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款全是改編,內娛原創編劇去哪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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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創不是沒有,隻是因為受到行業變化的影響,電視台和平台購片模式發生了改變,由此連帶的項目周期長、版權不明晰、編劇缺少話語權等多種綜合原因,讓劇集的原創劇本和編劇很難被看見。

作者|元夢夢、編輯|伍 成


內娛的原創編劇去哪了?這個靈魂拷問,成為了最近的熱搜詞條。

該話題的意思是說,如今那些有熱度的劇集,雖然評價褒貶不一,但共同點是皆為改編作品。比如,《長相思》《蓮花樓》《西出玉門》《我的人間煙火》《裝腔啟示錄》《異人之下》等……

點開詞條,有一部分內容是“粉絲團建”安利自家偶像的作品,也有部分觀眾在罵編劇熱衷魔改、有本事為什麽不自己寫原創。但真正值得關注的,是一些影視行業相關人員的發聲。

他們提出了問題背後的故事和原因——原創不是沒有,隻是因為受到行業變化的影響,電視台和平台購片模式發生了改變,由此連帶的項目周期長、版權不明晰、編劇缺少話語權等多種綜合原因,讓劇集的原創劇本和編劇很難被看見。不僅是新編劇出不來,而且是有原創作品的知名編劇也要接改編作品。

實際上,改編多過原創的問題,並非隻存在於內娛,美國、韓國等近年來也有類似的情況,這其中都有產業、資本、平台帶來的連鎖反應。不過,在經曆了近十年的IP+流量模式的擴張之後,觀眾對於更好的、更多元的內容需求變高,很多20多年前的經典的劇集被考古,使得人們開始期待更多紮實、優質的原創作品浮出水麵。


片單裏全是待爆IP們

前不久,平台紛紛發布未來片單,距離2024年還有幾個月,卻已經有幾部作品已經提前戴上了“待爆”的王冠。

比如,《狐妖小紅娘·月紅篇》(楊冪、龔俊主演)、《狐妖小紅娘·竹業篇》(劉詩詩、張雲龍主演)、《念無雙》(唐嫣、劉學義主演)和《與鳳行》(趙麗穎、林更新主演)。

《狐妖小紅娘·月紅篇》(楊冪、龔俊主演)

“85花”上次聚的這麽齊還是上次。這次大家不約而同回歸古偶賽道,相同的不隻是10年前的麵容,還有10年前的IP。


《狐妖小紅娘》從2012年開始連載,到今天已經號稱是“國漫第一IP”,影響力在劇集改編時撕出來腥風血雨中可見一二,最近這個係列的第三部《狐妖小紅娘·王權篇》演員剛一官宣就霸占了熱搜榜單。

《念無雙》改編自十四郎的小說《天下無雙》,原著於2013年在晉江開始連載。10年前,十四郎是知名作者,雖作品不多,但被改編的作品都很有熱度,比如2020年的《三千鴉殺》(鄭業成、趙露思主演)和《琉璃》(成毅、袁冰妍主演)。

《三千鴉殺》(鄭業成、趙露思主演)

改編自《本王在此》的《與鳳行》,是九鷺非香於2013年開始連載的作品。九鷺非香是近年最炙手可熱的作者之一,從2019年的《招搖》開始,差不多每年都能看到由九鷺非香作品改編的影視劇——《與君初相識》兩部熱播,《蒼蘭訣》成為2022年暑期爆款黑馬,《長月燼明》目前是數據平台上2023年熱度最高的劇集,以及同在2023年播出的《護心》和《七時吉祥》。

上述的兩部漫畫+兩部小說,以及“85花”重回古裝劇的選擇,都在某種程度上體現,古裝劇尤其是仙俠劇的類型,非IP不可、非流量不可。流量演員+原著IP的公式,依然是劇集賽道上的熱門組合。


