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城媒婆,帶找不到對象的男性跨省相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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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周甜

編輯?|?江臾

出品?|?騰訊新聞?穀雨工作室

“本地都說不到媳婦,

去外地花錢買了個媳婦”

李樂站在電視牆前麵,端端正正,趙秀峰舉起手機,給他拍照,隨後,她將李樂的照片連同編輯好的個人簡介一起發到女生所在的微信群。

“89年,高中,身高173,體重170,包水電防水家裝,年收入10萬左右,獨生子,父母有退休工資,現在開診所,年收入共20萬左右,全家年收入30萬左右,全款商品房130平3室,另有農村自建房3間2層。有駕照,婚後隨時可買車。”

李樂父母拿來房產證,李樂拿來自己的身份證,趙秀峰核實後拍照。“你都可以給倆娃把床鋪好,百分之百能給你領回來媳婦。”她跟李樂的媽媽說。

趙秀峰是陝西商洛一家相親機構的負責人,第二天一早她要帶李樂和他父母一家去貴陽相親,去之前她要來李樂家了解情況:李樂一家住的小區還算新,環境也不錯,七八年前,小區的樓還沒完全修好,李樂父母就在這全款給他買好了房子。父母條件聽上去也不錯,在當地經營一家診所,月收入上萬,兩人加起來,每月還有五千塊的退休工資。

李樂是家中獨子,今年35歲,未婚。“年齡太大了,把人都能愁死。”他媽媽歎了口氣。

他此前有過幾段算得上戀愛的經曆,他自己也說不清楚分開的具體原因,通常十幾天就結束了,上一段也是最長的一段戀愛,談了半年,最後因女生父母反對而分手。“他就是不會說那些甜言蜜語,戀愛是個坎,他邁不過去,一旦邁過去了,他啥都會好。”他爸爸這樣總結李樂至今單身的原因。

而去貴陽相親,不需要談戀愛,根據男女雙方自身條件為其匹配合適的相親對象即可,一旦相親成功,立即就地領證結婚,完了帶女孩回來,一起過日子就行,“就是70後那種婚姻模式。”趙秀峰這樣總結。

李樂穿了件白短袖,有點舊了,領口處皺皺的,趙秀峰提醒他買兩身新衣裳,之前有男生到了相親現場,穿了一件起滿毛球的毛衣,趙秀峰會推遲相親,先帶他買衣服,“要不然肯定成不了,第一印象太重要了,女生幾秒鍾就決定要不要選你。”

李樂走進房間,打開衣櫃,向趙秀峰展示“這是幹活穿的,這是平時穿的,這是髒衣服,這是新衣服。”他房間還放著一台動感單車,偶爾他會鍛煉身體,陽台上的綠植一盆盆擺放整齊,連間隔的距離都保持一致,都是他自己養的。趙秀峰由此判斷,李樂“很細心”,適合“過日子”,“哪個女娃要嫁過來,真是享福呢。”她說。

“過去之後挑踏實過日子的,長相一般的,不要挑漂亮的,漂亮的咱不一定能守得住,都是互相挑選呢。”她臨走時認真囑咐李樂。

“說這話就是在告訴他,你自己長得也不咋樣,讓你有個清晰的自我認知。”趙秀峰後來跟我這樣解釋。

“你想找個什麽樣的女生?”我問李樂。

“找個過日子的就行嘛,還能有啥想法。”他似乎沒認真思考過這個問題。

“腦子正常的就行了。”李樂媽媽補充了一句。

通常跟男生及父母第一次見麵時,趙秀峰就能找到男生單身的原因所在。“要麽是家底太差”,這家家底還行,完全是男娃自身性格的問題。她跟李樂見了幾次,最明顯的感受就是,李樂性格直,“直得很,有點李逵的感覺。”

