赴港讀書的內地孕婦:為了孩子,碩士決定去香港讀大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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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長時間以來,教育一直被中產父母視為階層流動的重要通道,也與“自由”深度綁定。今年港府宣布取消優才配額限製後,香港簽證瞬間吸引了內地一二線城市大量中產。

這其中很大一部分人,爭取香港身份的目的,是為孩子尋找一條捷徑。拿到簽證隻是計劃的第一步,利用規則在港續簽7年,獲得香港永居身份,讓下一代有資格參加“400分上清華”的華僑生聯考(DSE,又稱香港“高考”),是他們的最終目標。

今天我們講述一個更為特別的版本,來自內地的90後女生小劉,為了給下一代博一個沒那麽窄的未來,“孩子連個受精卵還不是的時候”她就已經開始籌謀十幾年後的事情。

為了混個香港臨時身份,繼而順理成章地在港生產,孩子落地便是香港永久居民。研究生學曆的小劉決定去香港讀大專。因為一些意外,她的願望沒能實現,經曆過緊急保胎時的惶惶不安,產房裏的痛苦掙紮,體驗過新生命降生那一刻的心潮起伏,她也對執著的一切有了新的感悟。

以下是她的講述:

「港寶」夢碎,變成「深圳寶」

距離郵遞資料已經過了整整一個禮拜,我每天一上班就刷新郵箱,還是沒有一點進展。度過了難捱的周末,禮拜一我實在忍不住撥通了學校的電話,等待了自動播報的粵語念了良久,對麵才有老師接通。我自報家門說了情況,他操持著並不熟練的普通話回複我,學院領導已經知道了我的情況,正在商量回複郵件呢。

他說,考慮到我懷孕接近28周,上學不便,即便是申請遞交到移民局,港府也不會給我發簽證,綜合因素下他們沒有提交,並決定將我offer有效期延至明年。言下之意,我讀不成書了。雖然早有準備,但當我真切地從對方嘴裏聽到這個噩耗時心仍涼了半截。

我知道,至此,一場籌謀兩年多的“港寶落地計劃”正式夢碎了。



掛了電話之後我摸著肚子抱歉地告訴兩個孩子:對不起,你們的人生要開啟hard模式了。不是你們來早了,而是媽媽準備不充分,如果去年就開始申請說不定現在已經“輕舟已過萬重山”。不過話說回來,去年形勢是另一翻天地,跨市都困難,何況是出境。事已至此,我隻能苦笑,謀事在人,成事在天,看來是老天爺不讓我過,我也隻能接受。

兩個月後,我在老家內地順利生下了雙胞胎,生產的那一天,兩家大人來了十多個,圍著孩子歡天喜地各種拍照發朋友圈,慶祝二三十年家裏沒有添丁進口的大喜事。隻有我心情複雜,本來是兩個香港寶寶,現在隻能變成深圳寶寶(我的戶口在深圳)了,一河之隔,人生大不同——“港寶”輕鬆上八大(香港八所公立大學),“深圳寶”中考就得五五分流進技校。

所以孩子連個受精卵還不是的時候,我就得操心十幾年後的事情。其實我對香港毫無濾鏡,此前我在深圳待了六七年,沒有封關之前周末經常和朋友去深圳河對岸遊玩購物。一開始覺得新鮮,後來習慣了,“國際大都市”也就祛魅了。

想把孩子生在香港,純粹是為了將來高考。落地港寶即可獲得港籍永久居民身份,孩子將來能以港澳台僑胞身份參加DES考試,400分就可以探上平日不可企及的名校。就算不回內地上學,考上八大的幾率也遠遠高於985,這就是我的動機。

並非隻有我這麽想,十多年前,很多廣東產婦轉程赴港產子,導致港府把政策修訂成孩子雙方父母必須有一方持有香港身份才能是順利落地。為此,已經讀到研究生的我折節又去香港上大專,就是為了拿身份,好讓孩子名正言順。

我看好了房子,找好了醫院,和學校前後溝通都很順暢,不承想因為老實跟學校交代懷孕的事實,加重了他們的顧慮。所以還沒等到移民局,學校先把我拒絕了。從小秉承著“凡事預則立”的我做事通常有規劃,也甚少失手,沒想到在生孩子這一步上我馬失前蹄。一想到這裏,我就恨不得給自己幾個大嘴巴子。

坐月子期間,準確地說,是從知道事情成不了一直到坐月子期間,由於孕激素下降,我一直沉浸在低落情緒當中。越覺得孩子可愛,我越覺得自己對不起他們,就像網上和說的,“人生過活已如此不易,為什麽還要生下孩子來和你分享苦難。”