這些原著IP,大量來自當年的晉江文學城,可以說那些年網文流行什麽,影視劇就拍什麽,題材類型、人設情節一網打盡。

從2005年開始,清穿和宮鬥成為晉江的兩大流行題材,《步步驚心》和《甄嬛傳》分別是這兩個類型中影視化成功的佼佼者。之後,晉江的仙俠題材大受歡迎,《花千骨》開啟了影視劇古偶、仙俠的新類型。而後,晉江宅鬥內容頻出,影視行業又拍了《知否知否應是綠肥紅瘦》。哪怕是耽美盛行的階段,影視行業也一度開啟了54部耽美劇的改編,差點讓108個男演員同時“下海”。

《步步驚心》《甄嬛傳》

但晉江的榜單製度、連載方式和讀者的閱讀習慣,令晉江小說逐漸同質化,除了有名的大作者和有限的幾個類型,其他新作者和新類型都難以出頭。

然而,影視改編顯然不能隻有古偶和仙俠類型,這個時候行業發現了豆瓣閱讀這塊新寶地。


最近熱播好評的《小敏家》《好事成雙》《裝腔啟示錄》都改編自豆瓣閱讀上連載的小說。相比於晉江動輒百萬字的連載長度,豆瓣閱讀的小說通常字數更短、文筆更考究,更注重內容題材的現實性。於是豆瓣閱讀成了都市生活劇素材的一大來源。

作為小說網站,豆瓣閱讀相比於晉江閱讀量不高,但寫作水平優勢十分明顯,作為影視內容的輸送平台,其轉化率和質量都十分有效。為此,豆瓣閱讀也在發力,開啟“長篇拉力賽”,每年征集女性、懸疑、現實題材等多個領域的內容,肉眼可見是為了影視改編而服務。甚至有圈內人透露,目前幾大製作公司和平台都有策劃長期駐紮在豆瓣閱讀找選題。

如此看來,在一眾作品裏,晉江小說提供了古裝劇,豆瓣閱讀提供了現代劇,改編作品會繼續占據影視行業的半壁江山。

舉步維艱的原創項目們

那麽回到開始的問題,非改編的原創劇集還有嗎?


答案是:有。

2023年初的《去有風的地方》就是一部原創劇集,沒有原作、沒有狗血,通過劉亦菲、李現等人的演繹,以慢節奏、慢生活的治愈係故事打動了觀眾。播出時的熱度和收視都占據榜單高位,豆瓣評分達到8.7,後續還引發了雲南的旅遊熱。

這些都是不錯的成績和好消息,但問題的答案其實還有後半句,即:有原創,但很少。這個很少,並非原創的數量少,而是被觀眾看到的原創作品非常罕有。所以,它們去哪了呢?

以《去有風的地方》的編劇水阡墨、王雄成夫婦舉例,二人合作的第一部作品是2016年播出的《我的奇妙男友》,改編自水阡墨的小說;隨後他們做了《我的奇妙男友2之戀戀不忘》(2019年)、《下一站是幸福》(2020年)和《以家人之名》(2020年)。

從時間上看,原創作品耗時很長,《下一站是幸福》2018年9月開機,《以家人之名》2019年9月開機,而《去有風的地方》2022年3月開機。即使是夫妻二人合作,幾乎也要1-2年時間才能完成一部作品。


但像水阡墨、王雄成接連三部原創作品都能播出且有一定影響力的情況,隻是一種偶然,甚至說是幸運。現實情況是更多的原創作品被淹沒,另有一些成熟的編劇,也在成名之後開始了改編之路。

比如編劇王倦因《慶餘年》名聲大振,而獲得白玉蘭最佳改編編劇獎。可年輕的觀眾可能很少知道,他在十幾年前就已經在穩定地輸出口碑不錯的原創作品,比如和於榮光合作的《護國軍魂傳奇》(2010年)、《木府風雲》(2012年)、《舞樂傳奇》(2013年)《南僑機工英雄傳》(2015年)。

然而在2019年擔任《大宋少年誌》的劇本策劃之後,王倦筆下就都是改編作品了。《慶餘年》《鬥羅大陸》《雪中悍刀行》《慶餘年第二季》《千裏江山圖》……王倦似乎成了男頻小說的禦用編劇。

