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AI換臉造黃謠的女孩發聲:加害者求愛失敗後報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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試想一下,一位女性被AI肆意換臉生成色情圖像,進而被陌生人圍觀、羞辱。而作惡之人在一次次發圖,又轉為私聊的加密對話中,完成隱秘狂歡甚至牟利。他們隱身在匿名賬號背後,極少受到懲戒,隻需點擊刪除,一切痕跡都消失了。

在今年8月韓國曝出“N號房2.0”事件至今的3個月裏,中國版“N號房”受害者的故事也陸續浮出水麵。歐陽瀟瀟是公開發聲的中國受害者裏,罕見獲勝的案例:加害者最終被行政拘留10天。

瀟瀟推動勝利的過程艱難漫長,也因此,她的故事和經曆尤為珍貴——冰山之下的諸多受害者,將其視作鼓勵自己維權的範例。

從這些女性憤怒、痛苦但勇敢的回述裏,你也能看到,AI熱潮時代,深度偽造(Deepfake)技術是如何被用作惡行,讓侵害變得更隱秘、便捷,而人類世界的道德、法律以及某些落後的規則,尚未能追趕上這種變化。

匿名世界的惡

瀟瀟的平靜生活,是被一則私信打破的。

“冒昧地問一下,你有男朋友嗎?”手機彈出信息的7月9日,她還在公司上班。一位叫小雅的女孩告訴她,有人自稱瀟瀟男朋友,盜用她的照片在Telegram的群組傳播。

為了確認這不是惡作劇,瀟瀟向小雅要來截圖:一張九宮格照片,是她以前發過的寫真,照片底下全跟著侮辱性話語。截圖中,Telegram討論人數最多的一個群組叫“分享我身邊人朋友圈”,顯示成員3445人,實時在線50人。

Telegram(中文名:電報、紙飛機)是跨平台的即時通信軟件,用戶可以相互交換加密與自毀消息,發送照片、影片等所有類型文件,在全球擁有超過9.5億人次的活躍用戶。

瀟瀟21歲,今年夏天她剛從大學畢業,在河北從事醫療相關工作,閑暇時做模特兼職,也是小紅書的寫真博主。她已經兩年沒談戀愛,沒有所謂的“男友”。

誰對自己有這麽大的惡意?瀟瀟一時想不出來。為了揪出作惡的人,她拜托男性朋友楊楷,幫打掩護一起查證。

楊楷在X(原Twitter推特)上,先是找到了一個假借瀟瀟名字的“仿號”。這個虛假賬號從7月8日陸續更新了三四張瀟瀟的照片,以及一條合成視頻。視頻中,先是真實的瀟瀟穿著古裝在跳舞,後麵則嫁接了一段AI偽造後的不露臉淫穢視頻。

在楊楷看來,這些照片和視頻具有很強的迷惑性,“我知道瀟瀟不是那樣的人,但不了解她的人,可能就會相信那是她。”

瀟瀟的背影照片 受訪者供圖

楊楷繼續搜索,很快發現對方在Telegram上的賬號。拿到最基礎的信息後,瀟瀟先是谘詢了律師,9日晚上八九點鍾,她到離家最近的派出所報案。

報案過程經曆了幾輪波折的溝通,警察最終帶瀟瀟做了筆錄,但還需要她本人梳理出詳細的事件經過,以及提交手裏現有的證據。

回家的當天夜裏,小雅傳來消息,通過套話Telegram的“仿號”主人,她得知對方除了知道瀟瀟的真名、畢業學校、所學專業、家庭住址外,還知道她“有一個表弟在讀高中”。

“親屬關係,算是一個比較私密的信息。”憑這一點,瀟瀟初步懷疑是身邊熟人所為,她的腦海裏迅速閃過一個人的臉。

為了鎖定對方身份,楊楷私信對方。失敗後,他又重新注冊了一個Telegram賬號,繼續嚐試套話。對方上鉤了。“仿號”主人編造與瀟瀟讀高中時相識並在宿舍發生關係的謊言,言語間充斥著髒話、意淫和炫耀。

轉折點,是對方發來的一張圖。通過識圖功能,對應上了歐陽瀟瀟之前的懷疑對象,李勇平,此前追求過她。在瀟瀟的印象中,她和李勇平之間從未產生過實際矛盾,最可能的解釋是,對方“因愛生恨”。

