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學“青椒”逃不過 35 歲魔咒:上崗多難,失業就多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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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各大社交媒體上," 青椒 " 是如今年輕人對高校青年教師的簡稱。

這份曾經被人定義為 " 鐵飯碗 " 的工作,如今卻成為了內卷最嚴重的 " 重災區 "。

如果將重點院校的 " 非升即走 " 比作大公司的 " 末尾淘汰 ",那麽這群進入小城市和雙非院校的 " 青椒 ",就像是小公司的打工人。

" 原本兢兢業業隻求一份工作,沒想到某一天,學校卻開始推行狼性文化,考核標準‘向上看齊’,漲薪、升職卻隻字不提,還隨時要麵對末尾淘汰和失業 ",接受采訪的一位 " 青椒 " 說道。

沒有人脈、沒有平台、沒有經費,又無法換工作,隻能被迫 " 內卷 " ……這群 " 青椒 " 的 35 歲危機,或許來得比互聯網大廠員工們更早一些。

帶著對這個群體的好奇,本期顯微故事走進被迫內卷的 " 青椒 " 群體,他們身上,我們看到了教育產業化之下普通人的無奈。

文 | 陳拉其

編輯 | 杜銳鋒

三年前,王峰剛從廣東某 211 高校博士畢業時,當時的他麵臨兩個選擇:

要麽去大城市名校 " 卷 " 年薪 30 萬元的 " 非升即走 "(又稱 " 預聘製 ",在第一個聘期內老師沒完成合同目標,職稱無法升上去,下一個聘期則不再續聘);

要麽去雙非院校拿年薪 15 萬元左右的編製再慢慢 " 熬 " 待遇。

" 我博士畢業 30 歲,一旦 6 年預聘期出不了成績,相當於 35 歲後就失業,風險太高 ",自知無科研優勢的王峰,最終接下來自三線城市 " 雙非 " 高校的教職 offer。

" 有編製、旱澇保收,還有社會地位,這是父母口中穩定體麵的工作了。"

本以為工作穩定高枕無憂,直到王峰正式進入學校,才發現自己根本 " 躺不平 "。

從第一天起,王峰就不斷從人事處、成果處或學院其他老師那裏聽到論文、課題的重要性," 按照學校要求,新教師首聘期為 4 年,此後每年 1 小考,4 年一大考,小考核方向為科研、教學、社會服務;大考內容為三項是否達到一個總值 "。

大考核沒通過,職稱就上不去,續兩個聘期沒過,則要麵臨降職稱,或者調崗等 " 處罰 ";除此之外,承諾的 25 萬的安家費並非一次性發放,如果無法通過每年的考核,安家費也隻是空頭支票。

沒有職稱的老師,就是學校鄙視鏈的最底端,而調崗到邊緣性崗位更是等同失業。

思來想去,王峰不得不投身 " 內卷 "。

最近一個學期,他完成了 200 個課時的教學任務,參與課題 2 項,同時兼職實驗室管理老師、監考 4、6 級考試等多項任務,就連過年在忙於 " 找項目 "、寫基金本子。

圖 | 某 " 青椒 " 的年終總結

因為沒有職稱,王峰一個月到手 5200 元,他自嘲為 " 知識民工 "。

同樣 " 被迫 " 卷成果的還有在某新一線二本院校教書的何文," 以前是圖穩定、清閑來當大學老師的,沒想到現在又窮、又忙、又不穩。"

10 年前,何文碩士畢業到這所二本院校教書時,學校書卷氣比較濃厚,他因此沒有將 " 職稱 " 放在心上," 學校裏有很多講師,到 40 歲才著手申請副教授,他們專注於上課,靠課時費也過得挺開心。"

但這幾年學校氛圍開始發生變化。2021 年,學校開始籌備 " 衝一本 ",為大量博士提供 " 編製 ",同時針對學校認定的 A 類和 B、C 類博士提供 10 萬到 50 萬元不等的補貼," 評副教授的要求也不苛刻,隻要能申請到青年基金或者出專著就行 "。

隨著招聘的博士越來越多,何文所在的學校也越來越 " 卷 "。

從今年開始,何文所在院係的專職教師已不接受國內高校博士,隻要海歸博士乃至博士後;而針對已在崗的 " 青椒 ",學校則傳出了 " 招生下行,經費有限,如果該聘請內沒評上副教授,下一聘期或許無法續簽 " 的消息。

