隊一員。

“這個行業門檻太低,導致行業內的很多服務不規範。”30歲的監督員歐雯表示,部分監督員不負責,沒幾天就消失不見、把人拉黑,“客戶沒有辦法去售後、維護自己的權益,錢、時間、精力都得不到保障”。

行業門檻低,導致很多服務不規範/《我的解放日誌》劇照

8年前,歐雯為考研苦戰時,無意發現並購買了監督服務,費用大概在150元/周。對方是一位有著兩三年監督經驗的學長,負責任、經驗豐富,總能巧妙化解她在備考期間的困惑和負麵情緒。監督持續了約兩個月。

後來,歐雯上岸985大學。那是她人生的一次“跨越”,從一所“雙非”院校到“985”院校。她認為,這背後有自己的努力,也有“監督”帶來的改變。大四畢業後,她應聘成為監督員,並在幾個月後,自行開了一家網店提供監督服務。

她的網店營業至今,並於今年成立了實體公司。起初三五人的團隊,招聘過上千名監督員,至今仍活躍著的監督員約有200人。

這些監督員需要達到歐雯設置的準入門檻。比如,毫無經驗的新手“學曆至少在211以上”,監督經驗豐富者可以不看學曆,提供過往的監督聊天截圖。同時,監督員得耐心細致,有責任心、同理心和正常的溝通表達能力。

填寫自我介紹信息後,歐雯通常會讓對方提供證明材料,如證書、畢業證或學生證。她還製定了監督員“工作方法”,並創建了群組,供監督員們分享交流經驗。

應聘監督員需要提供證明材料/受訪者供圖

即便如此,還是有“不靠譜”的監督員潛藏其中。曾經,有監督員在監督過程中用言語騷擾客戶,被團隊發現後開除。據她了解,那人不僅是她店裏的監督員,還是某個監督店的老板,“喜歡用(言語)擦邊來留住客戶”。

這些年來,找上門的客戶需求各異。有的為了考研、考公,也有上班族為解決拖延或尋求陪伴,還有初中生的父母希望有人能監督孩子完成學業。而這些需求往往也是階段性的。

“作為商家,我肯定不會勸客戶自己養成自律習慣,因為他們依賴監督服務我才能賺錢。但也不會說讓監督員刻意地去讓對方依賴自己。”她強調,團隊不提供情感服務,也不鼓勵這種行為。

歐雯收到的客戶反饋/受訪者供圖‍

市麵上的監督服務店鋪層出不窮。“有的店鋪可能管理不太規範,單也不多,隻要能留住客戶,就不會管監督員的行為是否合理、道德。”歐雯說。

南風窗記者在某一店鋪購買了服務。監督溝通是在含有客服、監督員的三人小群裏進行。正式監督開始前,客服私下發來消息提示,“別私加或私自與監督員有財務交易。因為每個監督員的素質和背景參差不齊,隨時都可能辭職。”

03

是責任,也是消耗

有的監督員宛如“人形鬧鍾”,到點了喊兩句。歐雯認為,監督團隊要想長久走下去,這遠遠不夠。

在她看來,好的監督員必須敏感,能從客戶的語氣和行為中判斷對方的情緒波動,及時調整監督的方式。最難的並不是提醒客戶完成任務,而是如何在監督中敏銳捕捉到對方的情緒,又保持“適度”的距離。

監督別人是一種責任,也是一種消耗。有時,客戶需要的不僅是行動上的支持,更是情緒上的陪伴。遇上客戶吐訴學習上的困難與負麵情緒時,監督員往往隻能接住。

“監督是純服務業,”歐雯說。“全天都要追蹤、關心一個人的動態,這本身就是比較繁重的勞動。”監督員需要將客戶的需求置於首位,而忍受自身需求隱身而帶來的痛苦。

然而,這又是“一份付出和收入不成正比的工作”。

監督員是一份付出和收入不成正比的工作/《我的解放日誌》劇照

據歐雯所知,有人全職做監督工作,包攬監督、運營、獲客等事項,“最高一個月能有三四萬”。但這是少數。

監督員的收入通常與任務複雜度、接單數量掛鉤。而每一個訂單的監督收入不僅要給監督員,還需要分給運營、客服等。

歐雯的團隊裏薪酬最高的監督員大概“月收入兩三千”。她說,“如果一周監督一個最普通、最標準的任務的話,一周就那十幾二十塊,一個月不到100塊。”

有時,監督員光接單還不夠,還得避免客戶的投訴和差評。

另一提高監督服務的店鋪負責人告訴南風窗,訂單費用的50%為監督員的薪資。團隊根據監督員情況排派單,“若有續再提8%,如果首單續單都有好評,各提5%”。但“如果出現客戶差評,或是客戶反映監督強度、監督員服務態度問題,前者工資全扣,後者扣30%工資”。