趙秀峰很確定,像李樂這樣的男生,如果不去外地相親,大概率是要一輩子打光棍了。

趙秀峰在公園擺攤宣傳??周甜

我是在公園散步的時候,留意到了趙秀峰的婚介公司。隻要不下雨,趙秀峰的姐姐趙秀妮每天早上七點都會準時出現在河邊公園,這是商洛這個五線小城人流量最大的公園之一。這裏有當地最熱鬧的早市,農村老人賣自家種的蔬菜,清晨剛采摘的櫻桃。旁邊有五元理發的,免費祛痘的,還有宣傳減肥產品的攤位。趙秀妮的攤位就在其中,兩根支架撐起一個一米多的杆子,上麵密密麻麻懸掛著五顏六色的小卡片,“男,1986年,未婚,身高170,體重130,貨物配送工作。”我翻開了其中一張卡片,背麵是擇偶條件:大兩歲可接受,身高160左右,不要太胖,接受上門。”小卡片兩邊掛著兩片紅布,上麵印著顯眼的大字:助你脫單,告別單身。

小卡片??周甜

隻要來谘詢的人,趙秀妮都會遞上名片,名片上留的是趙秀峰的電話,很多人都是加了她微信後,通過她朋友圈第一次了解到跨省相親的模式。

過去這一年,趙秀峰大部分時間都在貴陽,帶著商洛男生相親,通常一周左右,最多十天,成功或失敗,就會有個結果。趙秀峰粗略估算了一下,做跨省相親快一年了,“成功率百分之九十。”她已經為五十多個本地男生帶回了外地媳婦。去年臘月一個月,就成了二十多對。她清楚記得,正月初五那天,她帶著四個男生相親,同一天,全國各地來貴陽公司相親的男生大概有160個,平日裏每天也會有50個左右的男生同時相親。

趙秀峰跟我聊的時候,順便開了抖音直播,我們聊到最後,她的賬號突然被封,一周後解封,這是她預料到的結果,她已經被封了好幾次了。這場一個多小時的直播下來,她長了十二個粉絲,“這些人一定都是有精準意向的。”她說。聊天時,趙秀峰又接了一個電話,是之前通過她去貴陽找到媳婦的男老師,說他的朋友也想去貴陽相親,“十分鍾到公司”趙秀峰說完,就騎著電動車離開了。

她通常先跟對方約在公司見麵,了解基本情況,隨後她會去男生家裏實地考察。

有次她去了男生家裏後,才發現他的媽媽有精神疾病,男生爸爸跟她許諾,“等娃找到媳婦,就把妻子送到精神病院去。”男生爸爸沒有工作,男生自己月收入兩三千,趙秀峰覺得,這樣的男生即便去了貴陽,也找不到媳婦,就會拒絕他去相親的要求。

有人跟趙秀峰去貴陽相親,會提前說好,全程不允許她拍攝任何照片視頻,有人回來之後,在她朋友圈看到自己的相關信息,會要求她全部刪除。那些跟趙秀峰去貴陽找到了媳婦的家庭,回去之後,即便小兩口日子過得挺好,被外人問起時,通常還是會說自家媳婦是兒子自己在外地談的女朋友。“其實就是怕被人笑話。”趙秀峰說,他們怕人家說“本地都說不到媳婦,去外地花錢買了個媳婦”。

“女娃在樹頂,男娃蹲在樹下,

始終就不在一個層次上,

湊不到一塊去”

趙秀峰是2020年開始進入婚介行業的,一開始,她隻做本地婚介,近一兩年,她發現,原本就男多女少的本地相親市場,開始出現“城市優質女”和“農村底層男”難以匹配的現實困境。這似乎成了一個無解的難題。

找到她的男生,基本都隻有農村自建房,城裏沒房,像李樂這樣在城裏買了房的男生,她隻遇到過五六個,這些男生都隻有初高中學曆,廠裏合同工或打零工,父母都是農民,長相普通,基本都屬於“農民底層男”。

而找到趙秀峰的女生大都是“城市優質女”,她們通常有著較高學曆,體製內工作或在編,獨生女,父母有退休工資,有房有車,有人自己並不願意進入婚姻,是被父母逼著來相親的,有人雖渴望婚姻,但絕不會將就結婚。

