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少挨罵,魯迅怎樣證明自己不是境外勢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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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4年,魯迅在《新語林》雜誌發表文章《從孩子的照相說起》,結尾是這麽一段話:

我在這裏還要附加一句像是多餘的聲明:我相信自己的主張,決不是“受了帝國主義者的指使”,要誘中國人做奴才;而滿口愛國,滿身國粹,也於實際上的做奴才並無妨礙。

當時讀到這句話的時候,我忍不住大笑了幾聲——原來魯迅也曾如此竭力證明過自己不是“境外勢力”……

為什麽呢?

首先可見魯迅當年麵對過的謾罵也絕不會少。那時候倒是沒有網絡評論這種東西,魯迅麵臨的“噴子”主要來自文化界名人。

在那個年代,文化界秉持“天朝上國”思想的人還是不在少數,甚至還有辜鴻銘這樣、雖然精通西方文化卻依然堅持婦女裹小腳、男人留辮子的奇葩學者,就可以想見魯迅必定要承受相當多的文化界罵名。

當然,來自讀者的謾罵肯定也不在少數。雖然那時候沒有即時可見的評論,但讀者來信卻是正常的事情。在沒有網絡的時代,名作家每天收到幾封信是常態。估計魯迅也收了不少挨罵的讀者信,否則也不會這麽積極主動“自辯”。

讓魯迅這種鐵打一般的人無奈自證不是“境外勢力”,那一定是罵名已經到了影響他名譽甚至生活的地步。

那咱們就看看這篇小文魯迅到底寫了啥,一定要自證一下才敢“發帖”。

開頭,魯迅先吐槽了下別人給他的“催生”冷臉:因為長期沒有生孩子,魯迅也曾被別人另眼相看。房東太太甚至有時嫌棄他,不讓自家的孩子過來玩。

然後,魯迅講了生孩子後發現中日兩國孩子的不同:

中國和日本的小孩子,穿的如果都是洋服,普通實在是很難分辨的。但我們這裏的有些人,卻有一種錯誤的速斷法:溫文爾雅,不大言笑,不大動彈的,是中國孩子;健壯活潑,不怕生人,大叫大跳的,是日本孩子。

盡管魯迅覺得這種刻板印象不妥,但他還是分析了一下中日孩子性格區別原因究竟為何。

他的結論大致是:中國家長嚴厲的打壓教育,習慣於壓製孩子的天性、對孩子批評和否定,長久下來孩子便容易傾向於內斂和“馴良”。

說到這裏,他甚至講:考慮到保護孩子的天性,他倒寧可自己兒子罵自己、反叛自己。

然後魯迅總結道:

但中國一般的趨勢,卻隻在向馴良之類–"靜"的一方麵發展,低眉順眼,唯唯諾諾,才算一個好孩子,名之曰"有趣"。活潑,健康,頑強,挺胸仰麵……凡是屬於"動"的,那就未免有人搖頭了,甚至於稱之為"洋氣"。

這段還是關於孩子教育,但他立刻筆鋒一轉,來到了社會議題:

又因為多年受著侵略,就和這"洋氣"為仇;更進一步,則故意和這"洋氣"反一調:他們活動,我偏靜坐;他們講科學,我偏扶乩;他們穿短衣,我偏著長衫;他們重衛生,我偏吃蒼蠅;他們壯健,我偏生病……這才是保存中國固有文化,這才是愛國,這才不是奴隸性。

這段是什麽意思?

聯想到現在,大抵就是:外國人禮貌文明?那不過是虛偽,看咱們性格多真實;外國人做事講原則?那不過是死腦筋、死性——傻老外;外國人總喝冰水?你看,他們就是野蠻吧,都沒進化到喝開水;他們還有什麽“皿煮”?那更是笑料。

其實魯迅的意思並不是啥都效仿西方便好,而是說有些該改進的地方,總得改進,而不是因為洋人是那樣,便以仇視的態度作為不改進的理由。

所以魯迅說:

其實,由我看來,所謂"洋氣"之中,有不少是優點,也是中國人性質中所本有的,但因了曆朝的壓抑,已經萎縮了下去,現在就連自己也莫名其妙,統統送給洋人了。這是必須拿它回來–恢複過來的–自然還得加一番慎重的選擇。

這段又如何理解?

我看春秋戰國史,人的性格跟現在咱們中國人這種內斂壓抑的狀態很不一樣,而是天真、率性、自然、奔放。那時的人說愛就愛、說恨就恨,直爽而不繞彎,也很少在權貴麵前當奴才,大臣甚至平民跟國君杠上幾句也是常見的事情。

但是秦以後,中國人的天性就一步步被中央集權壓製,到了明清抵達巔峰。以至於外國人在清朝剛來中國訪問的時候,驚訝於那種麵對權力的極度奴性。

到了這裏,魯迅終於敢提出學習發達國家先進方麵的主張:

即使並非中國所固有的罷,隻要是優點,我們也應該學習。即使那老師是我們的仇敵罷,我們也應該向他學習。我在這裏要提出現在大家所不高興說的日本來,他的會模仿,少創造,是為中國的許多論者所鄙薄的,但是,隻要看看他們的出版物和工業品,早非中國所及,就知道"會模仿"絕不是劣點,我們正應該學習這"會模仿"的。"會模仿"又加以有創造,不是更好麽?

這段發到現在的網上,恐怕會被網友們噴死:你說學習美國我還要考慮考慮,你竟然敢說學習日本?

於是,魯迅寫出了開頭我引用的那一段:

我在這裏還要附加一句像是多餘的聲明:我相信自己的主張,決不是“受了帝國主義者的指使”,要誘中國人做奴才;而滿口愛國,滿身國粹,也於實際上的做奴才並無妨礙。

終於,魯迅自證不是“境外勢力”了。可見一些“愛國者”們的思路至今沒有什麽變化——你主張學習發達國家先進的方麵,那你便是賣國賊。但如果你說中國一切都是最好、一切都最文明,不需要再學習,甚至還要西方來學習我們,那你便是愛國。

魯迅這篇文章發表於1934年,可能為了少挨罵,他當時署名是“孺牛”。

時間過去了剛好90年,魯迅如果還活著,他現在當作何感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