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城再圖騰化,中國回到《河殤》批判的原點
文章來源: 自由亞洲 | 餘傑 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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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之夜,“雄關皓月,長城之約”北京長城文化節居庸關主會場活動在居庸關長城腳下盛大呈現; 圖為2023年國慶長城景區。
評論|餘傑:長城再圖騰化,中國回到《河殤》批判的原點
愛我中華,修我長城”又成中共洗腦口號
中秋之夜,“雄關皓月,長城之約”北京長城文化節居庸關主會場活動暨“居庸山月”中秋詩歌晚會在居庸關長城腳下盛大呈現。
中共官媒對此活動予以長篇報道,網上也有視訊播放。官媒報道說,本次晚會以“月滿居庸關,天涯共此時”為主題,包含雄關月韻、鄉關何處、山河共夢三個篇章,共十五個節目。晚會以中國傳統文化為情感核心,通過國風歌曲、少林武術、民族音樂、曆史故事、詩歌朗誦、器樂演奏等多種藝術表現形式,展示以“天下第一雄關”居庸關長城為代表的“人類曆史上宏偉壯麗的建築奇跡和無與倫比的曆史文化景觀”。
官媒更形容,晚會“以城牆投影秀開場,序幕拉開,音樂響起,激光精細地雕刻出居庸關的輪廓,隨後靜默的石磚複蘇,形成居庸關、山脈、明月等形態,將古老的長城與現代科技完美融合”。中國不是沒有現代科技,但在中國現代科技卻被用來炮製木乃伊和裹腳布。
官媒還總結說,晚會“以長城為媒介,以文化為紐帶,用富有時代感的視聽語言,向全球觀眾展現跨越千年時光蜿蜒而來的巍巍長城,展現可信可愛可敬的中國形象”。也就是說,中共重新將長城當做中國的民族精神的象征物。
與晚會相配合的還有一場文化沙龍,圍繞“關隘文化與中華文明的突出特性”的主題,邀請相關專家學者作主旨發言。專家學者當然個個都對長城及其文化內涵讚不絕口。
1980年代,那個中國最接近民主自由的時代,電視政論片《河殤》破空而出,批判中國傳統文化,破除代表蒙昧主義的黃河、黃土、龍和長城的圖騰地位。我就是被《河殤》啟蒙的一代少年人之一。我記得當時自己還是初中生,每天晚上與全家一起熬夜觀看《河殤》——中宣部隻允許央視在午夜時分這樣的“垃圾時間”播出,殊不知《河殤》仍然創下那個時代收視率的最高峰。
《河殤》中有一段解說詞,對我而言簡直是振聾發聵:“有了城防,對外可以抵擋遊牧民族的劫掠,對內則產生一種凝聚力,把城內的人民壓向一個權力核心。因此,誰修了長城,誰好像就擁有了長城以內的土地,山河與人民,長城也就成了他家的院牆。”也就是說,長城從來都是秦始皇的長城,而不是孟薑女的長城。
當年那些率先睜眼看世界的自由知識分子,要麽進監獄,要麽流亡異國他鄉。三十多年後的中國,又開始唱起了老調子——在“居庸山月”晚會上,專門安排了這樣一個節目:“五代長城守護人”深情寄語,教誨年輕一代傳承並發揚“愛我中華,修我長城”的精神。統治者最樂於看到的情形是:孟薑女不再哭長城,孟薑女也來膜拜長城。這樣,統治者才能放心大膽地在中國修築和增高第二道長城——網上的長城(所謂的“防火牆”)。
中國的曆史是循環往複的,有時候,你以為已經向前推進了一大段距離,但當你停下來定睛一看,就突然發現,一切都又回到了起點。你以為已經告別了毛澤東和文革,但毛澤東仍在天安門城樓上俯瞰著芸芸眾生,升級版的文革再度粉墨登場。你以為改革開放已經數十年了,然而每個中國人的頭腦中,仍然還矗立著一道牢不可破的長城。如果用已故香港作家倪匡的話來說就是:共產黨和以往不一樣的地方,就和非洲的食人族一樣,派很多子弟去英美留學,然後再回到非洲。現在的共產黨改穿西裝,用刀叉吃起人肉了。長城就是這場巨大的人肉宴席的一道屏風。
甘願為奴的人民,把我們的血肉,築起我們新的長城
多年後,《河殤》總撰稿人蘇曉康接受媒體訪問時指出:“至於長城,其實是一個很淺近的圖騰,在曆史上找不到什麽描述。對它大概隻能追溯到抗日戰爭時期,它成為從曆史上借來的‘抵禦外寇’的一個符號。可是如果你梳理一下曆史,會發現完全不是那回事,是個錯覺。滿清八旗就是踏破長城,滅了朱明。這個明長城,還比早先那個秦長城,退縮了一千華裏,哪裏談得上‘抵禦’?黃仁宇說‘十五英寸降水線’是農耕文明的邊界,正好跟明長城重合。最妙的是,一部關於長城的電視片裏,又在陝西的長城拍到了‘華夷天塹’四個字!”
