汕頭店家關門躲“國檢”：“有影”還是“無影”？

上一周，國務院安全生產和消防工作考核巡查組在11月20日至23日進駐潮州，網傳潮州隨即出現了規模性“閉店潮”，疑因商家害怕罰款而閉店拒檢。潮州市相關部門接受采訪表示，消防檢查是消防部門日常開展的工作，當地不存在為逃避消防檢查，店鋪大規模閉店情況。

這是一篇來自讀者的投稿。她在11月的最後一周去汕頭遊玩，恰好趕上“國檢巡查組”離開潮州進入汕頭，見到了“國檢”在這個城市裏留下的印記。她在汕頭聽到最多的一句話是“你們來得真不湊巧”，當地許多商鋪老板，自述因為“消防檢查”關了門。

遊客京巡看到的、聽到的事物，必然不是汕頭“國檢”全貌，但這些和官方回應不太一樣的場景——確有其事的閉店潮，和商戶們的“害怕”——同樣是真實發生在這個城市裏的事情。

撰文/京巡 編輯/趙小魯 平台編輯/鹿岩

“國家的檢查哪是那麽好過的？”

26日晚上6點，我和朋友約著去吃一家大排檔，這是我第一次來汕頭，朋友說，這家大排檔是她們家族聚餐的指定餐廳，絕對地道和好吃。但當我按照導航來到門店地址，隻看見一條黢黑的街道和緊閉的卷閘門。

正當我納悶的時候，一位中年婦女不知道從哪兒忽然冒出來，用汕頭話問：你們是來吃飯的嗎？”她看起來很緊張，不太願意跟我閑聊，隻是帶著我往前走，繞過街道的轉角，路過一個居民大院，又拐了兩三個彎，終於走進一個不太顯眼的小門。這是餐廳的後門，新鮮的海魚、花螺、鵝腸和蔬菜整齊碼在保鮮櫃上，大廳裏有四五桌客人正在大快朵頤，背景是那道我們最先看到的緊閉卷閘門。

我們一行四人坐進了大排檔的包廂，老板還有點不開心，跟負責定位子的工作人員說，四個人怎麽給她們包廂呢？

但老板沒有追究，她說：“這幾天反正沒人，包廂坐就坐吧”。當晚，大排檔隻營業了一輪，不到八點就打烊了，老板說，這幾日特殊情況，“國檢”來了，不敢開門，都是熟客通過電話訂餐，到了臨吃飯的時候，再打電話給客人，要從後門進。老板主要有點擔心，她的三個包廂是用泡沫板打的隔斷，這在本地也很常見。“本地的檢查沒關係的，但國家的檢查哪是那麽好過的？”她緊接著又開起了玩笑，“所以我們正在‘閉門思過’”。

餐廳老板口中的“國檢”是國務院2024年度省級政府安全生產和消防工作考核巡查，我去汕頭之前，已經對這件事有所耳聞。起因是，網絡上流傳出許多隔壁潮州市因為“國檢”而大規模閉門的短視頻。一則已經無從考據的通知寫道：“各企業負責人，接上級通知，在本月20日至23日，27日迎‘國考’，請各企業各自做好消防安全，環保，衛生工作。如果企業自身不合格的，在這幾天暫停生產，關閉廠門。同時注意陌生人到訪，如被查到不合格的，到時將會被罰款5萬元，甚至會被封廠，敬請大家配合。”也有五花八門的關店告示圖片在網上流傳：“豬腳被偷，休息一天”、“怕鬼，休息一天”。

網傳，國檢巡察組22日離開了潮州，23日抵達了汕頭。我剛到汕頭，就又有許多本地朋友跟我講起“國檢”來臨，他們艱難“覓食”的經曆：

一個居住在龍湖區的阿姨24日早上出門去吃粿條麵，聽見周圍的食客在議論：汕頭從前日起已經有很多家餐飲店關門。這家原本在早餐和午餐時間營業、全年無休的夫妻店那天罕見地在早上9點前後就閉門謝客。當晚，她原本計劃去華山路吃蒸籠飯，結果這家位於市中心、主營午市和晚市的店沒開門，她又去了另一家店，由於周圍店鋪基本都沒開，那家店生意火爆。次日早晨，她同樣看見一家原本不怎麽排隊的麵包店門口排起了隊，而那家粿條店未再開門。

還有那位帶我去吃大排檔的朋友，我們叫他“李老師”，李老師在當地教書。兩年前，他微信出了問題，和許多朋友失去了聯係，我們最近才恢複聯係。他一坐下就說，見麵前，他原本打算去理個頭發，沒想到連理發店也沒開門。

