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18日,一名日本男孩在中國上學的路上被刺傷。1931年9月18日是日本侵華開始的日子。
第二天早上,這名10歲的孩子被宣布死亡。警方在現場逮捕了一名44歲的男子,稱其對襲擊事件供認不諱。日本領導人要求得到答案。中國政府稱這次襲擊是一個“孤立事件”,要求日本冷靜下來,停止將這起事件“政治化”。
一些中國人認為,這名男孩是反日情緒的受害者。中國政府在學校裏教授有害的民族主義思想,並通過網絡和國家媒體反映出來,從而煽動了反日情緒高漲。
男孩死亡當晚,50多名中國人在東京參加了燭光守夜活動,並發表聲明:“中國長期以來盛行的極端民族主義及仇恨教育,遮蔽了一部分人對日本的認知,甚至放縱了蒙昧與罪惡。我們也將致力於改變這種令人不安的現況。”
然後,在他去世一周後,年輕的活動人士(主要在中國,也有一些在國外)發起了紀念活動。中國的民間習俗認為,死者的靈魂會在七天後回來探望家人,然後前往天國。
“作為中國公民,我們不希望在仇恨的土地上成長,”活動人士在一份有200多人共同簽署的聲明中說。
我采訪了許多中國人,他們說排外思想的灌輸越來越多,對此他們感到憤怒。這些人有的身在日本或美國,有的在中國,而在中國,這種時候即使是公開的悲痛也會被視為異議。他們說,在中國,仇恨日本人已經成為一種政治正確。
他們問自己:保持沉默是否會助長仇恨?他們能做些什麽來防止未來的悲劇?他們決定必須大聲疾呼;不作為就是一種怯懦。
於是,他們到男孩在中國南方城市深圳的學校門口獻花。他們舉行小型追悼會,有的在網上,有的是在線下。他們用真名共同簽署聲明,在社交媒體上發表文章和帖子,盡管他們知道,審查員和民族主義暴徒會猛烈抨擊他們。
“有朋友說,別寫,別發聲——因為會被罵,”兩名北京的法學教授在社交媒體上寫道。“那孩子都死了——再不發聲,我們都是共謀。”
“噤聲、沉默和回避都是對暴力的放縱,都是對逝者的漠視,”他們寫道。
很難說有多少中國人有這種感覺。但多年來,通過采訪和研究網上的言論,我一直密切關注中國的民族主義。自十多年前中國領導人習近平將中國置於民族主義的意識形態束縛之下以來,如今,人們對仇恨教育的憤怒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強烈。
深圳,人們在遇害男孩學校門口獻花。
超過200人實名在這兩份聲明中簽名,這是一種挑釁行為,因為中國當局本能地反對這種有組織的行動。
一名簽署了聲明的24歲女子告訴我,她被兩名國家安全官員傳喚,並被審問了兩個小時。她說,他們告訴她,該聲明是“反華勢力蓄意組織的行為,意圖挑起事端,破壞中國社會的穩定”。
她說,警官們不想談論那個男孩。他們隻關心誰組織了這份聲明,以及為什麽會有人簽署。“他們對逝去的生命毫無尊重,”她說。
警察的態度並不令人驚訝。反日內容充斥著中國的各種媒體。一位前日本大使告訴一家日本報紙,他曾要求中國當局刪除網上的錯誤信息,但沒有任何效果。令他感到擔心的視頻將中國的日本人學校描述為未來間諜的訓練基地,或者展示了普通中國人毆打日本人的虛構戲劇。
中國主要短視頻平台快手對90多個傳播有害信息、煽動中日對立的賬號進行了處罰。另一家短視頻網站的前雇員表示,反日內容很受歡迎,因為它吸引流量,而且通常不會受到政府的審查。
中國人被反複告知,他們應該憎恨日本人、美國人、香港民主抗議者、支持獨立的台灣人以及任何批評中國政府的人。這是唯一正確的做法。
一名農民工在去年的一次采訪中告訴我,當他解釋大陸和台灣之間的緊張關係時,他11歲的兒子感到被冒犯了。他的兒子指責他不是一個好中國人。他在學校被教導台灣是中國的一部分。對他來說,這是唯一正確的答案。
一位在歐洲生活多年的中國女性寫信給我說,她不敢和父親談論那個日本男孩的死亡。“我很害怕聽到父親說,‘活該。’如果他這麽說,我可能會崩潰,”她寫道。“但如果民族主義情緒繼續被煽動,這好像幾乎是不可避免的。”
今年6月,一名中年中國男子在東部城市蘇州的一個校車站持刀襲擊了一名日本母親和她的兒子。他們受了傷,而巴士乘務員,一名中國女性,在試圖阻止該男子時身亡。許多人在社交媒體上為這次攻擊歡呼——“他們活該”“幹得好!”——同時稱那名中國女子為“叛徒!”
東京大學研究中國問題的社會學家阿古智子說,中國的問題在於政府對言論的嚴格控製。
“一個政府應該允許多種意見,包括那些批評仇恨言論的意見,”她說。阿古智子同樣批評日本網上對中國人一概而論的言論。
日本一家主要報紙報道了東京的燭光守夜活動後,一些日本人在雅虎日本上留下了嚴厲的評論。“如果你真的想哀悼,那就譴責中國政府和中國共產黨,”一位評論者寫道。“如果做不到,那就隻是一種姿態。”
這就是有獨立思想的中國人所麵臨的困境。在國內,強大的威權國家讓他們反擊極端民族主義的努力顯得微不足道。“螳臂當車”是一個恰如其分的說法。在中國之外,世界上很多國家都傾向於用懷疑的眼光看待這個國家和它的人民。
在日本男孩死後的第二天,一封似乎來自他父親的信在中國互聯網上流傳。他說,他和他的中國妻子覺得他們和他們的兒子屬於中日兩個國家。
“我們不會憎恨中國,同樣,我們也不會惜恨日本,”這位父親寫道。“我唯一的願望就是,這樣的悲劇不再重演。”
許多人在社交媒體上分享了這封信,幾乎是作為一種抗議。後來信就完全消失了,這是隻有最高政府審查者才能下令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