她找不到明確答案。

被傷害的

8月16日的一個早晨,瀟瀟像往常一樣,騎電瓶車離開家。她曾無數次穿過這座北方城市的大街。暗處的監視,她並未察覺。

在一輛白色的私家車上,李勇平隔著車窗,目睹了瀟瀟進入視野又迅速駛離的過程。最近的時候,兩人相距不到一米。很快,女孩的手機上彈出一條微信:我看見你了。

四天之後,李勇平被行政拘留。

一雙大眼睛,鼻梁微挺,淺淺一笑,左臉頰就現出一個酒窩,這是瀟瀟給人的第一印象。大學期間她一直在舞蹈社團和禮儀隊工作。憑借良好的外形條件,瀟瀟成為校園裏的人像模特,也在社交平台更新自己的寫真。

瀟瀟在海邊 受訪者供圖

李勇平就是順著那些照片找過來的。

2022年8月,瀟瀟暑假回家時,第一次收到同城李勇平的私信。“他的自我介紹,第一句就是北電畢業,學導演的。我當時還納悶兒,你約我拍攝,跟我說這些幹嗎?”瀟瀟那時還不知道,李勇平一上來就向她撒了謊。後來的接觸中,她得知李勇平畢業於天津一所院校,北電的文憑,是他花錢上了一年的進修班得來的。

25歲的李勇平,圓臉,戴眼鏡,身高不到1米7,在河北當地做著一份導演的工作。在這之前,他和朋友開了一家自拍館,後來又跟人合夥開過KTV。

最初的那次約拍,兩人隻有工作上的交流。半年後,瀟瀟放寒假,李勇平再次邀她合作。隨著接觸增多,李勇平開始追求瀟瀟。

他表現得很貼心,知道瀟瀟喜歡喝酸奶,每次見麵總會帶上一瓶;也沒有過越界的舉止,很有分寸地和她保持著距離;去年瀟瀟生日時,李勇平買了禮物,當天開車幾個小時趕到她所在的學校,為她慶生。

但瀟瀟一直沒答應。2023年6月,瀟瀟明確提出,沒有必要再繼續接觸下去。李勇平要求鄭重見上一麵。最後的那次麵談中,瀟瀟分析兩人的“不合適”,希望他能尊重自己的決定。她記得,李勇平當時情緒很穩定,也表現得體麵。之後近一年,他們再無聯絡。

兩人最近一次產生交集,是2024年的4月26日,瀟瀟接到李勇平的一個醉酒電話。電話裏,男人表現得情緒低落,說自己正在參加朋友的婚禮。也是這次通話裏,他提到,有時會在瀟瀟家樓下吃早餐,也知道她每天上下班的時間。

這番話,瀟瀟更多感受到的是害怕。

7月10日,也就是報警的第二天,瀟瀟基本確定暗中盜取和偽造她照片的人,就是李勇平。她的生活秩序被徹底打亂了:一方麵急於找出李勇平作惡的證據,另一方麵還要和其他的騷擾者拉扯,瀟瀟吃不好也睡不安穩,生出滿嘴的口腔潰瘍。

與此同時,她的個人信息正在不斷被擴散,一些小號帶著侮辱性詞匯以及個人信息,湧向她的私信裏。瀟瀟能做的,就是將這些陌生人全部拉黑。

她急於找到結束這一切的辦法。

偶然的勝利

等待警方調查結果的那一個月,是瀟瀟最為焦慮的時候,她隔三差五打去電話詢問進展。但同時期,李勇平並不知道瀟瀟已經報警,因此騷擾並未停止。直到8月20日,瀟瀟再次接到警方通知,李勇平被行政拘留10天。

行政處罰決定書上顯示:今年7月份,違法行為人李勇平將多張由歐陽瀟瀟臉部合成的淫穢圖片並配文發布於其外網賬號上。以上事實有被侵害人陳述、違法人的陳述和申辯、書證等證據證實。

行政拘留,已經是行政處罰中較重的一種形式,但對嫌疑人的行為仍然排除在刑法定義的“犯罪”之外。這意味著,李勇平所做的一切,甚至不會留下刑事案底。

即便如此,瀟瀟還是覺得自己足夠幸運,遇到了主動提醒且願意幫助自己的陌生人小雅,“這個小妹妹太重要了,沒有她,我根本不知道有這件事,也拿不到讓警方抓人的證據。”

“她有80%的功勞。”瀟瀟說。

事後來看,瀟瀟的成功維權,在某種程度上有難以被複製的偶然性。除了她自己追查到底的決心,朋友們持續的支持和幫助尤為重要——他們熟悉海外不同社交平台的功能屬性,多次變換策略,隻為找出加害者。