這些女生對結婚對象的期待都很高,要門當戶對,要求男生體製內,或在編,長相帥氣,身高一米七五以上,城區有兩套全款房,父母要有退休工資。“父母是農民,或者其中一套房是按揭的,都不行。”趙秀妮說。“兩年前,女生來相親,隻要有房子就行,後來就要城裏的房,按揭就行,再後來,得全款房。現在,都要求城裏兩套全款房,婚後不跟公婆一起住。”

通常女生都是先看資料,符合要求,才會見麵。給這些女孩介紹對象,難度很高,經常是白忙活一場。

“當地的女孩隻要讀了大專,自身和父母都會對相親對象提高要求,初中學曆的男生她們不會考慮。”趙秀峰說。而找到她那些“農村底層男”,正是這些城市優質女生“看都不會看”的群體。

趙秀峰和趙秀妮姐妹倆所在的商洛是陝西南部的一座五線小城,位於秦嶺腹地,這裏至今沒有通高鐵,距離省會西安近兩小時車程。本地的男生都被期待能走出大山,去外麵的世界闖蕩,她們有一個共同觀察,本地的優秀的男孩都去大城市發展了,留下來的通常都是能力一般的男生,極少數的優質男生則是相親市場上的香餑餑,根本不需要找婚介。而女孩的情況恰恰相反,由於本地工資水平偏低,學曆低的女生都去外地打工了。這也符合我在當地的觀察,在本地的超市和飯店幾乎見不到年輕女孩做售貨員或服務員。趙秀峰說,如果人們聽說哪個村有個普通的單身女孩,周邊的人都會第一時間介紹給自己的親戚朋友,這樣的女孩完全不需要來找相親機構。而根據姐妹倆的了解,當地高學曆的女生出去讀書,但是畢業後真正留在外地的很少,大部分女孩最後還是會回到父母身邊,進體製或考編。這些女孩最終成了相親市場剩下來的“城市優質女”。

趙秀妮在公園宣傳,給來谘詢的人們介紹跨省相親?周甜

趙秀峰此前還組織過幾次線下相親會,結果來的都是男孩,沒有女孩,根本組織不起來。“男多女少,都是以前重男輕女的後果。”趙秀峰說。“女娃在樹頂,男娃蹲在樹下,始終就不在一個層次上,湊不到一塊去。”趙秀妮經常這樣開玩笑。

這些“蹲在樹下的男生”,除了“硬件條件太差”之外,通常性格上也過於內向,話少,情商低,不會跟女孩交流。用趙秀妮的話說,就是“把女孩哄不回去”。能與之匹配的女生本就寥寥無幾,好不容易有女生願意加微信先了解,大概率就沒下文了。有的男生隻會發“早上好,中午好,吃飯了嗎?”把女生約出來見麵,通常也是一次之後就沒後續了。

這些男生在本地的相親市場毫無競爭力,對結婚生子的渴望卻最為強烈,一開始,這些男孩找趙秀峰,要交會員費,她都不敢收,“解決不了他們的問題啊。”

相親大會上,一名男子在填寫資料??視覺中國

趙秀峰經常在抖音上為她的婚介公司做宣傳,去年貴陽有家婚介公司通過抖音找到她。發出合作邀約,她後來去實地考察過。

貴陽的公司很大,“像政務大廳一樣。”一樓全部是格子間,是單獨相親的空間,她得知公司有五百個紅娘,在全國各地征集女生,百分之八十的女孩都來自雲貴川的大山裏。這些女孩家中通常兄弟姐妹六七個人,初中畢業,有人初中都沒讀完,十幾歲就出來打工,做服務員,做銷售,工地上幹活,也有人在家務農。