如果出現客戶差評的情況,可能會扣除薪資/受訪者供圖

目前,歐雯管理的監督團隊中,大學生占80%。10%的人處於考公、考研或找工作的待業階段,剩下10%是工作時間較為固定的職場人士。大多數人都為兼職,正如歐雯的主業是在體製內。

團隊壯大後,歐雯的角色從一線監督轉變為平台運營。她搭建了一個“監督員信息庫”,記錄著每位監督員的教育背景和業績情況。每次接單後,店鋪客服會根據客戶的不同需求匹配監督員,如具體的監督內容,需要什麽風格、技能的監督員。

她希望將監督服務標準化、規模化。她介紹,團隊目前正在開發一款監督小程序,後續將會要求應聘的監督員實名製登陸。

未來,每位監督員的技能標簽會同步顯現在平台上。他們可以更個性化的提供監督服務,並針對不同服務自行定價。客戶也能在線選擇監督員,並進行一對一的視頻監督。

很多時候,監督員在監督別人的過程中,同樣也在監督自己。這也要求監督員有一定的自律能力。在歐雯眼裏,“監督員跟被監督者是一種雙向奔赴的關係。”

04

“自救”嚐試

近年來,歐雯發現監督服務的需求越來越大。有時,一天會有四五十號人來谘詢。

這種現象並非偶然。蔡虹在疫情期間第一次接觸監督服務。居家隔離讓許多人失去了外界環境的約束,“監督”更成了部分人重新找回秩序的工具。“我覺得自己迫切地需要被一個人監管。似乎不在一個約束力很強的環境下,我就無法約束自己做想做的事情。”她說。

從小學到高中,她遵循一套高度規則化的學習模式,時間被外界安排得緊緊有條。一旦脫離這種環境,她沒有足夠的心理準備和自我管理能力,反倒陷入了“空心”狀態。“高壓的教育影響之後,發現自己隻能基於他律的力量來管理自己。”蔡虹說。

“線上自習室也好,這種監督也好,其實是高強度社會競爭下的產物。”李希米說。社會資源的稀缺,導致“大家都在卷,(我)也隻能被迫跟著一起卷”。在她看來,監督服務並不能解決係統性問題,但能緩解學習、提升自我這類事項本身帶來的壓力。

監督服務並不能解決係統性問題,但能緩解壓力/圖源:unsplash

歐雯認為,現代社會中,年輕人麵對的競爭不再是簡單付出與收獲的對等,“而是要竭盡全力參與競爭,才能得到部分想要的收獲”。這種高強度競爭與壓力滲透到就業、升學及生活多個方麵,“驅使著每一個人總是在‘擠’”——擠時間、擠資源、擠機會。長時間的高壓生活讓人想要奪回生活的自主權,卻發現自身力量不足。

於是,監督服務成為一種“自救”嚐試。“內核不穩定”的年輕人若失去了外力約束,自律係統容易崩塌。而監督服務成為一種“替代性內核”,通過“外化的紀律”,幫助個體屏蔽幹擾,重新專注於目標。

這種有效的“他律”往往來自陌生人。在蔡虹看來,監督關係之所以成立,取決於監督者比被監督者更有權威性。她“需要在心中構想一個權威的形象,付諸到實體上”。在監督關係中,監督員便是她構想出的權威形象。

但這種方式並不適用於所有人。歐雯說,“在監督的過程中,完不成計劃、不回消息,答應了但是做不到的人,才是常態。”有時,被監督者會突然退出群聊、不接電話甚至拉黑監督員。

監督員之間對監督對象情況的討論/受訪者供圖‍‍‍‍‍‍‍‍‍‍

歐雯理解這種情況。“如果本身情緒穩定、內核穩定,行為又很自律的人,為什麽要來花這個錢?”對此,她規定了48小時的失聯處理方案,包括持續聯係、客服跟進、退單流程。

即便如此,另一名監督員林源依舊認為,“那些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都是一時興起,堅持不了多久。”

“網上監督對大部分人來說都是不合適的,效果極其低下,甚至(可能產生)負麵效果。”在他看來,網上監督能做的事少之又少,“許多人對自己沒有明確的計劃,很多原因是因為事情多,不確定因素多,導致許多時候並不能很好地執行,監督者也不好進行監督。”

他表示,網上監督適用於可以接受全程視頻監督或突擊檢查的人,以及獨自一人時會偷懶,但在有監督的情況下有行動力,學習態度好,尊重監督員,並能嚴格執行計劃或懲罰的人。

線上監督的方式更適用於可以接受全程視頻監督或突擊檢查的人/圖源:unsplash

蔡虹知道,“付費監督本質是起一個框架作用。”盡管監督服務確實幫助了她,但“(框架內的)具體內容還是需要自己去填補”。

在監督過程中,她要做的,是通過“外部框架”創造、維係內部動力。畢竟監督從來隻是一種“輔助”,而非“攙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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