在中共的民族主義敘事中,長城這一文化圖騰的內在矛盾被悄然抹去:長城曆來被視為華夏與蠻夷的分界線,但長城並沒有在軍事層麵起到防禦作用,蒙古人和滿族人輕而易舉地突破長城,將漢族聚居的“中國”當做殖民地。在此意義上,長城與二戰時法國的馬奇諾防線一樣,是漢民族的恥辱柱。
然而,中共不以為恥、反以為榮,使出阿Q的精神勝利法,頓時天下無敵:中共禦用曆史學家們大肆炫耀滿清帝國將明帝國的疆域拓展了兩倍,將長城之外的大片疆土納為己有。中國各色人等都推崇雄才大略的康熙大帝,卻又不提康熙以勝利者和殖民者之姿說的一句名言:修築長城,實屬無益。
這種自相矛盾、難以自圓其說的曆史觀,卻成功洗腦了一代代中國人,讓他們在各自的長城內,畫地為牢,自願為奴。當中國人歌頌長城時,同時也放棄了對自由的渴望。
1972年,美國總統尼克鬆訪華,毛澤東和周恩來親自安排客人行程。參觀長城是不可或缺的旅遊節目。2月24日上午,尼克鬆與夫人在長城上漫步的場景,成為中美關係轉折的象征,這一幕本身就具有內在的矛盾和反諷。
尼克鬆是一個善於塑造公眾形象的政客。隨行的美國記者發現,慣於操縱媒體的尼克鬆將長城當做其表演的背景,“總統的視線透露了他知道每台重要攝影機的位置”。尼克鬆一度被宏偉的長城震撼得說不出話來,停頓幾秒後對記者說:“我想你也隻能下這樣的結論:這是一座偉大的長城。”尼克鬆還說,毛主席說過,“不到長城非好漢”,現在我們都是好漢了。
尼克鬆不知道另一個細節:2月23日晚上和24日清晨,在從尼克鬆下榻的釣魚台國賓館到八達嶺長城長達八十多公裏的公路上,無數北京市民和農民被緊急動員起來掃雪,北京市派出全部灑水車在沿途撒鹽水幫助化雪。西方媒體記者估計,當時至少有數十萬人被動員起來為尼克鬆掃雪。
沒有一個美國總統可以用“量中華之物力,結與國之歡心”的方式接待外國客人。美國人做不到的事情還有:中國政府提前幾天清理八達嶺長城附近的各色人等,並將景區對遊人關閉一天。一些政治上可靠的幹部和群眾被組織起來,假扮成遊客。這些冒牌的遊客本身就構成另一道密不透風的長城。
美國是一個自由奔放的海洋國家,美國人無法理解長城內安土重遷的中國人的所思所想。尼克鬆既看不懂紅色芭蕾舞劇《紅色娘子軍》,也無法理解長城的真實內涵——尼克鬆以為他可以對中國實施“和平演變”,讓美國“不戰而勝”,殊不知,周恩來含笑看著他在長城上艱難攀登,心裏早已打好算盤:美國的“門戶開放”政策在中國一定行不通。多年後,周恩來的繼任者楊潔篪與美國人談判時,怒氣衝衝地表示,“二十年前,中國人就不吃美國那一套”。
長城的再圖騰化,顯示中國再度回到閉關鎖國的毛澤東時代。中國就像是一頭蝸牛,從硬殼中伸出頭來,探視外麵的世界一番,又縮回去了。中國以中日戰爭時代膾炙人口的歌曲《義勇軍進行曲》為國歌,但經過香港的反送中運動和中國本土的白紙抗議活動後,連“不願做奴隸的人們”這句歌詞也成了高度“敏感詞”。在中共眼中,這分明就是反賊的口頭禪。那麽,為了避免淪為敏感詞,中國國歌開頭的這一句,不妨改動一個字,就能與時俱進,完全契合當下中國人的普遍心態和境況了:“甘願做奴隸的人民,把我們的血肉,築成我們新的長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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