這些女孩來相親,對男生的要求很低,“能養家糊口,沒有不良嗜好,踏實過日子,就夠了。”趙秀峰說。對方公司跟其他城市的婚介也有合作,各地的紅娘帶著當地相親市場上近乎絕望的男生來這邊相親。對方公司希望趙秀峰也能帶商洛的男生來這邊相親。趙秀峰想到了這一兩年被她拒絕的那些“農村底層男”。他們如果來貴陽相親,或許會有另一番境遇。

她了解到,如果相親成功,男生需要花費二十幾萬到三十萬,才能把女孩娶回家。這包括女方彩禮,女方公司服務費,還有女方紅娘的費用。考慮到商洛本地的彩禮通常是十萬左右,相比之下,這個費用翻了兩到三倍。更重要的是,趙秀峰自己也覺得“異地閃婚”,聽起來不靠譜。

她沒有立即答應對方的合作提議,一邊觀望,一邊繼續做本地婚介。

沒過多久,一個男生父親找到她,他兒子長相帥氣,一米八的大個子,他給兒子在西安全款買了房,“我給我娃把啥事情都解決了,唯一談戀愛這件事沒法代替他完成,哪裏要是能讓我花些錢,替我娃解決婚姻大事,那就太好了。”

她一聽,這才試著跟這位父親介紹了跨省相親的模式,對方當時就接受了,“我就找這樣的事情呢。”後來因為男生本人不接受,也就沒了下文。這單生意雖沒成,但趙秀峰發現,原來真的有人能接受這個方式,她的觀念也開始轉變。

在那之後不久,她就做成了第一對跨省相親。

來找她的男生,商洛本地人,在北京打工,月收入一萬六,在北京談了幾段戀愛都沒成,父母在老家給他介紹對象,他一年回來一兩次,匆匆見個麵,也很難深入發展。31歲了,依然單身。他聽趙秀峰介紹了貴陽相親的模式,抱著“帶父母出去旅遊一趟”的心態,和趙秀峰一起開車去貴陽,從早到晚,跨越近1200公裏,去相親。

相親成功才產生費用,不成功隻需要承擔路費和住宿費就可以。“就像你去商場試衣服,你試得再多,不買,就不產生費用。”趙秀峰說,當時她也想試一試,看看外地婚姻的模式是否行得通。兩天時間,男生見了12個女生,最後相親成功,就地領證結婚。這是她做成的第一對,她沒收一分錢服務費,回來後她把這次相親的全過程製成了一個短視頻,發布在自己的抖音賬號和朋友圈。她的抖音粉絲和朋友圈好友大都是有此類相親需求的人。兩個在本地多次相親都未成功的男生看到視頻後,告訴趙秀峰,他們和父母也都能接受這種方式,趙秀峰又陸續帶著他們踏上了去貴陽的旅程,都給帶回了媳婦。她開始收取服務費,相親成功,每人五千,不成功,隻收取三千塊辛苦費。

自從開始做跨省相親後,趙秀峰過上了一種“忙到沒時間回家”的生活。她告訴我,做婚介四年,優質女生脫單率達不到百分之十,做了一年外地婚介,農村底層男脫單率在九成以上。優質女生如今被她的婚介公司完全放棄了,她最近忙著在西安周邊幾個四五線城市開分公司,也準備去本地周邊的鎮上和村裏去宣傳,發展紅娘,征集那些在本地相親市場上完全絕望的男生資源,帶著他們去貴陽相親。

“不是你想娶誰,而是你能娶誰”

很多男生出發前對女生沒什麽要求,“長相一般,能認識字就行。”“能自理,能認識錢就行。”到了那邊之後,一些人想法就變了,開始跟趙秀峰提要求了,“花了這麽多錢,就要找自己各方麵都滿意的。”

有男生是家裏的獨生子,三十多了,在西安打工,父母七十多歲了,親戚朋友給湊了錢,過來相親,父母想找踏實過日子型的,男生就想找“長得像明星的”,“看上他的他嫌棄人家長得土。”趙秀峰說,還有男生父母思想保守,要找處女,趙秀峰一聽無奈地笑了。對於這類自我認知不清晰的男生及父母,趙秀峰通常會勸退,她希望男女雙方結婚後能過得長久,希望公司能有好的聲譽。“不是你想娶誰,而是你能娶誰。”趙秀峰經常這樣說。