「小鎮錯題集」的決定

說起來,我和老公也是擁有“全球視野”的國際範兒年輕人。八年前,大學一年級的我攢了一學期的旅費去東南亞旅行,那我是第一次出國,在一家旅店裏認識了同樣工作間期跑出來玩兒的他,從此我們成了驢友,結伴走了幾天。分開後我們微信保持著聯係,漸漸走到了一起。



旅行圈很小,經常聊的話題裏,有我們共同認識的朋友,其中有一些人專門去到美國、加拿大生孩子。我還在深圳見過不少跨境學童、小小年紀學小語種的。我以為是人家條件好,直到和我一起住過青旅的“屌絲”小王也借著技校學曆,拿到加拿大簽證,然後結婚備孕,我才知道這裏麵的門門道道。

小王是福建龍岩人,她們那兒也算半個僑鄉,她很多親戚朋友都在海外,消息很是靈通。她神秘地和我說,自己之所以大費周章跑到北美,就是為了生孩子。“落地就是加拿大人,一出生就有一筆奶粉費一直給到18歲。養孩子幾乎沒成本,回國念書享受9年義務教育,高中供三年,大學參加漢語考試就能上清華,就算回加拿大念也是本國公民,不要學費……”

在小王振振有詞的盤算裏,生孩子竟成了個淨賺的買賣。尤其是最後一點,著實讓人蠢蠢欲動。我和老公學曆都不算低,一個碩士一個博士,可出生在高考地獄模式的山河四省。隻有我們知道自己是怎麽千軍萬馬走過這條獨木橋的。

我從小生活在農村,父母最高學曆是初中一年級,給不了我任何學習上的幫助,甚至家裏連個安靜的學習環境都沒有。為了讀書,我大冬天經常一個人在沒暖氣的冷房間裹著棉被背單詞、寫作業。手上腳上都是凍瘡,三九天好了又複發,經常痛癢難耐火辣鑽心。上初中的路上,我從不和同村小夥伴聊閑話,永遠是一個人在背書。可學校教育資源太差,老師上課都是說土話,即便成績在鎮上拔尖,去到市裏麵上高中我也僅是中下遊的水平。

高中時數學跟不上,一節補課費100,我心疼錢自己買練習冊做;大冬天不到六點起到教室背書,整棟教學樓的第一盞燈經常是我點亮的。即便如此,高考才勉強上了500分,去到了離家十萬八千裏的廣東二本求學。我從來不是天資聰穎款的學生,考研時我也付出了200%的心血,仍結果平平。

在網上,像我們這樣的孩子甚至不配叫“小鎮做題家”,姑且算本“錯題集”。反觀我的大學舍友,父親是海關的公務員,母親是深圳公立醫院的大夫,她一畢業家裏人就指導她考公,很快進了衛生係統,找了個高中同學,過上了毫無憂慮的生活。

過往生活經驗給我最大的啟示就是人生最大的分水嶺便是投胎,孩子就是在活父母。我知道自己努力的極限就是成為一個普通人,在教育更加內卷的20年後,我的孩子不會比我更好。

所以在很壓抑的那幾年,我隔著朋友圈看小王在大洋彼岸滋潤的生活才發現人家的先見之明。好在我年輕,現在準備也不晚。從2021年開始,我就從深圳回到了內地老家,一邊和男朋友準備結婚事宜也一邊備考雅思,希望複製小王的路線給後代博一條出路。

爭分奪秒拿身份

計劃實施起來很困難,因為眾所周知的原因,雅思考試取消了很多次,美加的旅遊簽也停了很久,就算是當時遞交申請排隊,也要排到大半年之後,把我“黑過去”生子的路也斷了。而另一邊我訂好的婚禮日期也一再被酒店取消,眼看著晃蕩了一年事情毫無進展,2022年我決定赴港讀書。

“既然出不了國,香港也是最優選”,彼時香港政府由於人才外流,正宣布優才配額取消來吸引內地人才。我覺得是個機會,香港離家近,往來方便,真過去生孩子了有什麽事也有人照料。



經濟上的考量也是重要因素。如果是走最普遍的優才引進途徑,我不僅要花7年時間,還要一家子經常往返香港。這其中消耗的財力和精力成本很高。而且據統計,優才最終隻有十分之一的人能拿到永居。

如果不辦,兩個孩子,學區房、生活費、興趣班,都是不小的開支,去香港讀書生港寶,能相當程度上節省一筆,至少在我老家省份的頂級中學,港澳台籍學生都是免試入學。

我英語很差,申請研究生希望不大,開始退而求其次申請當地的副學士,相當於國內的大專。這在以前都是內地考不上大學的孩子去香港曲線救國的方式,現在也被留學中介包裝成能拿身份捷徑。我沒那麽多餘錢請人謀劃,隻能是自己一個個學校查DIY。