他住在潮陽區，起初，他看到抖音上的潮州閉店視頻時，還在想，自己家附近好像沒什麽變化。實際上，他附近也有許多店鋪關門：他去快遞驛站拿快遞，發現驛站關了門，快遞員到了後，門麵會拉起一條縫，快遞員將快遞包裹快速扔進去——店主不敢營業，快遞堆成了小山；他常去的腸粉店關了門。他後來想，為什麽店鋪關門和開門並沒有讓他一下子察覺到：“後疫情時代，經濟下行，本來街麵就蕭條了不少，許多店就是流水地裝修倒閉交替”。

美食街觀察：有店家正常營業，也有店“懶得準備，直接關門”

我抵達汕頭的時候是25號，周一中午，一上車，網約車司機立刻開始大倒苦水：“前兩天，找個吃飯的地方都難，百分之七十的店都關了”。師傅的數字也許隻是隨口一說，但當車子載著我們路過著名的景點小公園，沿著濱海路進入金平區，沿途可以看到多家商店緊閉大門。隨後的幾天裏，“你們來得真不湊巧”這句話時常出現。

那天中午，我和朋友從酒店出門，沿著外馬路往西走，抬頭看見水果店、藥店、醫療器材店，唯獨不見餐廳，走了大約600米，才終於看見一家營業的快炒店。

我居住的地方算得上交通便利，方圓兩公裏內，西側是著名景點小公園，東側是當地最為地標性的商場萬象城，商場裏不少品牌都是行業頭部，“星巴克臻選”和“%Arabica”等咖啡店幾乎挨在一起，既有奢侈品美妝和手表品牌，也有快消品牌，看起來配置和一線城市沒差。商場的入駐品牌的客單價和業態豐富程度是很能反映所在地段的繁華程度和經濟發展水平的。在萬象城附近，就幾乎看不到閉店的商家。

但當我拐進附近的一條非主幹道，營業的店鋪稀疏起來，一家裝修精美的甜品店貼上了“家中有喜，休息兩日”的告示，但告示下，還擺著一整排沒有收走的開業花籃。這顯然是一家剛開業的店。

當天下午，當我們去到“遊客”必去的龍眼南路美食街，街上人不多，主街上的店鋪都在正常營業，越往裏走，有四五家店貼著閉店休息的告示。和龍眼南路美食街相接的是長平路，長平路上同樣遍布餐飲店，但未開門的店明顯多了很多，目測約有三成，其中包括一家我們做好攻略的網紅腸粉店。

我們隻好隨機走進另一家腸粉店。老板夫婦很年輕，說起周末的時候，店裏突然迎來了比平日“多好幾倍”的人流量，當時，整條街往西走400米，“隻有三家店開了門”。但周末過後，客人就少了很多，店主略帶失望地說，“這幾天開門的店比較多了”。

這家腸粉店約有20平，夫妻倆兩個多月前從潮州來汕頭開了這家店，剛來考察的時候，兩人被美食街的人流量震撼，但開店兩個月後，現實情況讓他們有些憂愁——生意並沒有想象中的好。遊客們通常在長平路和龍眼南路交叉的路口下車，逛完龍眼南路，吃了一輪，才會走到她所在的街道上。盡管如此，這個位置的店租要仍然每個月5000元，“已經在吃老本了”。

老板說，他們沒有閉店的原因是，店裏一個月前才配齊了消防設備。大約10月中旬，曾有管理人員模樣的人到訪店裏，檢查過消防設施。她也說不清楚是哪個部門的人。對方告訴她們，要配備滅火器、消防燈和“安全出口”標識，檢查了燃氣罐的管子的長度，也講到消防通道要留出來，商鋪裏不能住人等注意事項。

“當時來，我們就知道有檢查，因為平時不可能無緣無故來查你消防的”，店主花了幾百塊錢搞定了消防設施，她也相信，消防設施在關鍵時刻也許是用得上的。這家店正常營業，還有一個原因是店麵很新，燃氣設施都是最新的，店麵也幹淨，但老板猜想，一些已經開了很多年的老店，是難以一時間收拾出來的。“工作人員讓我們做好準備迎接檢查，那有些人就‘懶得準備，直接關門’咯。”

“國檢”標準無人知，罰款恐慌口口相傳

我在汕頭活動的區域主要是老城區和一些景點，走在路上，我總是會看見連成線一般不開門的餐飲店，也說不上多密集。我起初無法完全判斷，這些店是否因為害怕國檢關門，又或者平日裏也不開門。如果是害怕“國檢”，到底害怕的是什麽呢？檢查不應該有統一的標準嗎？