為增強自己的競爭力,35 歲的何文申請了另一所 985 院校的在職博士," 不然真失業了,靠著碩士學曆或許都找不到一份工作 "。

" 高校也不再是鐵飯碗了,這一切都源於中國畢業的博士太多,學曆貶值了。"在民辦院校擔任專崗教師的宋迪總結說。

2008 年,我國博士學位授予數超過美國,成為世界上最大的博士學位授予國家後,每年博士都保持著大體量的 " 供應 "。

根據教育部數據統計,2023 年,我國應屆博士畢業生達到 7.52 萬人,其中約 40% 去往高校和科研機構。

一方麵是博士增多,另一方麵中國的高校數量不僅沒有增多,反而因為大學合並呈現 " 減少 " 趨勢,因此越來越多的高校采用五花八門的考核手段進行 " 選拔 "。

圖 | 重壓之下,也有不少 " 青椒 " 選擇離開

以宋迪所在的學校為例,因不屬於事業單位,工資需要學校自行解決。為提升招生、就業率、學校口碑及實力,學校將許多指標壓在了老師身上。

" 一旦老師完不成,就扣績效。" 宋迪說。

而民辦老師去外界講課機會少、拿不到課題項目,除了工資以外難有其他收入。因此宋迪除了完成日常教學,帶比賽、兼職許多行政工作外,還需要評職稱、去學校的科研機構幫忙,以及發論文。

" 可以說,隻要走了高校這條路,‘卷’是唯一的出路。" 宋迪說。

其實,從小卷到大的 " 青椒們 " 並不害怕卷,真正的痛苦是卡在 " 卷不贏 " 和 " 躺不平 " 的間隙之中。

" 我們雙非院校的科研平台不夠,學校又製定了脫離實際的要求,我們老師夾在中間兩麵為難 ",何文說,他所在的二本院校甚至對老師提出了 " 發 C 刊 " 的要求—— C 刊一般指 CSSCI 來源期刊,是我國人文社會科學評價領域的標誌性工程。

" 發這種刊物,更多是看學校背景、老師名氣、是否有新實驗數據,我們這樣沒什麽名氣的學校,投遞後幾乎沒有機會 ",迫於無奈,不少同事目光放在了 " 申項目 " 上。

" 申項目並不要求必須是省級項目,市級、校級、院級都可以 ",何文頓了頓," 這樣就留下了許多可以操作的空間。"

所謂 " 可以操作的空間 ",就是彼此心知肚明的人脈、關係。

作為毫無根基的新人,王峰深深體會到了作為 " 外人 " 的疏離感。" 青椒 " 職務低,無法擔任 PI(首席研究員,項目的實際負責人),王峰隻能加入其他老教授的項目組 " 熬 " 資曆。

" 小城市關係錯綜複雜,有限的資源又被牢牢掌握在學校老教授們手裏 ",排在他前麵的有老師的 " 嫡係 "、擁有強社會關係的本地人……

項目組邊緣人員的王峰,無法在校內申請到項目和資金支持,科研遲遲無進展。

今年是王峰入職的第三年,眼瞅著首聘期即將到期,手中還沒有成果,王峰陷入了焦慮。

王峰也試過將目光放在校外,力求接觸一些企業," 這樣能有一些成果寫上去,好評職稱 "。

但現實是殘酷的," 企業要的是命題作文,可以直接投入生產;但學校評職稱要的是基礎研究,是可以指導理論的 ",巨大的需求差異下,王峰根本吃不準企業需求,更別說解決企業的難題。

接連和企業接觸後,王峰陷入了 " 自卑 " 中," 我也知道有成果了好談合作,但一個最基本的藥理實驗,需要用 6 隻小白鼠,小白鼠 50 元一隻,一天喂養費 2 元,如果沒有資金支持,我連小白鼠都用不起,怎麽出成果?"

無論是校內科研,還是校外合作,青椒們陷入了 " 晉升悖論 " 中:年輕老師們需要有項目才能出成績晉升,但項目又不會垂青於年輕老師。

為了能獲得資源和重視,王峰從老家搞來一堆特產,到處送禮,開始在小城市經營人脈," 我感覺自己在做科研,但又不是在做科研 ",王峰有些無奈," 但是沒辦法,我沒有成績,去不了別的高校,去了也要重頭再熬。"

按捺住躁動不安的心,王峰隻能繼續 " 仰臥起坐 "。

在王峰看來,高校改革後," 青椒 " 的路比以往窄了太多。

" 我從讀本科開始,就決定讀研、讀博,然後進高校了。但現在我給本科生上課時,都建議他們,如果找到工作了,千萬別繼續讀研,也不要覺得進高校當專崗老師輕鬆。"王峰說。

首先,讀到博士,就是一件困難的事情。

" 現在考研已經高考化 ",王峰特地研究了最近幾年的考研題目,發現近些年難度陡然上升," 要是我參加考試,絕對考不上的 "。更有消息傳來,如今研究生卡畢業率,不少學校 " 調高 " 了碩士研究生延畢率,碩士畢業相較以往變得困難。

