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人重新迷上十元店,店老板感歎幸好沒幹餐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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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塊錢買不了吃虧,十塊錢買不了上當。”這個時代,“十塊錢”似乎在重塑人們的消費觀。

在線上,九塊九包郵,是一個頗有魔力的口號,成為電商平台們的獲客手段;在線下,諸如名創優品、滿庫這樣的十元店們也開始高速擴張。

十塊錢的低價效應,也帶來了亮眼的營收數據,今年9月15日,被稱為“十元店之王”的名創優品,其中期業績淨利潤同比大幅增長177.2%;主打便宜的拚多多,更是在2023年Q1,實現了淨利潤81億,同比增長高達212%。數據背後,一個低價格零售時代正在來臨。

十塊錢為什麽有如此大的魔力?十元店這種模式又是如何再度火爆的?每日人物探訪多家十元店,與身處消費一線的店長和顧客們聊了聊,他們講述了自己經營十元店的真實經曆,這關於時代之下的選擇,也關於如何更好地活下去。

文 |楊璐源 張辰萌

編輯 |易方興

運營 |圈圈兒

重新火熱

“就算一把火把你的十元店燒了,我都不會感到一點可惜!”

紀勝秋的老公終於爆發了。在大吵中,他脫口而出這七年來被壓抑的心聲。

這與紀勝秋的十元店生意越來越火有關。因為生意越好,她就越忙。這家滿庫十元店開在山東濰坊的步行街,此時正是開學季,店裏經常擠滿顧客,大多是年輕人。每天,她都要忙到晚上11點,甚至更晚。連吃飯都是奢侈,“一家人在一起吃飯(的機會),就好像過年一樣”。

“十塊錢買不了吃虧,十塊錢買不了上當。”這句話在中國,相信所有人都不陌生。顧名思義,在紀勝秋的十元店裏,任何東西都是十元,從項鏈、耳釘、帽子、墨鏡,到掛件、玩偶、擺件、化妝品,再到美妝護膚生活用品,幾乎覆蓋了生活的各個方麵。

十元店的火爆,給了她極大的安全感。如今,她們家房子的首付,就是靠著十元店攢下的。說起這個,她頗為自豪,“我不願意花他的錢”。但老公卻希望她能“相夫教子”,把重心放在家裏。雙方經常為此吵架。

這種爭執,某種意義上,是十元店這種業態再次火起來的注腳。這年頭,尤其是過去幾年,堅持不下去的小店太多了,但紀勝秋覺得自己很幸運,選了十元店,所以能活下來。其他類型的店或許就沒這麽幸運了。從她的店往前走幾步路,是一家烤魚店,它從疫情前的兩層門麵,到現在隻剩一層,員工被辭退了一大半,主廚現在天天都在街上發小廣告。



▲ 圖 / 視覺中國

危機中常常蘊含著一線生機,而紀勝秋的遭遇也並不是孤例。

距離紀勝秋的十元店約200公裏外,在山東泰安,何佳佳的十元店生意也越來越火爆。作為店長,她親自舉著喇叭吆喝:“十元滿庫,全場十元……”吆喝聲之大,蓋過了街道的喧囂。“全場十元”似乎是有魔力的四個字,無論是年輕人,挽著胳膊的夫妻,還是推著嬰兒車的寶爸寶媽,都有可能成為這家綠色招牌十元店的潛在顧客。

何佳佳記得生意最火爆的那一天。一場突如其來的雷陣雨之下,那天,十元店裏所有的雨傘被一搶而空。在她的店裏,雨傘不會加價,依舊是十元一把。貨賣空了之後,“沒辦法我隻好冒著雨,騎著電動車,趕往其他分店緊急借雨傘,再運回來接著賣。”那天她有些狼狽,但她講述這些的時候顯得很高興。

以何佳佳所在的山東泰安為例,如果你真正地來此地看一看,可能會驚訝於這裏十元店的數量——在這個人均GDP排名在山東中等水平的三線城市裏,一共開出了3家名創優品、5家滿庫十元店、2家“那隻貓的口袋”五元店,以及9家雜牌兩元店。這還隻是泰安市區裏的數量,並不包括下轄的縣城。