她帶去貴陽相親的男生,需要寫一個簡單的自我介紹,列出他個人以及家庭的基本信息即可。有的男生自己不會寫,趙秀峰會提前幫他編輯好文字,包括年齡,工作,收入,父母的工作和收入,車房情況,兄弟姐妹幾人等。男生照著背就行。有男生去貴陽的路上,花了三個小時才背下來,到了相親現場,做自我介紹時,眼睛望向天花板,不敢直視女生的眼睛,“看著就背不出來了。”男生這樣解釋。

到了相親現場,男生的信息先被發在女生所在的微信群,被挑選上的男生才有和女生見麵的資格,“男生沒有挑選女生的權利。”雙方第一次見麵,主要看眼緣,也會問一些最基本的問題,比如“有沒有犯罪記錄?”“有沒有負債?”“有沒有賭博,有沒有抽煙喝酒?”一起參與相親的還有雙方父母和紅娘。“相親聊天的過程沒有固定模式,想說啥都可以,想問啥都可以。”趙秀峰說。

到了第二次見麵,聊天的內容會更細致和具體,比如男生會給女生看自己家裏房子的照片,並告訴女生自家的自建房離城區有幾公裏遠。車是不是全款買的。雙方父母以後的養老問題怎麽解決。“所有的問題都可以攤開來當麵聊,沒有什麽不好意思的。”趙秀峰說。

如果相親成功,準備結婚,公司會安排男女雙方去做婚檢,主要查是否有傳染疾病以及確保雙方生育能力正常。之後就開始談彩禮,彩禮有一個大致範圍,但具體到每個人,會有上下波動,有時候雙方談不攏,那邊的公司和雙方紅娘也會參與進來。

女孩父母也會陪嫁妝,她帶回來的女孩,嫁妝十萬到十八萬不等,“娃嫁到千裏之外,這是父母對娃之後生活的一個保障。”有男孩在貴陽相親成功,準備領證的時候,才告訴趙秀峰,他來之前問他哥借了十幾萬,他哥希望他回去之後立即用女方陪嫁的彩禮把錢還了。“這回去肯定過不成,相當於空手套白狼,怎麽可能呢,如果他來之前就跟我說明這個情況,我就不會帶他過來了。”這個男孩最後沒能領證,相親宣告失敗。

生育的話題總會在領證前的最後一步被提及,“年紀都不小了,快三十了,回去抓緊時間要孩子吧。”有時候由趙秀峰提起,如果有女孩提出兩三年之內先不要小孩,這個婚一定就結不成了。“這邊女孩多,這個不行,再選下一個。”趙秀峰說。

有的男生父母會提前跟女生確認好,回去要生兩個孩子,最好一次生個龍鳳胎。“中國人的傳統就是要傳宗接代啊,要不是這個原因,誰會花二十多萬給娃去外地娶媳婦啊。”

所有事情都談妥之後,男女雙方還需要各自和貴陽公司簽份合同,“主要表明雙方都是自願相親的,公司隻是平台提供方,不能以後出問題了,說公司是強製買賣婚姻。”

男女雙方彼此之間也要簽合同,如果有女生回去之後不願意生孩子,瞞著男方避孕,拿了彩禮,和男生沒過多久就無緣無故失蹤了,這種情況女方要歸還男方彩禮並賠償男方為這場婚姻所花的全部費用。男方如果出軌、家暴,以及連續半年不支付女方生活費,女方可以無條件提出離婚。

婚後一年之內,男女雙方遇到任何婚姻問題,都可以找各自的婚介公司幫忙解決,這是不寫進合同裏的口頭協議。“一年後,磨合期也該過了,有的小孩都生了,婚姻太複雜了,誰還能給管一輩子啊。”趙秀峰說。