入學讀博也變得越來越困難。

2021 年開始," 申請―考核 " 製逐漸取代統考,已經成為國內高校招生博士的主要方式。

在這一模式下,考生需要提供能證明自己的材料,包括不限於證明科研能力、外語能力多、博士計劃書等材料,還需要向導師證明自己的科研能力。

" 最關鍵的是公平問題 ",王峰解釋,由於 " 科研 " 考核的存在,導師在選取博士時會偏向於能產出文章、自己認識或者關係更親近的學生,這也意味著出身普通的雙非考生讀博的通道變得狹窄,甚至部分 985、211 高校甚至隻招收雙一流高校的畢業生,那些出身 " 普通 " 的學生隻能去次一級的學校。

" 現在高校在招聘時,又特別看中畢業院校。不能去一個好平台讀博,跟不了好項目,畢業壓根進不了高校和科研院所做專崗老師,大部分隻能做行政、輔導員或者進企業工作 ",在王峰看來,這並不是一個劃算的選擇。

" 行政老師和大部分企業,並不需要普通學校畢業的博士,那你花時間讀了幹嘛呢?"

除此之外,博士畢業難度也增大了。" 博士雖然是 3 年製畢業,我們學校從 2020 年就規定了必須 4 年製,但實際上 4 年製如期畢業的隻有 15%,大部分都是 5-6 年。" 在浙江某雙一流院校讀博的陳周豪說。

而在湖北某高校讀博的李佳維則稱,自己所在的學院 " 實打實要末尾淘汰 20% 的博士 ",被淘汰意味著延期,需要半年後再重新開題,然後再走評審流程," 並且可能被再度淘汰 "。

許多針對 " 青椒 " 的項目,有 " 男性 35 歲,女性 40" 歲的限製,因此越年輕的青椒,申請項目的機會越多、成功幾率越大。

如今高校對青年教師的年齡越來越 " 苛刻 ",甚至有的高校已經開始招募 28 歲以內的博士生。

圖 | 入職青椒卡年齡,已不是秘密

" 按照如今的模式,一名學生 22 歲本科畢業,一戰就考上了學碩,3 年碩士畢業,4 年博士如期畢業,也要 29 歲了 ",何文說," 更何況在我們這樣的普通二本院校,學生很難一戰上岸讀研,大部分都要二戰乃至三戰,就算博士順利 4 年畢業,也都 31 歲了。"

" 而且,許多學校在招聘時候,要求第一學曆本科層次要高於招聘學校 ",何文頓了頓," 對二本的學生來說,走高校專崗這一條路實在是太難了。"

盡管如今高校內卷嚴重," 但相比於私企,高校還是輕鬆很多的 "。

可以做項目、外出講課,甚至到一定級別能走行政道路," 前景 " 和 " 錢景 " 都不錯,許多在高校工作了一輩子的父母,正在想盡辦法讓孩子在小城市高校或雙非徹底卷起來之前 " 上岸 "。

這些 " 資源掌握者 " 的孩子,青年高校教師形成了某種詭譎的競爭關係。

王峰曾見到一位省會城市 " 正高 " 職稱的教授父親,在孩子讀大學時就替他規劃好了進高校的路徑。" 這個孩子英語一般,高考勉強去了一所沒有保研名額的外地雙非一本,按照他父親的規劃,孩子隻要讀下研究生,畢業後就能進自己所在的高校。"

但這幾年,高校的門檻越來越高,教授們也開始發愁:進入高校必須要博士,孩子遲遲考不上重點學校的研究生,海外研究生要麽國內承認度不高,要麽畢業難。

最終這個父親將目光盯上了小城市一本院校。他計劃讓孩子去境外讀一個 " 容易畢業 " 的研究生,然後回國內托關係讀個博士,以此為跳板,調到省會城市來。

為此,教授特意多次前往周邊的二線城市," 提前給孩子鋪路 "。

" 這些孩子如果順利進入高校,一定會搶占大部分資源 ",王峰說," 何況實在走不通,還有行政這條路。"

行政崗相對於專崗教師來說,招聘要求稍低一些," 許多地方要求研究生即可 ",不少教授子女通過這一途徑進入高校,然後再提升學曆,伺機轉成專崗教師," 就算不轉,他們的工資也比老師高 "。

眼瞅著小城市雙非學校的平靜蜜月期即將結束,已在圍城裏的青年高校教師也在抓住契機掙紮 " 上岸 "," 隻要拿下副教授,就不擔心失業了 ",王峰說。

許多 " 青椒 " 自費購買版麵,或者去一些小國家 " 讀博 " 來滿足海外經曆的考評條件,也有不少 " 青椒 " 開始申報各種項目、補貼來推進停滯的科研。

望著如今越來越多博士卷向大專,王峰有些慶幸," 還好畢業早,不然我連卷的資格都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