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汶川護士也是母親,今天過節不敢說慶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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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5月12日,對易欣來說是個特殊的日子。這天,她將以三種身份度過:汶川人、護士、母親。

過往的記憶仿佛就在眼前。汶川地震時,她正在醫院禮堂參加護士節活動,在餘震中,她和同事們把病人轉移到安全的地方。起初搭帳篷,後來建板房,在一步步的過渡中,她一直守在震區。

幾個月後,她回家看孩子。兩歲多的兒子已經上了幼兒園,不願和易欣親近,第二天孩子跟她熟悉了,告訴她:“幼兒園的人說我沒有爸爸媽媽。”

在近24年的工作生涯中,易欣從外科到重症監護室又到護理部。“剛開始也迷茫,以為護士就是輸液打針,找不到工作的意義。”地震時,她曾跟隨部隊的醫生全程照顧一名重症病人,其間,她見識了各種儀器與醫學知識,深覺自己知道得還太少,也因此看到了護理工作的閃光點。這段經曆激勵她專一行,最終愛一行。

“三個日子在一起很難得,也很珍貴”,想了半天,她決定,“不要計劃什麽,好好放鬆一下。”

易欣(左二)和同事在給病人護理。圖/受訪者提供

【1】震後人們圍成圈遮擋,完成了一台剖宮產手術

我是1981年出生的,2001年來到汶川縣人民醫院工作,到現在已將近24年了。最開始我是在外科工作,後麵ICU科室成立後我去那裏工作,2021年我又到了護理部。

地震發生的那天是護士節,當時我們正在禮堂裏搞紀念活動,房屋晃動得厲害,我感覺特別恐怖,就藏在桌子下。

我們領導還是挺鎮定的,大家亂作一團時,他大喊:共產黨員在哪裏?當時真是這麽說的,感覺像是電視劇裏的情節,但在生死考驗麵前就出現了。

原本我們第一反應都是害怕,他說要趕緊組織轉移病人。大家一頭霧水的時候,有這個聲音真的不一樣,我這輩子都不會忘記這個場景。

稍微穩定點我們就跑出去,發現外麵天昏地暗,還有餘震,我們先把病人轉移到一片空地上,後來聽說河裏沒水了,擔心形成堰塞湖,就又往高的地方轉移。救援人員到了後,臨時搭建起帳篷醫療點,之後又修建了板房醫院,就這樣一點點過渡。

地震的時候,我們醫院有一台剖宮產手術正在進行,還沒有開始,但麻藥已經打了。我記得手術室在五樓,震後醫務人員就把產婦抬到外麵,在空地上完成了這場手術。沒有可以遮擋的,大家就圍成一個圈給產婦遮擋。

當時我們好多人抱著哭,哭了很多次,一開始是出於恐懼,後麵就是因為看見了很多讓人感動的事情。

地震當天信號中斷,道路也斷了,與外界完全失聯,我們不知道明天是怎樣,也不知道其他地方有沒有發生地震,內心很恐懼。一直到晚上,重慶的一隊醫生徒步過來,我們才知道外麵的情況。

當時,也有家人不在身邊的同事,擔心父母、愛人、孩子,他們都讓自己忙起來多做事情,因為閑下來會想太多,也會更思念和擔心親人。

我和我愛人都在汶川縣人民醫院工作,他是內科醫生。地震時我兒子兩歲多了,一直跟著家裏的老人在都江堰生活,剛巧那幾天他們來汶川。家人都在身邊,所以我沒那麽擔心。後來路通了以後,為了解決我們的後顧之憂,醫院就組織讓家屬能送走的都送走,將他們送到安全的地方去。

送走他們之後我覺得好傷心,因為有可能很久都見不到,也不知道還有沒有餘震,隻能強迫自己趕緊調整好,投入工作中。

幾個月之後,我和我愛人第一次出去,當時孩子已經上幼兒園了。我們就想著去接他,他坐校車回來,看見我們就愣了一下,然後就躲我,回家了也藏著。我心裏挺不好受的。

我們就試著說:“那我們走了啊。”他又跑出來找我們,他看到鞋架的鞋子還在,就笑,說:“沒有走,鞋子還在。”

到了第二天我們走的時候,因為已經陪他玩過,關係也稍微緩和了,他就跟我說:“幼兒園的小朋友都說我沒有爸爸媽媽。”我們好難過,因為我們都沒陪他上過幼兒園。

【2】“三分治療,七分護理”,要認可工作的價值

震後的幾個月我們一直在忙碌,專一地照顧病人,非常純粹。畢竟是特殊時期,能感受到病人對你非常依賴。

當時我們的一切後顧之憂政府和醫院都給我們解決了,我們在那兒工作,吃的住的都有,就覺得分工很明確,我們隻要做自己需要做的事情就夠了。

我們醫院重建還挺快的,搬到現在這個位置是在2009年的秋天,一切都恢複了正常的秩序,隻是換了個地址而已。醫院是廣州市對口援建的,很牢固很安全,比原來更寬敞明亮。

2011年時,醫院要成立ICU(重症監護室),就讓我們去學習了一段時間。我學得很認真,我記得當時夜裏很晚還在翻書,因為看見很多陌生的東西,非常感興趣。這也和地震時的經曆有關。