在景點小公園，一位賣特產店的女士跟我聊起消防檢查，她說她今天（27號）才開門，前兩天，她在網上看見“潮州罰款”的消息，也不清楚真假，當即決定關門。事實上她的店鋪裏消防設施齊全，小公園作為當地的旅遊景點，有專門的管理人員定期做安全檢查。她還是不放心，“主要是聽說這次檢查跟平時的檢查不一樣，網上說，一定會給你找出點問題來。”

她關店之後，曾有景區的管理人員打電話給她，告訴她沒事的，可以正常營業。但她還是決定閉店帶女兒去旅遊。還有一個原因是，做生意一般全年無休，眼下是淡季，她想，不如正好休息一下。

“國檢”成了這幾天汕頭人打招呼的開場白，我每到一處，都會主動或被動和人聊起“國檢”。商家們閉店的理由幾乎都大同小異：怕高額罰款、怕一定被罰、“別人都關了，那我也關”，但似乎作為被檢查主體的商家們並沒有被告知“國檢”的標準和流程，或者說，檢查信息的不透明和對檢查的不信任，也是商家們關店的理由之一。

我在網上嚐試找一些信息。據中華人民共和國應急管理部官網消息，這項巡查自11月初開始，由國務院安委會有關成員單位負責同誌帶隊的22個考核巡查組陸續進駐31個省級政府和新疆生產建設兵團，對2024年度安全生產和消防工作開展考核巡查。工作重點包括“安全生產責任落實情況，安全生產‘治本攻堅’三年行動、城鎮燃氣安全專項整治、電動自行車安全隱患全鏈條整治等11項重點工作”。

而中華人民共和國公安部令（第107號）《消防監督檢查規定》裏則寫道，對於公眾聚集場所和營業場所投入使用前的消防監督檢查包括：

（一）場所是否依法通過消防驗收合格或者進行消防竣工驗收備案抽查合格；依法進行消防竣工驗收備案且沒有進行備案抽查的場所是否符合消防技術標準。

（二）消防安全管理製度、滅火和應急疏散預案是否製定。

（三）自動消防係統操作人員是否持證上崗，員工是否經過崗前消防安全培訓。

（四）消防設施、器材是否符合消防技術標準並完好有效。

（五）疏散通道、安全出口和消防車通道是否暢通。

（六）室內裝修裝飾材料是否符合消防技術標準。

最通俗易懂的一個版本來自一個網傳的微信群通知，通知裏列出了“國檢”消防的重點：

1、配備四件套(滅火器、應急燈、獨立或聯網式報警器、疏散指示標識)；

2、禁止違規住人；

3、電線不要裸露(要套管)；

4、有防盜窗網的必須開設逃生口；但是娛樂場所的防盜窗網是必須拆除的。

5、有使用燃氣的餐飲場所必須規範安裝“燃氣報警裝置”。

但這個通知截圖，很早就被網絡屏蔽刪除了。

總之，“國檢”似乎給商家們帶來了不小的壓力。我打開“小紅書”，總是刷到汕頭商戶發的帖子，他們在網上實時共享巡察組的位置，有人分享“剛剛查到我們村了”，也有人分享著小道消息，“聽說明天去潮陽區”。甚至有一個賬號名稱就叫“求汕頭實時國檢位置”，每一天都堅持發帖問“到哪兒了”，我起初以為對方是商家，但帖主說，他在體製內工作，“公司下麵有挺多商鋪，如果下麵被查，我們也脫不了幹係”——他的擔心並不是個例。據財新報道，也有商家閉店的原因是街區管理人員的要求，汕頭大學附近的夜市管理人員曾在24日下午要求商戶管理群內的商家閉店至27日，但隨即不久又在群裏表示“可以營業了”。

“到底查什麽呢？沒有檢查標準嗎？”我問那位苦求國檢巡視組位置的網友。

“消防，認真的話沒一家過關的。主要是罰款過分，網傳動不動就上萬塊罰款”，過了一會兒，他又給我發了一條消息，“真假不做評論哈，保命要緊”。

關店潮“有影”還是“無影”？官民說法各異

那位網友的緊張來源於潮州的警情通報。11月25日，潮州網警通報稱，5人因散播“店鋪被要求整改罰款”等謠言被處罰。通報寫道：近日，潮州市公安局巡查發現謝某、張某、蘇某、蔡某、戴某等人先後在網上發布“被要求整改並需交38000元”、“開麵包店的給罰了五萬元”、“賣豬腳圈的阿叔隻罰5Q（5000元）”、“這邊工廠罰50粿條湯罰6”等未經核實或造謠的信息和評論後，依據《中華人民共和國治安管理處罰法》，對以上相關人員進行行政處罰。