過去這一年,趙秀峰經常要扮演“婚姻調解員”的角色。

3月結婚時,男生給新婚妻子買了兩身衣服,到了五一,女生提出要買新衣服,男生不願意,打電話給趙秀峰,讓她評評理。兩人一起逛超市,女生想吃甜瓜,十塊錢一個,男生說了句“有點小貴”,雖不情願,還是買了。女生回來一進門就把甜瓜摔在了地上,然後收拾行李出去住賓館了。男生打電話,女生一直不接,男生著急了,找趙秀峰幫忙。

有女生懷孕了,孕吐期,吃飯的時候,在飯桌了沒忍住吐了,男生埋怨她,她心裏委屈,想回娘家住一段時間,男生和父母擔心女孩走了就不回來了,擔心她打胎,不敢讓她回去。女孩找到趙秀峰,把問題拋給她,讓她跟男方溝通。

趙秀峰通常會告訴男生,對女生多一些包容,男生一般也都聽勸。“畢竟是花了二十幾萬娶回來的媳婦,領了證的合法夫妻,都想好好過日子呢,有啥事忍讓一下,就過去了。”

好好過日子,說起來容易,現實中總有些無解的難題。有人回來過了三天,就離婚了。

女生提出要回娘家呆兩個月,處理此前工作的事情,男生是廚師,她想讓男生跟她一起回去,在當地找份工作,男生父母堅決不同意,怕剛娶進門的媳婦就這樣跑掉了。女生無奈之下,提出離婚,男方也同意了。彩禮全數退還後,女生就離開了。後來這個男生的父母又來找趙秀峰,“說他後悔了,當時太衝動了。”趙秀峰說自己那會經驗不足,後來她再帶男生去相親,就會要求女生回來後必須在當地找工作,除非男方家同意,才能去外地工作。

還有一對,婚後女生發現男生患有性功能障礙,女生給了半年時間,讓他去治病,男生一直沒去,女生要離婚,找到趙秀峰,趙秀峰記得,當時為了解決這個問題,女生父母也來到商洛,在她的公司,雙方父母親友等十多個人圍坐在一起,“兩口子的事情,你要配合他呢,你不配合也不行啊。”男生的哥們說完這句話之後,女生替自己辯解,她詳細向在場所有人描述了她和丈夫性生活的整個過程,聊得特別細,趙秀峰聽得有點尷尬,“說得太直白了,但是你遇到問題得解決問題,必須得說清楚。”婚姻生活中最隱秘的那部分,就這樣被完全自我暴露。

?視覺中國

最後,兩個人還是離婚了。在相親市場上,雙方都從未婚變成了短婚未育。男生得先治病,才有機會再去貴陽相親。趙秀峰最近帶別的男生去貴陽相親,在格子間又看到了那個女孩,離婚半年,女孩又重回相親市場。

對趙秀峰來說,能做的就是下一次帶男生去相親的時候,避免已經出現的問題,不過她也清楚,總會遇到一些想象不到的新問題,婚姻本就複雜,當跨省相親、閃婚、遠嫁等元素同時出現在一場婚姻中時,複雜性更是無從想象。

對底層人來說,

這就是好日子了

趙秀峰跟我講了趙龍和小柔的故事,迄今為止,由她促成的五十多對婚姻中,她覺得這對屬於過得最好的那一類。

趙龍是開挖掘機的,他父親找到趙秀峰的時候,說兒子是初中學曆,趙秀峰懷疑他初中都沒讀完,“稍微深奧一點的話都聽不懂。”不過她也不會深究,“學曆不重要,女孩在意的是你養家糊口的能力,說白了就是你賺錢的能力。”

趙龍用了三天時間相親,見了二十多個女孩,最後見了小柔,他是小柔的第一個相親對象,兩人見了一麵,就決定結婚了。

趙秀峰在最開始並不看好這一對,她覺得木訥的趙龍和女孩子的交流並不在一個頻道上,“回去也過不長久。”

