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十萬套法拍房背後:那些還不上貸款的普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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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1月,房地產研究機構中指研究院發布的《2023年全國法拍市場監測報告》提到,2023年,全國法拍房掛拍總量達到79.6萬套,較上一年增加36.7%,其中,法拍住宅房源掛拍38.9萬套,較上年增長43.01%。

被法拍的住宅房源背後,是一個個資金鏈斷裂的家庭。本刊采訪了幾位法拍房房主,他們中有人因為入不敷出而斷供;有人在房子被開發商抵押,法院上門貼封條才知道房子麵臨拍賣;有人甚至還沒來得及住進新房。以下是他們的講述:

劉萬瓊,38歲,廣東河源

房子被拍賣時,我們全家還沒住上一天。

我的房子是2018年買的,花了我和老公多年的打工積蓄。

我高中隻讀一年就輟學了,那時我剛18歲。我有五個兄弟姐妹,父母靠務農供養我們。我先是在老家的小賣部、批發部等商店幫店主賣貨,後來在深圳做餐廳服務員。我的老公跟我是同鄉,也是廣東河源人,2007年我們認識後,一起回了老家。我先後在製衣廠、電子廠上過班,老公去過木材廠,幫人賣過二手車,還給人搭過舞台,但是這些工作收入都不穩定,比如賣二手車,賣得多的時候一個月能賺上幾千元,也可能一輛也賣不出去。

我們孩子出生後,一直是由爺爺奶奶帶著。那時我們每個月回家看孩子,他們總是眼淚汪汪的,很可憐。我不想讓孩子小小年紀就變成留守兒童,2014年,我們把兩個孩子接到身邊。那時大兒子上二年級,老二也兩歲半了。我們一家四口在大兒子就讀的小學附近租房子住,每月房租800元。

2015年開始,我老公在工地給人開了三年泥頭車,運輸沙石、泥土、水泥等建築材料。這工作辛苦,一整天都在工地上跑運輸,起早貪黑,渾身上下都是泥,每個月能掙七八千元,相比工廠,是很不錯的收入。2017年以後,河源市很多地方在搞建設,新動工的樓盤數也數不清,我老公陸續買了三台泥頭車,其中兩輛雇人開,一輛自己開,每年收入十多萬元,但要還泥頭車的貸款,每月6000多元,還兩年。

2018年,我們開始考慮在城市安家,租房住總有種漂泊不定的感覺,弄壞房東的東西還要賠,不如自己的房子住得舒心。我身邊許多人當時都在市區買房:2010年以後,河源市周邊鄉鎮不少學校陸續關閉,沒關的學校也隻留了一二年級,一個學校可能隻有十幾名學生。買房都是為了孩子。那幾年,我們眼見著城市的麵積在不斷擴大,現在河源市的江東新區、高新區,以前都是成片的山。

我們選擇了一個離學校、醫院、菜市場都比較近的小區。我們買時小區已經建好,大部分房子已經賣掉了,我們選擇的四樓,諧音犯忌諱,是一般人不會要的樓層,樓層更高的我們也沒有預算。房價是每平米5000多元,總價78萬元的房子,首付25萬元,月供3000多元。我們沒有立刻付清首付,開發商允許我們先付10萬元,剩下的在一年內付完即可,這在當時很常見。

2019年底,我們順利結清了首付。我們計劃再用一年時間,一邊掙錢一邊裝修,到2020年底,我們就能住進新房了。沒想到疫情來了。為了多賺點錢,從2018年春節開始,我和老公都會在春節前幾天在河源一家百貨商場門前賣年花,多的時候能賺一萬多。但2020年春節,買花的人很少,賣花的比買花的還多,最後花送人都沒人要,本錢虧掉了一大半。

緊接著就是工地停工。2020、2021年兩年期間,工地沒活幹的時候遠多於有活幹的時候,而且不能及時拿到錢。我們家的收入一下子少了一大半,當時房子、泥頭車、汽車的月供加起來有13000元,我在電子廠打工,一個月隻有五千多的工資,勉強支撐了一段時間。2022年,我老公和朋友合夥開了一家餐廳,餐廳的地段也不好,停車不方便,客流就更少。半年餐廳虧損了十萬元。