廣東的官方媒體似乎也開始通過“正麵”報道試圖降低輿情影響。南方+記者通過走訪報道否認了“關店潮”和“罰款”事項。報道內容稱：

記者23日上午走訪潮州市區新橋路、永護路、西榮路、義安路、西馬路以及牌坊街，報道稱：“不少餐廳、小吃、飲品店門庭若市，市民趁著休息日到店消費，店鋪基本都正常營業。”那篇報道中的采訪對象，在潮州牌坊街經營茶葉檔口的陳女士說，本周整個牌坊街商鋪經營均正常，左鄰右舍也都在營業，“我們懷疑是不是有人把很早或者很晚商鋪都沒有開門的視頻發到網上。”針對罰款避檢的傳言，潮州應急管理局相關工作人員回應南方＋記者稱，“謠言！從未有發布過罰款的相關內容。”

我沒有去潮州，無從得知潮州到底發生什麽。在汕頭，26號晚上，我沿著金平區的汕樟路散步，發現當晚兩側的商鋪亮燈不多，一家彩票店正在營業，店主是一位潮汕本地人，卷發的婦女提起“國檢”就很生氣。“早上起來，整個街市，整個小公園全都關門了，還用聽別人說？我自己有眼睛的。”

“別人都問我，怎麽敢開門？我就‘在在’（由閩南話的諺語演化而來，老神在在，形容從容）的”，店主介紹道，彩票店的裝修和消防是全國統一的，“如果（我這裏）查了有問題，就是要全國整改”。她營業的底氣是，由於彩票店的特殊管理性質，每周都會有工作人員來檢查消防栓是否過期，“我們這些人都不懂這些（消防知識），街道和主管部門應該平時就做好這些工作，如果平時就檢查好，我們心裏就會有底，任他檢查都不會怕的，現在這會怎麽辦呢，三兩天的，幹脆關門算了。”

彩票店阿姨聲音洪亮，講起來沒完，講到興起處，甚至直接放下了吃飯的碗，“要罰錢就要罰一堆，鬼才敢開店呢”。她也看到了網絡上的網警辟謠，但“你可以去辟謠，但是事實勝於雄辯，他們跟你說‘無影’（音讀“bhoian”，潮汕方言，假的，無蹤影的），但你為什麽會從後門去吃飯呢？”

“如果是幾百塊幾千塊，誰會去關門，肯定是‘有影’（音讀“uian” ，潮汕方言，表確有此事） ，大家才會傳出來。他們在辟謠，是‘無影’的，是正常營業的。如果是正常營業，為什麽我這裏兩條街，幾十家店，整條路都是安靜的？”她又指著斜對麵的健身房，說那家店直到今日傍晚才開門，而昨天之前，整條街甚至隻有自家彩票店和另一家理發店是開著的。

彩票店阿姨作為本地人，非常擔憂汕頭的名聲。“大家都說汕頭好吃，結果來到這裏，連牛肉丸都沒得吃”，她提到附近的兩家網紅餐飲店，平日裏旅遊團一個接一個光臨，但近兩日都未開門。“這算什麽繁榮？國檢就是要看我們城市繁榮起來沒有，是不是昌盛的，你來檢查那麽一下，所有人都把店關了，冷冷清清，鬼都沒有，吃飯都不知道去哪裏吃，人心惶惶，你還說‘無影’。這些做生意的人也不是傻的，反正你找不到吃的就會走後門去偷吃。”

網傳國檢日已過，街道卻沒有想象中熱鬧

到了27日下午，我們在一輛出租車上聊起：“明天大家應該會正常開門做生意了吧？因為網傳國檢巡視組27號會結束對汕頭的檢查”。出租車司機喜氣洋洋地說：“（國檢巡視組）這會已經走了，殺回潮州去了”。

我原以為28日會很熱鬧。但當我早上起床，走出酒店，我沿著前幾日走過的路段走，發現這條街依然有些蕭條。

確實有更多店鋪開門了，我的相機幫我記錄下這一切：有一段路我的取景框裏容納了7家門店，前幾日都隻有最右側的水果店開門，今早，所有的店鋪都開門了。但在另一些路段，取景框裏的7家店，今天依然隻有3家店開了門。

一家開了十多年的粿條店老板說，前幾天聽說有檢查會罰款，不敢開門，今天一大早才開的門。但老板已經不關心國檢，現在，他更關心他的股票，他一邊在手機裏的幾個頁麵切來切去記股票號碼，一邊打發我：“我這會忙著呢。”