先是7月11日,報警後的第三天,歐陽瀟瀟收到李勇平發來的消息。沒有實質性內容,僅是閑聊。之後的一個月,李勇平騷擾的頻率更高,幾乎每周發起三次對話。

“怎麽能一邊曝光我的照片和信息,一邊主動跟我聊微信呢?”瀟瀟試著分析對方的心理,“有一種在玩弄人的感覺。”為了取證,瀟瀟陪他“演戲”。

她唯一的訴求是希望能把對方“送進去”,以懲戒的方式給李勇平一個教訓。

想到李勇平近期頻繁給自己一年前的寫真點讚,那些被點讚的照片,後來逐一出現在色情群組裏。在朋友的提議下,她決定發一條僅李勇平可見的朋友圈。

光是挑選可發布的照片,就費了番心思。楊楷囑咐瀟瀟,在照片不起眼的地方,做一個僅自己知道的標記。為了讓證據更有說服力,瀟瀟用視頻記錄下標記過程。

7月12日中午,照片發布。之後的幾日,較為平靜。李勇平如常跟瀟瀟搭話,還邀請她一起去外地出差。7月16日淩晨近1點,小雅看到李勇平又在色情群組裏活躍,抱著試一試的心態,她私信道:“Hello”“看看你的女友啊。”對麵秒回。

證據坐實。瀟瀟激動的同時,也覺得終於鬆了口氣,“這是實錘了!”天一亮,瀟瀟迅速向警方提交了手頭證據。

7月21日,歐陽瀟瀟收到通知,警方已正式以“傳播淫穢物品”立案。傳播淫穢物品,其行為根據性質和情節輕重,可能構成治安違法,也可能構成刑事犯罪。瀟瀟最終拿到的,是治安案件的行政處罰決定書。

對李勇平的行政處罰決定書

廣東廣強律師事務所涉黃犯罪辯護與研究中心主任馬澤恩,從業7年以來代理過不少在外網進行刑事犯罪的案件。

在她的實務經驗中,Deepfake事件已經是很普遍的現象,她每年都會收到幾十個加害者或受害者的谘詢,但真正走到刑事訴訟階段,且加害者被定罪的,“每年大概隻有一兩個而已”。

如果進入刑事訴訟階段,利用Deepfake作惡的行為主要涉及:侮辱誹謗罪和傳播淫穢物品罪。馬澤恩代理的案件中,加害者大多涉嫌傳播淫穢物品罪,最高隻判兩年,“除非他以傳播淫穢物品來獲利,那就構成另外一個罪名,叫傳播淫穢物品牟利罪,最高可以判無期。”

但卡點就在於,這類發生在海外的案件取證難度大,大多依賴受害者自己取證,想通過警方取證並不容易。

馬澤恩的理解是,在國內注冊賬號發布信息者,警方可以通過相關社交平台的公司係統定位到個人,但涉及到外網的賬號,服務器的搭建者和管理者全部在境外,警方沒有執法權,辦案中存在一定的難度,“比如X(原Twitter推特),得去美國那邊查,那為了這一個案件,值不值得國家發起國際間的合作呢?”

暗角狂歡

傷害究竟是以什麽具體的場景在發生,加害者又是一群怎樣的人?隨著采訪的深入,更多信息湧現了出來。

10月初,距離事發3個月後,瀟瀟此前受害的群組內,又多出了130多人。那是一個以傳播、造謠、意淫熟人照片及生成色情圖像為主的聚集地,群組頭像為兩名並肩站立的長發女性,全身赤裸。

同一個賬號用戶,同時在多個群組活躍。每一天,加害者肆意在群組發布著女孩的照片和視頻,幾乎每隔兩三分鍾,就有人互動。每組照片被發出時,往往搭配著帶有侮辱性的文字,他們自稱女孩是自己的同學、同事、朋友、前女友、老婆等,誘導其他群成員一起辱罵和意淫。緊接著,立馬就會有幾個賬號回複,“私”。

群組裏信息發布後,多人轉為私聊

一個名字中帶有“yuwang”(指欲望)的群組,有6500多位成員。不同於其他群組,這裏出現了陌生女性在街頭被偷拍的照片。

有人自曝是南京某大學的學生,想要尋找同校人,一起意淫共同認識的同學。也有名為“某某攝影”的賬號,簡介中提到“常年招模特,接寫真,私房,孕婦照(有舞蹈室也招學生老師)”。

那些照片被惡意傳播的受害者,大多二十來歲。有化著精致的妝,站在某個風景區前留影的女孩;也有穿著樸素,背後是雙層單人床的大學生自拍照;還有明顯是偷拍視角的辦公場所,職場女性正在電腦前埋頭工作。