而泰安市裏十元店的數量之多,也側麵證明十元店這種模式的火熱。如果人們發現一種商業模式有效,常常會反複投資,而在泰安,何源自己一個人就開出了四家十元店。七年前,他開了第一家十元店,後麵越開越多。尤其是在疫情時,大部分人選擇關店,他反倒是又把十元店開進了市區裏的新商城中。

“雖然疫情期間的營業額和人流都大大減少,但還算幹得下去。”何源說。如今,疫情過去,四家十元店的正向流水,也印證了他的選擇。

野草的生命力

如果把投入大、客單價高的店鋪比作精致的盆栽,那麽十元店則更像生命力旺盛的野草,它在惡劣的條件下也能存活。而一旦環境變好,野草則會長得更茂盛。

紀勝秋在山東濰坊開了七年的十元店,熟悉這裏的消費水平,她常常喜歡把濰坊謙虛地稱作是 “小縣城”。對於這裏的消費趨勢變化,她極為敏感。

比如,現在她就發現,如今的人們更傾向於非必要不花費。“雖然下館子可以通過團購和優惠券得到一個便宜價,但是,這裏的人還會考慮他們需不需要,因為自己在家做飯,那豈不是更便宜?能不花的錢盡量不花,這就是人們當下的消費觀。”

這種觀念也影響著十元店的生意。

去年因為疫情,是小店的至暗時刻,一個半月都處於閉店狀態。“我那時心裏承受的壓力非常大,每天都很煩躁。”

為了活下去,紀勝秋試著在社交平台上開了個“虛擬十元店”,每天都在上麵分享店裏的商品。結果,“沒想到有那麽多人想要買我店裏的東西,尤其是省外一些大城市的人,她們覺得十元相當便宜。”於是勝秋郵寄給她們,這份額外的收入令她感到驚喜。

來自省外大城市的需求,讓她的十元店活了下來。這也從側麵說明,十元店可以“吃遍”全國。



▲ 圖 / 視覺中國

而到了現在,大街上的人氣恢複了,她也看到了曙光。每天九點半一開店門,人呼哧呼哧往裏麵進。“沒人有貨愁,有人沒貨更愁。”店裏商品經常供不應求。

而在中國,如果要說到十元店,那就一定也繞不開“十元店之王”——名創優品。

受到十元店的啟發,2004年,有個叫葉國富的湖北人,開了一家叫做“哎呀呀”的飾品連鎖店,一度發展到兩千多家。到了2013年,葉國富又創立了一家經營日用雜貨的公司,不光賣飾品,還賣日用品、玩具等,取名叫MINISO,中文名是名創優品。

一時間,名創優品幾乎是跟日本的無印良品打價格貼身戰。比如無印良品裏上百元的杯子、襪子,名創優品裏隻要十幾塊到幾十塊。靠著性價比,名創優品自2013年成立起迅速擴張,其招股書顯示,店裏50%以上的商品都是十元,截至去年,名創優品全球門店數量達5440家。因此,它有了個別名——十元店之王。

而在如今,名創優品又一次迎來了高速的發展。其用戶畫像顯示,約60%的消費者為30歲以下的年輕群體。今年9月15日,名創優品發布中期業績公告顯示,其淨利潤同比大幅增長177.2%,達到了17.69億元,其年內股價也翻了倍。

但抓住時代機遇的,不隻是名創優品一家十元店。

2014年,名創優品正忙著在國內擴張圈地,一年新店的數量是無印良品的十倍以上。也是在這一年,一個叫於樹明的濟南人,跑到美國和日本去調研了一圈,在看到了美國和日本的十元店之後,他說自己“不敢嘚瑟了”,日本大阪的七千多平方的“100日元店”大創百貨給他留下了極為震撼的印象,回國一年後,他在濟南也創辦了自己的品牌——滿庫十元店。

滿庫十元店,從於樹明的大本營山東起,也開始向全國擴張,如今也開出了500家左右。尤其是山東人,對此一定不陌生。除此之外,於樹明還推出了“那隻貓的口袋”五元店,售價更加便宜,也更加下沉。一名滿庫推廣人員也宣稱,今年開店勢頭很猛,算上五元店,開店數量多達百家。

為什麽是十元?

