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城裏的陪讀媽媽:為了孩子能做到哪一步?
文章來源: 新潮 於
- 新聞取自各大新聞媒體,新聞內容並不代表本網立場!
清晨四點,當城市還在沉睡中,奉節中學教師宿舍14棟的出租屋裏,已經亮起了燈光。這是楊芳的家,每天,她都要在這個時間點起床,為女兒和雙胞胎兒子準備好早飯後,匆匆趕往學校食堂,開始一天的工作。
在食堂,楊芳負責洗菜、切菜、打掃衛生等雜活。這份工作並不輕鬆,收入也微薄,淩晨五點上班,下午三點下班,回到家,她又要開始準備晚餐、收拾家務。
像楊芳這樣的媽媽們還有很多。
在奉節中小學校的周圍,聚集著大量陪讀媽媽。為了孩子的教育,她們從村鎮遷到縣城,在學校周邊租下一間小屋,陪同孩子讀書。除了照顧孩子的飲食起居,不少媽媽還會再打一份工,用來補貼家用。
陪讀媽媽湧入縣城
陪讀現象其實並不是新興事物,但近年來隨著教育競爭的日益激烈和城鄉教育資源分配不均問題的凸顯,陪讀現象變得越來越普遍,縣城陪讀媽媽這一群體也逐漸走進了公眾視野。伴隨著物質生活水平的提高,越來越多的家長在教育期望和焦慮的裹挾下,走上陪讀之路。
據武漢大學中國鄉村治理研究中心調查,在湖北、河南、安徽等中部地區,農村家長因為陪讀進城的比例達到60%—70%。
中國有2000多個縣,容納全國50%以上學生,縣域教育是中國教育的重要組成部分。縣城校園周邊聚集著一群群“陪讀媽媽”,成為一個獨特的群體。她們流動性大,文化程度不高,管理和服務存在難度;她們時間碎片化,就業難度大,工資水平低;她們對孩子的家庭教育問題較多,社會關注度不高……
大量陪讀媽媽湧入縣城,成為隨處可見的身影。楊芳說,“一到放寒暑假,整個縣城空了一半”,這裏處處都是陪讀媽媽的痕跡。但這樣一個龐大群體,在縣城裏卻並不惹人關注。
每年夏天,都有一批陪讀媽媽離開出租屋,但新來的人又迅速填充了空屋子,覆蓋上一任住戶留下的痕跡。
這些媽媽們,放棄了工作機會,陪孩子就讀,承受著壓力與焦慮。
為什麽要陪讀?
陪讀是很多媽媽迫不得已的選擇。很多農村父母明白讀書的重要性,也非常渴望下一代能出人頭地,這種執念強大到足以讓她們放棄熟悉的生活,帶上鍋碗瓢盆,奔赴縣城陪讀。
向上走,讓孩子到更好的學校去念書,成了大多數家庭的目標。
奉節這座小縣城,經濟欠發達,教育相對落後,隻有兩所重點中學(奉節中學、永安中學)和三所普通中學,此外,還有多所辦學層級僅至初中的鄉鎮中學。相比於村鎮學校,縣城裏的學校集中了更多教育資源,包括更多的財政撥款、優越的教學條件、經驗豐富的師資、優質的生源。
以奉節中學為例,2023年重本上線1013人,上線率63.5%;而普通中學吐祥中學,已經連續三年沒有同學考上本科。
在如此懸殊的差距之下,往縣城裏的重點中學聚集,成為媽媽們心照不宣的選擇。但這又麵臨另一個問題:讓孩子住宿還是家長陪讀?
許多媽媽和楊芳一樣,出於對孩子的“放心不下”,擔心孩子學習壓力大,沒有家人照顧,吃不好,住不好,選擇了陪讀。
圖源 |網絡
而智能手機和網絡遊戲的盛行,把很多原本沒打算陪讀的媽媽推向了縣城,柳青就是其中之一。42歲的柳青,有過4年的陪讀經曆。孩子初二下學期的一天,她突然接到班主任的電話,孩子天天逃課去網吧打遊戲,成績下降特別嚴重。柳青當即決定辭去工作去縣城陪讀,糾正孩子的不良行為習慣。
“農村孩子隻有學習好才有出路,花多少錢、付出什麽都不重要,隻要能讓我兒子多考點兒分,不要走我的老路就行!”柳青說。在她的緊盯下,孩子迷途知返,2021年以物理類657分的成績考入南開大學。
不是每個陪讀媽媽都像柳青這樣幸運,實際上,“陪讀媽媽”大多是付出與收益不成比例。今年,錢玲結束了長達3年的陪讀生活,但女兒僅考了350多分,被海南一所大專錄取。在她看來,自己陪讀這三年算是徹底失敗,提起女兒的錄取情況時她總是吞吞吐吐,滿是遺憾和不甘心:“我和大家一起陪讀的,為什麽別人的孩子考上了好大學,而我最後變成了這樣?”