群組成員品評照片中女孩的長相和身體,鑒定哪些人符合自己的性需求,將女性視作物品隨意揀選。

律師馬澤恩在過去的代理案件中,接觸過形形色色的加害者,大多是20至30歲的年輕人,以大學生為主,其中不乏名校學生。也有加害者是沒有任何目的的偶發性作惡。而熟人間的作惡大多不以牟利為目的,而是泄憤或追求刺激。

“他們在現實生活中大多光鮮,甚至被認為優秀,由於不太敢追求女生,或追求不到自己喜歡的女生,出於一種‘得不到就毀掉’的陰暗心理,來實施對追求者或前任女友的報複。”馬澤恩的感受是,這些加害者在外網上好像蒙上了羞恥心,以為那是一個隱秘的角落,可以肆意展露自己的陰暗麵,“但他們事實上是不懂法律的。”

11月7日晚,一個名為Kris的用戶,發文引導“一起無下限造謠意淫”。在被問及“為什麽這麽做”後,他回,“這種yy才有意思”“越是熟人yy起來能找到的爽點越多”。

11月9日上午9點24分,一個昵稱為“熟女殺手”的人,在群組裏詢問是否有“貢獻自己身邊熟女老師、親戚、上司、表姐、媽媽”等人的生活照。兩分鍾後,有人發出了一組身穿白色蕾絲裙女孩的照片。

這些躲在暗處的人有極高的警惕性,彼此之間溝通可能存在“行業黑話”,一旦辨識出不是同類,就會進行刪除處理。

Telegram的特性是,但凡一方刪除消息或對話框,另一方那裏也將消失不見。若不是提前存有截圖,有些對話將無跡可循。哪怕不是一對一私聊,在群組中,也有用戶不時會將自己所發信息刪除處理。那些內容消失的一瞬,猶如仙俠影視劇中的某種特效,整段文字幻化成一團白霧,迅速消隱。

Telegram誕生於2013年,創始人帕維爾·杜羅夫被稱作“俄羅斯的紮克伯格”。今年8月底,帕維爾·杜羅夫在法國被捕並被法國當局起訴,初步指控罪名是其允許應用程序上的犯罪活動。

除了加害者,群組中還混雜著牟利者,由此形成一條成熟的產業鏈:隻需支付50元人民幣,就可幫忙“開盒”某個女性的手機號、家庭住址等信息,再疊加一定金額,可以多開出一個或幾個社交賬號。

也有可私人訂製的“一鍵脫衣”服務,2分鍾視頻收費50元,78元便可入內部群。一個紅色卡通頭像的賬戶,“客戶訂單”眾多,甚至需要排隊,付款後得等10個工作日,微信、支付寶均可網頁付費。其主頁鏈接內的“換臉”頻道,月活躍用戶有2.9萬人。

這群不知姓名、不知麵貌,甚至不知身居何處的中文用戶,在外網暗角,以泄露、傳播和共同意淫身邊的女性為樂。他們利用深度偽造技術製造女孩們的色情圖像,完成精神上的一次又一次高潮。

女生照片按特征被匯集在文件夾中

國內究竟有多少像歐陽瀟瀟這樣“冰山一角”的受害者,暫無準確統計數據。在Deepfake這個詞匯出現之前,國內類似的受害者,經曆的還是技術尚不成熟的“換臉”。

90後阿闖在2008年就有過這樣的遭遇,那時她18歲,在QQ空間更新相冊和發表“說說”,是當時年輕人最流行的事。某一天,男友和幾個姐妹同時收到一個陌生QQ號發來的照片,大約十多張,都是阿闖被P圖後的裸照。

“頭是我,但身體不是我。”當時的阿闖有些微胖,看著身材不一致的照片,沒有人相信陌生賬號發來的消息。

由於當時法律意識不強,且不知曉對方身份,也並沒給自己造成太大影響,阿闖說,最後她隻能置之不理。“那個時候是因為P圖技術沒有那麽好,才逃過一劫,如果換成現在,真不敢想象。”

冰山之下

在未知數量的受害者之中,瀟瀟的成功維權像是洞穿了一扇窗口。但不是每個人都能精準找出加害者。

8月底,韓國“N號房2.0”話題在國內社交平台登上熱搜榜後,瀟瀟在網上公開講述自己的維權過程。讓她意外的是,國內一大批類似遭遇的受害者,湧入她的私信求助。這些女孩在報警之後,沒有等來一個處理結果,甚至有人都沒有走到報警這一步。