縱觀國內外,與十元店的模式相似,似乎每個國家的消費者,對於這類店鋪,都有著自己的一套心理價位。

在日本,一般開的是“100日元店”;在美國,則是“一美元店”;在英國,則是“一英鎊店”。而在中國,人們更加接受的是十元店。可以發現,這些金額的價值大致相當。

覺得錢不值錢了——這或許是如今許多人的想法。人們會問,“如今十塊錢還有什麽購買力?”但實際上恰恰相反,十塊錢能買到的東西相當豐富。

“在開這家十元店之前,我完全不敢相信,成本居然能壓到這麽低。”山東濰坊的十元店老板紀勝秋,連她自己都對店裏商品的成本價感到驚訝。不僅便宜,質量也還不錯,“雖然隻要十元,但質量完全不輸給貴的商品”。

追求性價比的人群,喜歡逛這一類十元店,尤其是學生群體,或者剛工作不久的人。年輕人會買盲盒、水杯、本子、小包,上班族更多的會買一些家居用品,比如收納框、拖鞋、水杯和防曬帽。紀勝秋對自己店裏的十元凳子很滿意,她覺得“沒有哪個地方的凳子性價比比我們更高”,一些小公司給員工搞團建,都來她這批量買凳子。



▲ 山東一家滿庫店裏的十元商品們。圖 / 每日人物

而名創優品的創始人葉國富,也對十元的定價,有過自己的解釋。為了營造消費者“占到便宜”的感覺,十元屬於一個黃金價位。他曾表示,“要讓顧客到你店裏想買就買,想用就用,這才是最好的東西,一定要達到這種情況,所以10元是黃金價位,讓顧客沒有任何壓力。”

不光如此,十元這個價位,還方便進行人際口碑傳播。

9月初,在山東泰安的滿庫十元店裏,就發生了這樣的一幕。22歲的文淼,當時正拽著她母親往人擠人的十元店裏塞,“想讓我媽看看我們年輕人都在逛什麽,省得她總說我買一堆小首飾亂花錢”。



▲ 圖 / 視覺中國

她對於“十元好貨”這幾個字沒有抵抗力,但媽媽卻不屑一顧,“十塊錢能有什麽好東西,不想往裏擠了,咱還是用點質量好的吧。”推搡著她就要離開。

但拗不過女兒,文淼拉著媽媽,擠進店裏。媽媽的目光,很快被店裏的家用品吸引,她一直想買個衣簍和洗腳桶,可每次去商場裏看見都嫌有點貴,覺得不是太有必要。“家裏普通的盆也能洗腳,倒不用非買個洗腳桶。”媽媽嘴上說著,手裏卻放不下這個淡綠色的洗腳桶,拿在手裏,反複檢查,還湊上去,使勁聞了聞有沒有劣質的塑料味,企圖找出一些質量不好的證據。

“就十塊錢,拿著唄。”站一旁的導購看她猶豫半天,也湊上來介紹。盆底還有按摩足部的突起,塑料桶的手感也沒挑出毛病,“實在不行這桶拿回家用來涮拖把。”文淼直接拉著媽媽去結賬,最後,倆人拎著一隻巨大的洗腳桶擠出了十元店。

“我媽也就嘴上嫌棄,身體卻很誠實。”文淼挽著她媽媽說。就這樣,十元店又多了一個潛在的客戶。

另外,十元這個價位的確定,也與全球經濟下行壓力加大,大家“收緊錢袋子”的時代背景密切相關。

如果參照日本“100日元店”的崛起之路,可以發現,它興起於上個世紀90年代後半段。數據顯示,在1998到2003年期間,日本大創百貨的複合收入增速高達40%;在1990到1999年期間,無印良品的經營利潤翻了一百多倍。

而1990年代,也被稱作是日本“失去的十年”。隨著地產泡沫破滅、經濟下行,從1991到1993年,日本GDP增速從6%驟降至0.6%,幾乎是零增長。最具消費彈性的中產階級受損最嚴重,在縮減支出之後,“100日元店”遇到了黃金發展期。

但十元店這種模式也存在明顯的弊端。

首先是由於低價策略,其利潤勢必會被大幅壓縮。山東一家滿庫十元店的加盟商對每日人物表示,門店的毛利潤在30%左右,但是,如果再扣除運費、房租、人工、破損、水電之後,“淨利潤就少的可憐,隻有10%”。而這10%裏麵,公司還要再扣除銷售額百分之一的管理費,剩下的才是加盟商得到的。