造成這個結果的背後原因很複雜,但今年夏天發生的一件事,可能側麵說明了為何大編劇也依然要參與改編。

2023年8月,《獵罪圖鑒》第二季官宣,觀眾驚詫地發現,總編劇賈東岩的名字已經沒有了。對此,賈東岩發微博稱:“理念不合,沒能參與第二季。”


賈東岩微博截圖

《獵罪圖鑒》是2022年3月播出的懸疑原創劇集。播出之前看起來沒有一點“爆相”,但最終憑借紮實的劇本、絕佳的口碑,突出重圍成為黑馬,20集的體量,總播放量達14億,集均播放量年度第二名。

然而原創劇集的總編劇因為“理念不和”而沒參與續集。那麽續集將是個什麽理念?第二季依然沿用《獵罪圖鑒》的名字和第一季的人物,說明編劇雖然是原創,但已經失去了這個故事和人物的版權。這就涉及到影視創作中編劇的合同問題。

話題的討論中有人提到過,編劇合同幾乎都是“委托創作合同”。製片方買了原著小說版權,委托編劇創作,所簽的合同叫做“委托創作合同”,如果中途編劇和製片方理念不合或者其他事由,編劇離開項目,那麽製片方依然保有版權,可以再找其他編劇進行創作。前序工作的編劇不能帶走項目的版權,故事以及人物。

製片方會購買小說版權,約定在一定時間之內拍攝完成,如果沒有拍攝完成版權自動回到原作者手裏。但是製片方不會以同樣的方式購買編劇們的原創劇本版權,即使編劇原創劇本,製片方也要與編劇簽署“委托創作合同”,那麽如果中途“理念不合”,編劇離開的同時,也會失去自己原創的劇本故事和人物。


不簽“委托創作”可以嗎?可以,那麽原創的故事,可能根本拍不出來。

賈東岩曾自述,2019年《獵罪圖鑒》的故事定型,但是劇本賣不出去,有甲方提出來說可以將人物故事放進他們已經購買的IP中,披皮做這個項目。他拒絕了。一年之後才再次遇到了接受承認原創項目的甲方。

他也在采訪中提到第二季的一些分歧——“當時片方希望我們大約半年時間把這個劇本做完,而我們認為要把繪畫和案件融會貫通,至少需要一年到一年半的時間。”

“委托創作合同”令編劇的位置搖搖欲墜,“我們隻要有一個環節不能令甲方滿意,就會出局。就是出完故事大綱,你們可能就出局;出完分集劇情,還是有可能出局。跟第一季比,我們在合約上的權利整體降級了”。

由此可見,在原創項目中,編劇不隻是從 “親媽”變成了“保姆”,更有可能因為沒有話語權失去項目。在創作時間不足、版權得不到保證的情況下,編劇堅持原創項目十分艱難。那麽,接下一部改編委托,似乎一切顯得容易了些。


掙紮與希望

搜索21世紀初的劇集,《大宅門》《潛伏》《亮劍》《闖關東》《武林外傳》等諸多耳熟能詳的原創電視劇叫好叫座。而到了2010年以後,高分作品多數是紀錄片,甚至綜藝,好評的劇集數量直線下降。

《亮劍》劇照

而這個時間點,正是視頻平台開始崛起的年代。愛奇藝2010年成立,騰訊視頻2011年上線,優酷在2012年合並了土豆,網絡劇開始發展。

2015年1月電視劇改為實行“一劇兩星”的政策又加速了互聯網的擴張。


在此之前,2004-2014年電視劇實行的是4+X,即一部劇可以上星四家衛視,X個地麵頻道。這也意味著,一部劇可以由四家電視台合力購買,承擔電視劇高昂的製作費,2015年之後電視台購劇的費用壓力增加了一倍。

而互聯網行業的邏輯是進入一個行業首先打價格大戰,在電視台購劇困難的時候,平台之間的競爭更抬高了購劇價格,2015年之後,由網絡劇開頭,劇集製作費大幅提高。

與此同時,互聯網的邏輯也在影響著創作本身。對於平台來說,原創劇本很難進行可視化評估,反而數據是實打實可以寫進PPT的內容,這促使劇集創作以數據和流量先行,明星+IP成為了平台的法寶,天價片酬、天價IP也開始出現。