入不敷出的我們,開始從信用卡借錢,我在三四個信用卡間來回倒騰,總共借了十幾萬元。此外我還從借唄借了五萬多元,找朋友借了十萬多元,三輛泥頭車也賣掉了。到2022年底,信用卡借不出錢了。2023年年初,我們斷供了。這之後,我們試過賣房,房子被中介掛出後,價格一降再降,80萬、78萬、74萬、70萬、60萬,一年多時間裏房子都沒能賣出去。

今年三月,我收到了法院的傳票,上麵計算了我們的欠款,我沒認真看,沒有心情處理這些事。我的銀行卡被凍結了,賺的工資一分都用不了,我三月底從幹了十年的電子廠辭職,隻能找不需要通過銀行卡發工資的工作,比如工廠的臨時工。我五月中旬進了一家玩具廠,在流水線上挑揀打包玩具半成品。現在我每天工作11小時,每小時16元錢,工資通過微信轉賬結算給我。

6月12日,法院打來電話說準備二拍,我才知道房子一拍流拍了。這套購買時總價78萬元的房子,一拍定價62萬元,到二拍,可能隻能定價50萬元左右。我跟老公想趕在拍賣出去之前把房子要回來,但我們的收入隻夠負擔孩子們的學費和其他生活開支。去年我公公生病,我們沒有錢給他醫治,後來公公去世了,從那以後我老公的白頭發越來越多。

孫黎明,28歲,遼寧撫順

2020年,法院上門貼封條後,我才知道自己家房子要被拍賣了。

我父親經營著一家監理公司,主要業務是和房地產開發商合作,對工程建設的安全、進度和質量實施監控。2017年,公司合作的一個開發商沒法結清18萬元工程費,提出用房子頂賬。當年5月23日,我們和開發商簽訂了抹賬協議書,同時還簽訂了購房合同。就是我們現在住的這套房子。

在有新房之前,我和父母在一套老房子裏住了20年。老小區沒有電梯,其實也沒有小區的概念,幾棟樓圍在一起,就組成了一片居民區。相比之下,新房雖然不在市中心,但樓層高視野好,有電梯,也有綠化和物業管理,看上去更現代化。我記得搬家時是2018年,我剛大專畢業,是個夏天,我熱得滿頭大汗。房子裏衣櫃、冰箱、洗衣機等等都是新添置的。

2020年10月的一天,我下班回家看到了封條,旁邊還附著一張法院的公告。公告提到開發商和銀行之間有借款合同糾紛,法院要對開發商名下的30套房屋進行拍賣,其中就包括我們這套房子。我們全家都懵了,我們聯係法院,法院執行員說開發商把房子抵押給了銀行,後來沒還上錢,銀行向法院起訴了。開發商則讓我們放心,說跟我們沒關係,他們會解決。

但一直到2022年8月我們辦理房產證時,才發現房子仍然是抵押狀態。我們打了開發商負責人三五十次電話,一直無人接聽,後來這個電話停機了。我一直在想辦法解決這個問題,房子的事是大事。法院去的次數多了,路線、流程都輕車熟路。這段路程單程15公裏,要開半小時左右。過安檢、找谘詢窗口,遞上執行異議申請書和抹賬協議、購房合同的原件、複印件,再像倒豆子一樣把這段經曆倒出來,然後開始等待。運氣好的時候,我能見到這個案子的負責人,但大部分時候結果是跑空,那種感覺非常無助。

一兩個月後,我們被告知房子已經在拍賣流程中了。我在網上刷到過很多房子被開發商抵押的房主,慢慢知道了“案外人”這個詞——開發商欠銀行錢,把我們的房子抵押出去,問題不是我們造成的,但是我們的權益受到了侵害,我們就是案外人。我後來才想起來,2020年貼在門上的法院公告裏也提到了案外人。公告說,如果被拍賣的房子裏有案外人居住,案外人要在七天內向法院提出執行異議,否則視為放棄。但我們沒有注意到。