照此計算,一個月要賣出約一萬件十元商品,月收入才會達到萬元左右。這是一個純靠走量的生意,極度依賴客流,相當於每天需要賣出三百件商品以上。

其次,相當多的消費者對於十元的商品依舊持懷疑態度。在山東濟南,還上大二的李響,除了陪女朋友來逛滿庫,其他時候“完全沒有擠進去的欲望”。他評價,裏麵的東西大多是“美麗的廢物”,他覺得那些東西買回去也就是放著落灰。

十元戰爭

如今,隨著消費者越來越多地把目光投在性價比上,十元店的賽道上競爭也在加劇。

在山東濟南曆城區的一家商場步行街裏,名創優品巨大的紅白標誌頗為顯眼。在它旁邊,不到百米開外,就是一家五元店“那隻貓的口袋”,緊挨著的,還有正在裝修即將開業的滿庫十元店。正如瑞幸咖啡旁邊經常會有庫迪咖啡一樣,十元店與十元店之間,火藥味兒也頗為濃烈。

“現在我們店裏十元的商品占比能有70%。”這家名創優品的店長鑫然強調說,“但我們可不(隻)是十元店。”在店內,口罩、襪子、餐具等商品,是十元一件,但是像帽子、墨鏡、玩偶、杯子這些,經常是39.9元、49.9元的價格。

十元店的競爭,也催生了形態的分化。名創優品如今向著更精致的方向在改變。正如創始人葉國富所希望的那樣,“要重視情緒價值”。如今,名創優品開始大量與貓和老鼠、Hello Kitty等知名IP聯名,售價往往也會更貴——比如最近爆火的芭比聯名,在名創優品裏會擺在最顯眼的位置上,一個印著芭比粉紅標誌的小筆記本要19.9元。

有意思的是,人們過去經常會把名創優品稱為無印良品的平替,而現在,連名創優品自己也出現了許多平替者。大家模式相近,“質優低價”的理念也相同。按照名創優品2023年的投資政策,加盟商每年需要繳納1.98萬元特許權使用費;而滿庫則是一次簽三年,一共交六萬品牌使用費,之後每年交一萬。

但無論競爭如何激烈,歸根結底,最後都是供應鏈的競爭。

由日本大學教授撰寫的《義烏,百元店的故鄉》一書中寫道,在日本“100日元店”內所經營的“幾乎所有的物品都來自中國,如果沒有中國提供的商品,商店幾乎不能正常營業”。從這個角度上,中國本土的十元店,在供應鏈上更有優勢。

但凡是像名創優品、滿庫這樣有品牌的十元店,通常都是采用統一供貨的模式,相當一部分是直接與工廠合作,另外一部分則會由自有設計師設計,來不斷推出新產品,維持新鮮感。

《2023年中國消費者洞察白皮書》顯示,疫情後“精細化”成為消費關鍵詞,超過92%的消費者表示自己的消費觀念更加保守,需要更精細地規劃或減少消費,並有45.6%的00後年輕人表示會嚐試產品平替。

但即便如此,隻要是十元店,都會遇到一個跨不過去的難題:十塊錢,如何真的保證質量?

24歲正在讀研的藝琴也是滿庫十元店的常客。但她也不是什麽都買——小項鏈、小耳釘這類可以買,另外買得最多的則是十元一大包的抽紙。



▲ 圖 / 視覺中國

“但是有些東西我是不會買的。”她不會在十元店買的東西,包括所有用在身上的化妝品,香水,甚至是水杯。“小玩意用用可以,真用在臉上的東西還是算了。”言下之意,她還是無法完全信任十元店。不過,根據店員所說,美妝護膚品的銷量還不錯,尤其是一些中學生和化妝新手,會買這些來低成本化妝品練手。

但無論是消費者還是經營者,他們實際上都沒有什麽更多的選擇。正如9月中旬的一天夜裏,山東濰坊的紀勝秋依舊在自己的十元店裏忙碌著。她下班依然很晚,十元店像冰山一樣,橫亙在她與家庭之間。七年來,她把所有心血都投在了店裏,她承擔了養家的責任,也造成了家人對她的疏遠,說起這些,她也很無力。

十元店還能一直火下去嗎?她不知道。“我幹這一行都七個年頭了,沒法再跨到其他行業了,別的我啥也不會,真的。”

“所以我可一定不能失去工作啊。”她最後說。

(文中受訪者均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