易欣(左一)在工作。圖/受訪者提供

震後,很多外地的醫療隊伍來支援,他們帶來一些先進設備,很多注射的藥物、呼吸機還有儀器,有些我之前沒見過,我感覺很新奇,就邊學邊用。

當時有一支醫療隊收治了一位病人,他被石頭砸成了腦外傷。我剛好在外科,全程跟進照顧這位病人。以前醫院沒有特級護理,但因為這個病人情況特殊,我就一直照顧他,但可惜最後他還是沒有搶救過來。在救治過程中,我專門拿一個小本子記錄不同的時間段內要做什麽,特別詳細地去寫各種標識。那時候覺得自己的醫學知識總是不夠用,感歎平時積累得太少。後來,要學重症監護的知識,我就很願意學習,主動買書來看。

我在生活中膽子其實很小,不敢看恐怖片,哪裏出現車禍了,我會覺得好嚇人,但是到工作中立馬就切換了。在ICU值夜班的時候,屋裏靜悄悄的,隻能聽到儀器的聲音或者病人的呻吟聲,自己一個人待著,我也不覺得害怕。

有些人可能認為醫生護士看起來很冷漠,我們雖然見多了生死,但還是會被觸動。我記得有一年除夕前一天,我在醫院值班,一位ICU的病人拉著我的手,問我他會不會死,我說會好的,會沒事的。第二天我在家休息,想到了他就打電話問了一下情況,得知他已經去世,就在我離開後的一兩個小時裏。後來我難受了很久,那個春節也沒有過好。

和同事看望臥床老人。圖/受訪者提供

有句話叫作“三分治療,七分護理”。我一直相信沒有突然的病情變化,隻會有突然被發現的病情變化。一些症狀在出現之前,其實會有一些隱性的、被忽略沒看到的東西,需要去細致地觀察。可以說工作心態和狀態決定了工作的成效,同樣是上班,在護理中過程中,一些前兆早點被發現,可能就是會挽救一個人的生命。

不管別人怎麽看待護士這個工作,我們自己要能感受到工作的價值,認可這份職業。我工作這麽多年,從迷茫到越來越肯定,也是幹一行、鑽一行、愛一行的過程。

【3】不敢說慶祝護士節,因為很多人都不在了

汶川地震時我兒子才兩歲多,現在他已經去南京上大學了。他化學和生物學得很好,但是沒有選醫療相關的專業,可能也是受我和他爸爸的影響。

我們工作太忙,很小就把他交給老人,陪伴他的時間不多。有一年的某個周末想回去看看他,恰巧醫院接收了一批食物中毒的病人,我和他爸爸又返回醫院。他情緒特別激動,說:你們太壞了,總是騙人,可不可以不走嘛。當時我們哄他說不回去醫院要扣錢的,可能讓他對這個工作有抵觸。

有時也能感受到他對父母的需要,有一年我春節值班,他來汶川,說要陪我去醫院。我記得很清楚,我騎著電瓶車,他坐在後麵,就突然問我:“不知道我將來會當爺爺還是外公?”我就想他怎麽會想到這些了。然後他來了一句:“要是我有孩子了,就不讓你們帶,我就要讓他在我身邊。”

他這一句,我反思了很久,我覺得他肯定會怪我們,他內心希望跟我們在一起,隻是他的表達方式比較含蓄。

人家都說,孩子小時候不陪著他們,以後想陪都沒時間了,確實這樣。希望他能夠多多依賴我,但現在他對我們的情感需求也沒那麽大,有些東西,還是挺遺憾吧。

他很懂事,小時候他一直都是一個人睡,過年來汶川,他先睡在邊上,等我來了又挪到裏麵,說:媽媽,我幫你把被窩弄暖。人家都說女兒才是媽媽的小棉襖,我覺得兒子也是,很柔軟很貼心。

過母親節,他也會給我打個電話,我們回去的話,他還買康乃馨送給我。他不是很會表達,就是說祝你節日快樂啊,很簡單的幾句,但我心裏很高興很溫暖,也會更內疚。六一兒童節他有表演節目或者家長會,我們也沒辦法回去。

他成人禮那天我們去了,給他買了一束向日葵,我覺得要向陽嘛,他雖然沒說什麽,但我能感覺到他很高興,跟老師和我們一起合影。我們當時差點沒去參加,但還是爭取到現場了,我也開心,沒有錯過他這麽重要的日子。

今年,護士節、母親節和汶川地震紀念日在一天,我想了半天,決定這天什麽都不做,就好好放鬆一下。因為這一天很難得,很珍貴,我不想去做什麽計劃。

對優秀護理人員進行表彰。圖/受訪者提供

自從汶川地震後,我們過護士節都不敢說慶祝,隻說紀念,因為當時的很多人都不在了。每年五月也是我們護士工作比較忙碌的時候,如果說再去準備節目或者搞比賽,對護士們來說其實很累,不是真正意義的過節。

學習園地。圖/受訪者提供

今年我們就打算以科室為單位,表彰一些護理明星,醫院還給各個科室買了蛋糕和禮物,大家可以自行去放鬆。

這兩天也開展了義診活動,醫生們非常支持我們,大家一起去福利院義診,看望臥床的老人,給他們做飯。我們還布置了一個學習園地,裏麵有書籍、咖啡機、台燈、沙發,希望大家工作之餘能在這裏得到放鬆。

至於母親節,我也會期待孩子給我祝福,但更多還在想,怎麽給我的母親、我愛人的母親準備禮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