開發商和小區物業是同一家公司。一直以來,大家都覺得小區的物業不太靠譜。剛住進來時,物業在小區裏設有辦公點,但是不到一年後辦公點裏就沒有人了,取而代之的是兩位60來歲的退休老人,平時收垃圾、兼任保安。大約十天前,這兩位老人罷工了,小區裏垃圾堆成了一座山,我身高一米八,那座垃圾山比我人還高。一周後,有鄰居打了12345,垃圾才被清理走。聽小區裏的居民說,兩位收垃圾的老人提起過,公司欠了他們半年工資,還欠著電費。

我覺得開發商付不出工程款,欠銀行錢被強製執行,和撫順市這幾年房地產市場的變化有關。2012年我讀高中,之後的三年可能是公司業績最好的時候,工程項目太多了,我父親每天能跑五六個工地,從早上五六點一直跑到下午四五點。我經常被父親拽著跑工地,他想讓我接手公司。我一度不希望公司有這麽多業務,因為起不來床。那幾年,撫順城裏到處都是正在施工的工地,腳手架幾乎隨處可見。我們家也在那幾年後變得寬裕,我剛從大專畢業,父親就給我買了車。

2015年我高中畢業後,公司的新項目卻越來越少了。我們家的業務大部分都是前幾年留下來的正在收尾的活。我觀察到,在城市邊緣地帶,那些原來大肆宣傳過的樓盤都爛尾了。結不出工程款的開發商陸續占到三分之一,有的用物品頂賬,有的分期。2018年我從大專畢業,家裏的公司基本沒有業務了。我一邊幫父親看著公司,一邊打零工,在健身房賣過健身卡,也賣過房子。2020年4月我開始做城管,就一直做到現在。

去年7月,我母親查出腦血栓,現在仍然有一半身子動不了,走路得有人扶著,上廁所吃飯都需要人照顧,下樓必須坐輪椅。我的工作是早八晚五,每天下班後我要做飯、洗碗、洗衣服、收拾屋子、幫母親洗澡,一般做完這些就十點了。母親生病後,我幾乎沒睡過一個好覺。去年11月我父親突發心肌梗塞,為了減輕我的負擔,他住進了養老院。每周我去看父親兩次。

我今年28歲,按道理應該是很有上進心的時候,可我完全沒辦法投入工作,總怕父母又出什麽狀況。這麽長時間過去,我跑法院的鬥誌也一點一點被消減。我擔心突然有一天,有個人拍走了我的房子。父母生病之後我想換一個一樓帶院的房子,再請個保姆,把我父親接回家,一家人在一起,這是我接下來想要的生活。上個月有鄰居想買我的房子,價格都談好了,但我沒有房產證。

馮麗麗,37歲,南昌

2021年,房子被法拍後,相比於難過、不舍,我更多覺得如釋重負。

房子在南昌,是2018年為孩子上學買的學區房。我和老公都是九江的,2013年結婚後我在南昌一家物業公司上班,一個月有三四千元收入。我老公跟朋友合夥投資了三家足浴店,每個月收入有三四萬。南昌消費水平不高,我們當時算是高收入人群。不過我們倆年輕氣盛,賺了錢就想著花出去。買房前我們一人買了一輛車,總價三四十萬元。

不過總體來說,買房前,我們負擔很小,每個月隻需要還老家房子1200元的貸款,在南昌租房也就一千多元,外加2000元的車貸。我們選的房子在南昌新開發的區,對口學校是一所南昌市重點小學,樓盤號稱配套建設很不錯,有旅遊城,主題樂園、酒店群,與住宅樓連成一片,銷售火熱。聽售樓部的人說,有從溫州來炒房的人,一買就是十幾套。

我現在還記得看房時的情景,小區那時還是一片工地,隻能看到水泥牆。售樓部的人邊走邊對我們比劃,“房子就在這裏”“學校在那個方向”,我聽著覺得好有感覺,想著以後這裏就是我的家了,孩子就在小區計劃建設的玻璃棧道玩……我們很衝動就交了錢。房子總價110萬元,首付40萬元,月供5000多元,2019年收房後我們還辦了15萬元裝修貸,每個月還4000多元。到這時,房子每月要吞去一萬元。