我路過一間前幾日沒有開門的花店，看見老板正在給店裏的綠植挨個澆水。我走進店裏，店主阿姨以為我來買花，立刻說: “我前幾天關門了，今天的花還沒有送到呢！” 阿姨說她因為消防檢查已經關門了三天，店裏的鮮花隻剩下前幾日的菊花和百合。我掃過去，菊花的保鮮期較長，百合已經凋謝得不能看了。

阿姨姓曾，她說，關店害怕的主要是罰款，“說實話，現在行情都沒有，賺錢非常難，大多數人都怕罰，不管真的假的，大家都這麽說。”阿姨還說，以前也有過消防檢查，但隻是檢查滅火器的日期，如果設施不合格，會登記，後果隻是通知整改，但在最近的傳言中，這是一次“查到就會直接罰錢”的檢查，“我也不知道真假，但是避開就可以啦，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曾阿姨店裏賣的花主要是百合、康乃馨、天堂鳥、菊花之類的，送禮實用性比較強，花店的客人主要是街道熟客，生意最好的時候是教師節、母親節和情人節，由於附近有一個醫院，許多去探望病人的人也會買一束花。花店生意有過很好的時候，她還特意去廣州上了花藝課，但疫情之後，“生意真的很不好做，連情人節都賣不動，以前母親節還會買花給老媽的，現在都包紅包，比較實在”。被問到一天能賣多少花，她擺擺手，“說都說不出來的那種”。

“尤其到年底了，一年到頭都沒賺到錢，要是這個時候被罰，不如關店休息了”。曾阿姨說，她還有一個妹妹，在不遠處的另一條街道經營生煎包，這幾日同樣也閉店了。

曾阿姨是汕頭本地人，在這裏長大，結婚生子，如今已經有兩個外孫。店鋪是當年拆遷補償得來的，起先是她妹妹做生意，後來女兒做生意，直到11年前，店鋪移到她手裏。她看了一眼大小十平方的門店，說感情太深，舍不得關門，但也在考慮明年把門店改成餐飲店，“沒錢的時候，大家都不買花，但還是要吃飯的。”

務實、團結的“潮商文化”遭遇城市經濟低潮期

潮汕地區似乎是一個本地文化特別強勢的地方。走在路上，最顯眼的口號是“潮聚向汕”，有一塊與此相關的廣告牌甚至超過5米，巨大無比，佇立在路邊。這也許才是汕頭的底色。就在“避檢”風波開始之前，汕頭剛剛舉辦了第二十二屆國際潮團聯誼年會和第十屆世界潮商大會，當地稱其為“兩大盛會”，官方期望借著“兩大盛會”，潮籍商人會為汕頭帶來更多投資和商業機遇。

汕頭龍湖片區是國務院批準的最早一批經濟特區，2011年，經濟特區範圍又擴大到汕頭全市。這裏是旅遊美食城市，以玩具和內衣為主的紡織業和服飾業遠近聞名。

在汕頭的幾天，我也發現一些不太尋常的事情。有一天，我們坐公交出門，前座的大哥突然轉頭：“你知道嗎，這裏的公交車司機已經三個月沒有發工資了。”坐在我身邊的朋友很緊張，她突然捏緊我的胳膊，悄悄地說：“這豈不是很危險，要是公交車司機想不開怎麽辦？”

我起初沒當回事，後來我又第二次聽到了關於公交車司機的事情，就是在吃大排檔的時候，另一位本地朋友說，這早就不是秘密了。“我們現在出門，都不敢跟公交車司機頂嘴”，她說，在一些路上，司機已經自己換上了微信收款二維碼，然後跟乘客說，“你也知道的，我們現在沒有工資”。

朋友還帶來了另一個消息，也是本地人津津樂道的話題。這個剛剛過去的秋天，汕頭市統計局公布了前三季度的經濟數據，2024年前三季度汕頭市地區生產總值為2279.30億元，按不變價格計算（下同），同比下降1.9%。GDP規模較去年前三季度減少了19.96億元，名義增速-0.87%，實際增速-1.9%。這也意味著，汕頭是五個經濟特區中GDP唯一負增長的城市，也是廣東21個城市中唯一負增長的城市。

11月1日，汕頭市統計局網站公布了前三季度的經濟數據。

她數了一遍所有幾個主要的行政區，“金平南澳有旅遊業，澄海有玩具產業，潮陽潮南有內衣產業，龍湖是最有錢的新特區，我都想不通負增長的數據是怎麽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