2015年IP成了一個互聯網流行詞匯(但並不是所有人都知道它是Intellectual Property的縮寫,直譯是知識產權),並且迅速成為了影視行業決定一切內容的源頭,此後編劇的原創項目,就越來越少、舉步維艱了。

博客作者在與幾個從業人士交流之後,了解到原創項目的操作流程,其中的不可控因素很多。


導演王晴畢業於紐約電影學院,他提到,一個編劇想要做原創項目,首先要將人物小傳和大綱分集乃至5-10集劇本寫出來,拿去給平台或者和平台有關係的公司責編、製片人看。後續會怎麽樣,劇本質量並非決定性因素,是否當下流行的題材和運氣才是主要的。

2017年,王晴寫了一個治愈係的原創故事,卻在和製作公司對接的過程中得到“治愈係沒市場”的反饋。兜兜轉轉幾年,2023治愈係的概念突然變得火爆,但王晴的項目仍然沒有做出來,他的製片人朋友直言其中的難點——“這需要大演員加入才行”。

近兩年治愈係劇集受到觀眾的喜愛

編劇李小華也在四處碰壁。她寫了一個原創的女性劇本,本以為市場對女性題材的關注會有機會,卻發現行業根本沒有標準。她把項目拿給不同的影視公司看,得到的意見五花八門,有讓她對標不同的熱播劇修改的,還有認為作品太文藝要改成商業片的……總之項目在真正送到平台之前,不同的公司往往會給出不同的修改意見,但沒有人知道哪一種修改才是真正平台想要的。更重要的是,沒有人真正在乎原創劇本的價值。

就職於某影視公司的製片人張昕昕說,給平台遞項目,首先要看的就是原著的數據,非IP的原創劇本很難被注意到。項目開發和策劃每天的工作都是在各大不同的平台看小說,尋找有噱頭有爆點的內容。


其實不止內娛,目前流媒體平台興盛、影視工業發達的美國和韓國,也是類似的情況。

韓劇近是越來越多漫畫、小說改編的劇集,近期的高分劇集《超能異族》《國民死刑投票》《模範出租車》等,均是漫畫改編作品。美國被IP占據的首先是電影市場,然後蔓延至整個產業。2008年之後,美國大投資的作品都是漫畫、IP改編的電影及衍生劇。

在韓國,Netflix采用的是提升製作費,委托韓國製作公司製作的方式,無論最後劇集多麽火爆,韓國製作公司也都是打工人的角色。但同時整個行業的製作成本被抬高了,韓國本土的電視台以及廣告收入無力負擔高企的製作成本,不得不減少項目的投入,導致頭部知名的從業者賺的盆滿缽滿,但是大量中部以及底部的從業者失去了工作機會。美國則是電影和劇集創造力減弱,片子越來越不好看,導致全球票房市場表現變差。

雖然原因各不相同,但表現卻是類似的,任何一個行業的健康發展都需要通過大量新人湧入,才能有後勁,如果頭部吃掉所有,腰部底部失業,最終導致的是整個行業的頹勢。

道理誰都懂,就看怎麽變。隨著過去十年的擴張,平台也逐漸趨於平穩,開始降本增效後,原創作品有了被看到的機會。


從去年到今年,已經有越來越多的原創作品獲得了口碑或熱度,比如《兩個人的小森林》《狂飆》《夢中的那片海》《漫長的季節》等。歸根到底,影視作品並非純粹的產品,觀眾也並非給什麽吃什麽,行業要健康發展,不止創作者要保持審美,行業也需要給與創作者這樣的機會,以及原創作品良性發展的機製。

希望內娛原創編劇的命運能夠和這個搜索詞條不一樣,他們不是曇花一現,或消失於茫茫流量之海,而是能夠真正撐起來作品的未來。

(文中王晴、李小華、張昕昕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