按照計劃,我2023年3月份提交申請,4-5月份進行麵試,6月拿offer,8月跑一趟香港拿學生換身份證(香港身份分居民和永久居民兩種,通過求學前去能拿到前者,後者則需待滿七年),9月以後就可以備孕生子。可惜計劃趕不上變化。

去年年底,一位老中醫給我診脈,說我天生子女宮弱,身體性寒,不易懷孕,讓我做好長久打算。我索性提前開始備孕,沒想到2月份遞交材料的同時,我就得知自己已經懷孕了,且懷的是同卵雙胞胎,千分之一的幾率!在B超床上得知這個消息時我即興奮又擔憂,興奮自己一次中倆,實在是得老天垂憐撞大運;擔憂的是孩子來的時間和申請衝突,不知道能不能順利通過。

兩個,不忍心打掉,也擔心打掉之後對身體有害不能再次懷孕。我硬著頭皮按照計劃繼續申辦讀書事宜,隻是時間更加緊迫。為了能多加幾成勝算,一開始還精挑細選學校的我瞬間來者不拒,隻要招生我就海投簡曆,文學、社工、保險、新聞……但凡所學專業能和我過往扯上一點關係,我都發申請,自我介紹寫的情真意切,好像真的是個“人到三十想追求自我的女性的覺醒”,實際上的目的我羞於表述。

眼看著肚子越來越大,我也越來越焦慮。終於在4月份,我接到了香港兩家高校國際學院的線上筆麵試通知。英語不好的我提前兩個禮拜就開始背麵試相關問答,“你為什麽讀了研究生了還要來念副學士”、“簡單說一下你未來在香港的計劃”、“你讀這個專業的優勢在哪裏”比照著小紅書上前輩們發的經驗,我A4紙足足打了6頁問題翻譯成英文,希望能萬無一失。

孕期嗜睡,反應遲鈍,做什麽都容易累,為了應付這場考試我下足了工夫,上班有空了就背,睡前都要過一遍,還讓老公抽查我。萬分緊張中等來了麵試,麵對鏡頭,我刻意遮掩自己的身體,不斷放慢講話速度緩解緊張,功夫不負有心人,兩個學校的兩場麵試我都順利通過了。隻是後一家Top20港校的筆試數學題太難我沒看懂遺憾落榜。

截止到7月,我隻收到了一個offer——即便在香港它入學門檻很低,人們都說它“給錢就讓進”,我還是很開心。拿到入場券後我火速準備學生簽材料。按照港府規定,懷孕28周就不能入境,此時我已經懷孕26周,時間非常緊迫。申請表、財產證明、學位證明,一上午忙個不停,我算過了,審核時間一周,等我拿到簽證時將將擦邊。

為了爭分奪秒,我的郵寄資料都是走的加急特快送往香港,之後便開始日夜禱告,希望能快一點通過。郵箱的刷新都是按分鍾計劃,可惜等了一周還是音信全無,慌亂之下我電話求證,這才釀成大錯。

臨門一腳

那天我本來是想問老師,如果因為懷孕延期入學是否需要重修課程。事實上,這也是我確實關心的問題,我想著既然已經出了錢就想把書念完,沒想到老師直接問懷孕多久了,我如實交代,當場對方並沒有說什麽,隻是說需要的話可以給我延期,不然學分壓力會讓剛生完孩子的我應付不過來。沒想到後來老師因為這個顧慮,沒有幫我提交資料去辦簽證。



我相信她是出於好心,“如果入境的時候你正好滿28周,即便是拿著學生簽也會被拒絕入境,而且說不定會上黑名單,以後你再想讀書就難了”我聽明白之後道謝並掛了電話,知道事情已經有了定論。其實在小紅書上我早看到過前輩分享,即便是不滿28周的孕婦去遊玩,也會經曆海關的盤問和返遣,何況是像我這樣拿著學生證的大肚婆,程序上沒問題,目的上是司馬昭之心。就算拿到簽證走到關口,能不能順利進去全憑海關的評估。

老公勸我算了,雙胎本來就是高危妊娠,我因為壓力過大還一直孕反嚴重,保重身體讓孩子平平安安的生下來比什麽都重要。我嘴上答應著,心裏還是很不甘。畢竟與別人的拍板決定不同,我真的想了很久。無法排解這份失落,我隔著太平洋與小王訴苦。她聽到之後一麵替我可惜,也一麵化作智囊團給我出主意。