但小柔不這麽看,相比起趙龍,她有著更坎坷的過往。她比趙龍大幾歲,離異,有個女兒,今年七歲,跟著前夫生活。婚姻期間,前夫經常喝醉酒打她,還嫌棄她生了女孩。她自己也是單身家庭,母親改嫁,她和哥哥弟弟被父親獨自撫養長大,初中就輟學去打工了。

“你對我有啥要求不?”趙龍問她。

“對我好,不打我就行。”這是她唯一的要求。

“他最大的優點就是和善,跟人說話都是樂嗬嗬的,一看就是好脾氣。”趙秀峰這樣評價趙龍。趙龍爸爸許諾三年後給兒子在市區買套二手房,小柔說,一輩子不買房也沒關係,對她好就行。

趙秀峰從貴陽帶回來的五十多個女孩,很多都是像小柔這樣有過一次婚姻經曆的女孩,三十歲左右。很多女孩跟男生講述離婚原因時,都提到了家暴,也有男方出軌,不顧家,重男輕女等原因。

有些女孩的家在大山深處,放牛放羊,上山砍柴挖野菜,下山後帶著野菜去集市交易,置換成油鹽醬醋。趙秀峰後來帶男生相親,領證後,跟男生一起去女孩家,有幾公裏路開不了車,隻能步行,女孩家住在一棟兩層的磚房,一樓都是豬馬牛羊,人住在二樓。

遠嫁到陝西商洛,對那些和小柔有著相似境遇的女孩們而言,是未知的冒險,某種程度上,也是一種逃離。

“有人在意愛或喜歡嗎?”當我問出這句話時,趙秀峰覺得我的問題“很外行”。她做婚介四年了,前幾年做本地相親時,已經很少見到有人提及“愛”這個字了。做了跨省相親後,由她所促成的那些婚姻,早已不再關乎愛本身了,條件匹配,需求相互滿足,才是關鍵,“兩個人能看對眼,不反感,就行了。”

小柔嫁過來快一年了,她和趙龍在城裏租房,趙龍繼續開挖掘機,她在老街上的一家小商場裏賣女裝,這是她的第二份工作,剛回來時,她還送過快遞。對跨省相親有顧慮的男生家庭,趙秀峰經常會帶去見小柔,以買衣服的名義。她也帶我去見了小柔,她買了兩杯加冰的檸檬水,另一杯給小柔的同事。同事隻知道小柔是遠嫁,在她眼裏,小柔和老公看起來很甜蜜。二十分鍾裏,趙秀峰都在挑衣服試衣服,她並沒有明確來意,怕小柔會難堪。

“你們吵過架嗎?”離開的時候,我問小柔。

“沒有。”小柔說話聲音很輕,得湊近才聽得清楚。

我不確定是否應該相信,但趙秀峰說她信,“他們對彼此都沒什麽要求,對生活也沒有過高的追求,就是普普通通過一輩子,生個孩子,把孩子養大,對底層人來說,這就是好日子了。”趙秀峰說。

文章最開始提到的李樂最近去了貴陽,見了第一個女孩,聊了大概一個小時,雙方就決定結婚了。談彩禮,做婚檢,領證,隻用了四天時間,困擾他和父母多年的單身問題,被如此迅速地解決了。

李樂和女孩在民政局領證?周甜

微信上,趙秀峰給我發來了李樂和那個女孩的結婚照。“有夫妻相吧!”

這是趙秀峰在貴陽經曆的最快的一次相親,第一次帶男生去貴陽,男生領證結婚後,趙秀峰自己還在一旁感歎,有點不真實。“這就結了。”如今她隻會覺得,李樂的經曆,是她宣傳的好素材,一天之內,她連著發了好幾條朋友圈,通常這個時候,她的電話就會響個不停,那些想來相親又有所顧慮的男生家庭,在這個時候,突然就做了決定。?

(來源:騰訊新聞)

??應采訪對象要求,文中李樂,趙龍,小柔均為化名。頭圖、封麵來自東方I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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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不錯過每一個故事,大家記得將穀雨實驗室設為星標哦,期待每次第一時間與你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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