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篩一千份簡曆,然後看清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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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月9日,海南省海口市,“海南學子‘就’在海南”秋季招聘活動在海南大學、海南醫學院、海南熱帶海洋學院同步舉辦。本文圖片均由視覺中國提供



9月9日,上海黃浦世博園,上海外灘大會·科技人才招聘會現場。



6月16日,浙江省金華市,80多家企業的HR參加金東區人力資源管理能力提升培訓班。



6月1日,日本東京,一家保險公司對大學生進行網上麵試。

1000多年前,唐代書生朱慶餘趕考,交完卷子不安心,寫了首詩給水部郎中張籍,就是那個“恨不相逢未嫁時”的張籍,想打探結果。

一句“妝罷低聲問夫婿,畫眉深淺入時無”讓小朱既得到張大人的力薦,中了進士,還成功躋身《唐詩三百首》,堪稱性價比極高的求職“個人自述”。

當代伯樂已高度職業化,他們叫HR,中文是人力資源(管理人員),鼠標一點,回車一敲,可能決定一個人去往何方。

在我樸素的印象中,HR應當識人無數,老練狠辣,有最亮的眼、最快的手和高度信息化的腦子。然而最近,我接觸到的一批HR,形象稍具顛覆性。

他們是一群頭部互聯網企業人力部門的實習生,20歲出頭,仍是學生身份,主要負責篩簡曆。他們被多數時候更年長的求職者稱為“姐”“老師”,一邊試著“安放”他人,一邊發愁“安放”自己。

企業存亡、經濟冷暖、時代變遷……種種信號都藏在他們過手的簡曆中,可謂“春江水暖鴨先知”。他們麵前,是論文登上頂級刊物的清華博士後、處於“食物鏈”底層的“雙非”文科女、空窗幾年的寶媽、人到中年突然下崗的父親……在每天閱讀的上千份簡曆中,他們看到了更真實、更複雜、更廣闊的世界。

大型互聯網企業的江湖名叫“大廠”。我的朋友艾瑞克一進去實習,就見識了精致的飯菜、巨大的落地窗和閃亮的工牌。然而,“大廠”還有另一麵,最忙的一個月,艾瑞克一周工作7天,每天12小時,麵試20人,問固定的問題。他隻想逃,覺得自己成了“嘴巴一張一合的機器”。

事實上,他可能稱不上“機器”,隻是“零件”之一,實習生們待在一間辦公室裏,沒有獨立的工位,共用一張大桌。

在“大廠實習界”,HR實習生被認為門檻最低,任何專業的學生,都可能在這裏完成“上岸”。據人社部統計,我國目前有大約1000萬HR,《2021人力資源從業者現狀調查》顯示,一半HR是其他職位轉型而來。

實習生大多紮堆在招聘方向,篩簡曆、聯係麵試,很難有機會接觸人力資源規劃、勞動關係管理等更專業的工作。他們中的一些也隻想“鍍個金”,再趕往下一站。

北京大學某社科院係的李寧曾向搜索引擎拋出問題:“本專業畢業之後能做什麽?”

答案顯示“HR”。

去“大廠”實習後,她說“幹一行不愛一行,祛魅了”。

實習期,李寧有時候一天讀超過1000份簡曆,“篩選門檻和麵試問題都是給定的”。沒有人想要轉正,“大廠”也沒有給這些HR實習生“轉正”的名額,但恰恰因為沒有“競爭”,同組6個年輕人,關係很好。

在她眼中,“大廠”被人們賦予的標簽一點點剝落,不像自媒體渲染的那麽殘酷,不會35歲就被裁掉,沒有忙到無法忍受,也沒有她幻想中的活力和創造力。李寧發現“大廠”也在科層製的邏輯下運轉。

“隻是螺絲釘的位置不同,並不改變大家都是螺絲釘的本質。”

最新的預測顯示,2024年中國大學畢業生人數約1187萬人,同比增加29萬人,再創新高。其中,博士生12.58萬人,碩士生105.07萬人。這意味著,扣除專升本、研究生招生人數,2024年實際進入勞動力市場的高校畢業生人數大約在990萬人左右。

借朋友的眼睛,這千萬人在我麵前變得具體起來。

艾瑞克負責招聘內容審核員工,求職者大多學曆較低,也有失業的中年人,他們是就業市場的“弱勢群體”。

因為本身來自“雙非”院校,艾瑞克看到簡曆裏那些中年女性、大專生、冷門專業的“雙非”學生時,會“惺惺相惜”。沒有人知道他是實習生,和他說話時總是小心地帶著敬意,很多人不主動詢問薪資水平、合同細節,說什麽就聽什麽,不反問,不質疑。

“我會給他們一個機會,如果不是因為讀研,我也和他們一樣。”這是艾瑞克的心聲。他總是怕他們“吃虧”,會忍不住在溝通時多交代幾句,“擔心影響到他們的工作甚至家庭”。

還有些人,學曆不低,能力不差,履曆也光鮮,但因為家庭、年齡或中年被裁謀求轉型,“大家都不容易”。

比起艾瑞克,阿布麵對的則堪稱“職場健兒”。

秋招簡曆,不少來自名校,阿布畢業於清華大學某工科係所,最擅長辨別“誇大技術能力”的求職者。他討厭他們的“眼高手低”“自命不凡”,但也佩服他們溝通時能主動出擊,講究策略,表達訴求。

事實上,阿布也是今年秋招大軍中的一員,也在接受審視和評判。他剛剛參加了一場筆試,發揮得不好,三道題隻做出了一道。

在麵試之前,所有求職者都是製式表格裏的字符。李寧說,有的HR實習生還會在麵試時故意用犀利的問題“考驗”求職者,他們清楚誰的簡曆在“故弄玄虛”,誰又“言過其實”。同時,這些實習生又和求職者共享著同一種焦慮,會因為看到優秀的履曆而感到自卑。

“今年太卷了。”有人說,本科生都很少見,研究生幾乎成為基本門檻。一些熱門的崗位如互聯網運營,一個名額會有上百人競爭。在“大廠”HR崗位實習後,艾瑞克更努力了,他正在學習數據化相關知識,增強競爭力。

也有人通過他人求職的經曆看到了“人生的更多可能性”,因而更放鬆,相信“再怎麽我也能養活自己”。正如阿布所說,別人的情況看得多了,對自己的定位就更清晰。

李寧仍在追尋工作的意義,我聽她滔滔不絕講著補救型與發展型社會政策的區別,一時陷入恍惚,在這個行業分工越來越細微的時代,那種在工作中實現自我價值的想象真的有可能實現嗎?還是說,大部分人都在與現實的交手中選擇先吃到麵包。

我又想到了開頭的那段千古佳話,詩誠然美得卓越,但詩背後那忐忑尋求答案的心情,從來都匍匐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