“我知道一些人專門做婚慶的,介紹香港男性結婚,隻要公證一下你就是「單非」(孩子一方監護人非香港戶籍),可以在香港私立醫院生孩子,費用可能貴一點,結婚七八萬,生孩子十多萬,不過肯定比你回內地強”,她繼續補充,這個就是傳說中的假結婚,她之前幾個親戚也靠這種方式拿到了香港戶籍。

“前提是你得和老公先離婚,找到的港男也多是些缺錢的大叔,而且被查到可能會有法律風險”小王還熱心表示需要的話給我推薦熟人。我聽過之後倒吸一口涼氣,早聽過福建人“全球落戶”聞名,沒想到無所不用其極。猛然間我想到了之前看過的一篇故事,講述全球赴美生子的產婦們辛苦跋涉在墨西哥邊境,被警察追擊導致早產,意誌模糊生死一線時仍手摸著國境線,孩子墜地時終於成了“美寶”。

我愛孩子,倒也不至於鋌而走險,謝過狗頭軍師的好意後我不情不願地接受了現實。僅僅兩個禮拜之後,我便慶幸自己沒有去成香港,不然孩子生命也會有危險。

與自己和解

一月一次的慣例產檢到了後期變成了兩周一次,拍攝B超中醫生感慨了一句“好像有個孩子不長了”。我心咯噔一聲,有了不好的預感。找了專家一看果然是,上次還體量相當的兩個孩子現在已經有了明顯差異,體重從40g差成了400g,醫生告訴我,同卵雙胞胎使用同個胎盤,很容易發生雙胎輸血綜合征,也就是雙胎營養分布不均所以搶營養,一個營養過剩,一個營養不良,導致兩個孩子都生不下來。

醫院安排了我緊急住院保胎,每天聽胎心測血壓,一有不對緊急剖腹。當時孕程才7個多月,孩子生下來也是安排住保溫箱,不知道要養多久才能順利出院。我後麵慶幸,幸虧是在老家,人手充裕,醫院也有認識的人,能多給些關照。若是在人生地不熟的香港,公立醫院怕是要等到地老天荒,私立醫院的費用也不敢想象。加上舟車勞頓,孩子能不能保住還兩說,萬一有個三長兩短,那我做的一切都沒了意義。

如此住了十多天,每天提心吊膽地祈禱,一直聽到醫生說體征平穩可以出院時,我才鬆了口氣。在醫院裏心驚膽戰地待著了那麽多天,我才領悟到,在生命麵前一紙身份實在不值一提。每天聽著胎心在跳,我想孩子們也是在告訴我,是因為我好而選擇我當媽媽,而不是因為我能籌謀到多少年以後。

回家謹小慎微養了一個多月,終於撐到了37周,去醫院的那天正好是農曆七夕節。我被推進了手術室,麻藥使我意識模糊,我腦海中閃過了很多片段,我想起了和老公第一次相遇時的樣子,想起了婚禮上爸爸牽著我手送我進禮廳的樣子,也想起了小時候一家人在槐樹下吃飯聊天說笑的樣子……

我想著哪怕現在我死了也沒關係,一牆之隔的手術室外麵,站著的都是我最愛的人,隻要他們好一切都沒什麽。我猛然發現,功利性的教育讓我忘記人生本就是一場旅途,在生命中最重要的時刻,我並沒有糾結父母給過我什麽,也沒有回味自己的苦難,腦子裏走馬燈地回現著那些被愛的瞬間,我愛他們,他們也愛我,或許這就是我來世的意義。

隨著一陣強有力的按壓,很快,我的思緒被一聲啼哭打破。聲音那樣小,那樣脆弱,孩子就在血水浩蕩中順利降臨了。7分鍾後,另一個孩子也出生了,從啼哭判斷非常健康,助產士把兩個孩子包裹好抱到我麵前,看著他們小小的樣子,不知不覺中我早已淚流滿麵。懵懂之下,我成為了母親。

最後

我是後來才知道,自從政策開放後,內地中產蜂擁湧去香港,光今年優才獲批的總量已經超過過去十年的總和。身份證的換取預約已經排到了明年,也就是說,即便是我拿到了學生簽證順利入港,換不到身份,在香港生了孩子也拿不到戶籍。而就算拿到身份,當這一茬孩子長到該高考的年紀,DSE估計早已水漲船高沒有了足夠多的優勢。忙來忙去空忙了一場,很難說這些結果是否背離了初心。



與複雜情緒和解後,我現在把目光投向了博士,等明年孩子周歲我就申請國內社會學博士。希望將來以人才引進的方式帶兩個孩子落戶回到我們省,獲取一些教育上微薄的優勢(我們本地一些高校引進人才可以安排子女入學、解決配偶工作等)。雖然我知道這也是一條能被看見的更卷的道路。而身為父母能做什麽呢?我們能選擇的,無非是想有更多選擇的一種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