“陪讀”成為了一場“豪賭”……有人得意,有人失意。
媽媽們的世界有多暗?
陪讀媽媽們,沒有公婆幫助,丈夫常年在外務工,在陪讀期間租來的小房子裏,隻有她們和孩子相伴。大多數媽媽為了照顧好孩子,要早早起床準備早餐,每天做飯、洗衣、打掃房間,生活忙碌又枯燥。
雖然在縣城陪讀,但實際上的花銷並不小。由於家庭收入減半,生活支出驟增。隨著“陪讀媽媽”越來越多,縣城中學周邊樓房緊俏,房租也不斷上漲。以楊芳所在的奉節中學為例,學校門口的電梯房,租一間一年2萬起步;而學校後門的教師宿舍,一間不足80平的房屋被分割成3間,每間二十多平米,每年租金高達1.1萬。屋內除了床墊、桌子外,沒有多餘的家具,家徒四壁。
楊芳在狹小的出租屋內,用釘子將日用品固定在牆上。楊娟 攝
縣城學校附近的房租不但貴,就業機會也少。“陪讀媽媽”們既要照顧孩子,又想找點事做來補貼家用,隻好去學校食堂工作,中午讓孩子在食堂解決。楊芳就是其中一員,這份工作要求五點前到崗,每天工作十小時以上,收入僅有800元。
“有時候,我真的覺得自己快撐不住了。”楊芳說道,“但是,為了孩子,我必須堅持下去。”
除了經濟壓力,對孩子學業的重視也讓媽媽們焦慮不安。她們常常調侃道,最怕的不是有多苦多累,而是接到老師的電話,聽到孩子成績下降的消息。
楊芳不止一次跟孩子因為學習問題發生過激烈爭執。
“我不需要你來陪,你啥都不懂又幫不了我什麽,要不你收拾收拾回家吧!”
“你以為我願意來啊!我辛辛苦苦在這給你陪讀,你就考這點分,對得起誰啊!”
很多陪讀媽媽和孩子,都或多或少和孩子發生過類似的爭吵。這種付出過後不被理解的感受,讓媽媽們心底的委屈格外強烈。
青春期的孩子總是有自己的世界,他們常常因為媽媽的一句話、一個行為而感到不滿和抱怨。如何與青春期的孩子相處,成為擺在陪讀媽媽麵前的難題。
媽媽們知道,不能總和孩子生氣,但那份無助和焦慮卻總是讓她們難以控製自己的情緒。“我有時候會想,自己是否真的是個好媽媽,是否真的適合這種陪讀生活。”楊芳說。
陪讀幾乎讓她們與社會脫節,每天的生活隻有孩子,但孩子卻能上學和有朋友的陪伴。
她們每天都在為各種小事生氣或焦慮。做好三餐,卻因孩子少吃幾口沒有認可自己的勞動成果莫名生氣。
單獨和孩子相處,讓她們感到無力,她們知道不能動不動和孩子生氣,卻抑製不住怒氣,事後又後悔不該這樣。
她們也有委屈,但是卻不知道怎麽說、對誰說。自從陪讀成為一種趨勢,大家都把陪讀當做理所應當。但沒有人關注這些陪讀媽媽是否真的快樂,是否真的喜歡城裏的生活。她們在這裏隻能圍繞著孩子,過著單調而又忙碌的生活,找不到自我價值,也無法把陪讀當成一種休息或享受,與其說是陪伴,不如叫做犧牲。
一年、兩年、三年……日複一日的忙碌裏,她們“沒有朋友,沒有娛樂,甚至有時候連說話的人都沒有。”麵對著索然無味、又一眼就看到頭的生活,她們總是用這樣一個理由來安慰自己走下去——熬過這幾年就好了!
楊芳說,“熬了這麽多年,我至少是問心無愧了。雖然結果不好,但我也認了”。六月下旬,她整理好出租屋,離開了待了六年的地方。
一個多月後,另一位媽媽帶著她的孩子來到這裏,填補空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