可沒想到,房子還在裝修的時候,我老公開的足浴店運營就出了問題。我們就關了足浴店,貸款20萬在新家附近加盟了一家水果店。這時每月要還的貸款、水果店房租加起來就接近兩萬元了。水果店剛起步的時候,我們每個月的營業額在一萬元以上,但水果損耗大,利潤其實很微薄。為了多賺點錢,2019年年底我們又在家附近的辦公園區開了一家快餐店,把當時的七八萬元存款投了進去。

快餐店的運營還沒走上正軌,疫情就來了。我記得很清楚,2020年年初,水果店的客流直接下降了一半。後來兩個店就都沒辦法開張了。房貸、裝修貸、店麵房租都等著我們付,我們隻能用信用卡和借唄、花唄,它們利息都很高,每個月都要按時還款,拆東牆補西牆,我和老公加起來可能借了二三十萬元,具體的數目我不敢算。後來,我們把水果店和快餐店都關了。

沒有收入來源,我的三四張信用卡都逾期了,支付寶也借不出錢了。其實我們也可以問父母要錢,把欠的房貸補上,但當時覺得房貸一還就是十多年,實在太辛苦了。我和老公就商量說算了,這個房子我們不保了。斷供半年後,銀行聯係我們,說要走法律程序。這期間我們向銀行申請過兩次延期還款,每次延期一個月,但我們始終沒有收入,多出來的時間也沒有意義。也協商過自己賣房,當時有人願意以100萬元的價格購買,但新房有限售時間要求,沒有辦法交易。

2021年上半年,經過一次流拍後,房子以89萬的價格在二拍成交。拍賣後我們還欠銀行十萬餘元。首付加上這幾年還的房貸,我們差不多虧了五六十萬元。執行法官告訴我們,當時很多家庭都麵臨和我們類似的情況,隻要我們配合清房,他可以幫忙申請住房補貼。拿著法院給的8萬元補貼,我們在孩子學校附近租了房子。現在我們名下可能還有三四十萬元欠款。催債電話天天都有,可沒辦法,我們沒錢還。我老公後來又試圖做過別的生意,也沒做成。現在家裏的消費靠父母撐著。

我在網上看到,有人因為欠債、斷供跳樓了。我還算樂觀。兩年前有一次買高鐵票,我才發現自己被限高了,當時有點著急,不過我很快就意識到,自己根本沒有閑錢出去玩。買房前,我經常去周邊城市旅遊,南昌和長沙離得近,我經常去長沙吃小龍蝦。斷供後很多消費習慣都改變了,我好幾年沒買過像樣的化妝品,衣服也都是在網上淘的,有一兩百元的,也有幾十元的。

我抗壓能力比較強,可能是因為出社會比較早。我十二三歲時父母離異,17歲一個人去深圳的工廠打工,晚班經常熬到天亮,後來在南昌賣過手機和衣服。在24歲遇到現在的老公之前,我一直是一個人在外地生活。我就是覺得對不起女兒。她在我們斷供後出生,現在三歲多。我一直記得一個畫麵,有一年冬天,我帶她去接哥哥放學,風吹得她直流鼻涕,她就把臉緊緊貼在電動車的擋風背上,看上去特別心酸。我拍下來發給她爸爸,他回複說**“我一定要賺錢,讓女兒過上好日子”。**

8421 發表評論於
我經曆過美國的2008,沒什麽感覺, 除了又買了一個house。
北美小鎮 發表評論於
我經曆過,沒什麽感覺。我的房子沒漲也沒跌,退休金賬戶跌了,後來也漲回來了。

rosin 發表評論於 2024-07-05 00:35:00
不知道有誰經曆過美國的2008?
rosin 發表評論於
不知道有誰經曆過美國的2008?
西湖孤山 發表評論於
民生多艱。
face_ocean 發表評論於
窮還生兩個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