有女孩向瀟瀟分享自己的經曆

瀟瀟還刷到其他受害者,年紀最小的隻有15歲,剛讀高中,女孩最終是在媽媽的幫助下,成功立案;也有人被盜取照片後,生成擦邊影像,被用作牟利。

今年10月,《鳳凰周刊》記者先後采訪到幾位類似經曆的受害者,她們大多為學生或剛畢業的職場新人,都是年輕女性。向她們實施惡行的,無一例外都是熟人,他們是女孩們曾經的追求者、前任、同學或同事。

重慶的研究生張蕾在今年9月,頻繁被陌生人添加微信、支付寶,受到嚴重騷擾。同樣經由一位好心網友提醒,張蕾才得知自己的生活照、證件照、未打碼的身份證照片和被AI換臉的裸照,在多個Telegram群組中流傳。人數最多的一個群組,有6萬多名成員。她嚐試報警,但證據不足。她借了2.5萬元,委托律師協助自己立案,也同樣幾無進展。

張蕾的照片和信息,被發布在6萬多人的群組

25歲的代羽,在半年前遭遇了一波IP為同城人的騷擾,當時沒太在意。直到前段時間,她再次被一名陌生男性私信,才得知自己的照片被發在Telegram色情群組。代羽想獲知更多信息,對方卻保持沉默。

“我各種求他,希望他能給我哪怕隻是一個群名也行,或者群規模也行。”“我說,求求你幫幫我,你有啥條件可以提,而且我保證不會對你有任何影響。”

對方唯一的回應,是刪除了她,線索中斷。代羽試著聯係半年前騷擾自己的那些人,消息發出去,也全都石沉大海。代羽去了三趟派出所,拿著手機給工作人員看瀟瀟的帖子,“您看,河北有個女孩就遇到了這個事,現在(嫌疑)人已經被拘留了。”

她也試圖模仿瀟瀟的經驗自行查找加害者,但她有1200多位微信好友,其中500多位備注真實名字的人都可以看到她的朋友圈——全都是現實生活中打過交道的同學、同事、朋友、親戚。代羽嚐試每天針對10個人進行分組,發布僅他們可見的朋友圈,但這是一個漫長的過程。

有朋友幫她出主意,實在不行就列一個白名單,分享的內容僅自己信任的人可見。代羽花時間去分組,最後發現,白名單裏的男生“沒有幾個了”。

“憑什麽覺得隻能是朋友,同事不行嗎?領導不行嗎?再說難聽點,親戚不行嗎?”究竟誰最可疑,她絲毫沒有頭緒。

代羽和朋友的聊天上 受訪者供圖

代羽最終在派出所立案,等待警方的調查結果。現在,她把自己在網上“藏起來”:刪掉所有社交平台內容,注銷非必要賬號,微信頭像換成卡通圖。但這並不是她想要這樣的生活,她感覺自己的人生被壓縮到一個逼仄的空間,“折疊起來的一條線,沒有任何意思”。

11月上旬,歐陽瀟瀟被診斷為焦慮抑鬱狀態。之前,她在電話裏聊起“傷害”,帶著難以平複的怒氣,“如果泄露隱私不算傷害的話,一定要衝到家裏,把刀橫在脖子上才叫實際傷害嗎?”

她想不明白的是,加害者動動手指完成了傷害,代價卻要受害者自己來承擔。而還走在維權路上的女孩們,更要長久地與恐懼、無望作戰。

回憶過去的幾個月,瀟瀟的感受從憤怒,轉向莫大的恐懼。擔心被李勇平報複,她買來一根黑色防狼手電,收起時大約手掌三分之二的長度。每天出門上班時,瀟瀟把它隨身攜帶在手提包內,這是唯一能給她帶來安全感的做法。

8月30日,李勇平10天的行政拘留結束後,瀟瀟也有關注他的動向——10月和11月,李勇平對她肆無忌憚的作惡仍在繼續,沒有任何改變。

隻不過,他更換了昵稱和頭像,刪掉了賬號上瀟瀟的合成視頻,也不在群組裏發布照片,隻用文字引導其他群成員私聊。

11月9日,瀟瀟二次報警,但又繞回到了第一次的相同困境——由於不確定賬號主人的身份,還需要她提供證明對方身份的證據。這一次,她請了律師,正準備發起民事訴訟。

令瀟瀟最難過的是,她完成了所有流程上該做的事,卻依然沒有阻止壞人作惡。傷害從未停止,轉而以一種更隱蔽的方式暗地裏進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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