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人飯”流行背後:是新型自律還是欲望閹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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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段時間,有關“白人飯”的話題從國內火到了國外。

在小紅書等社交平台上,網友們曬出各式各樣的白人飯配方,常見的搭配不外乎“切片麵包加奶酪與火腿”“可以生吃的蔬菜搭配無糖酸奶”“應季水果加上布拉塔芝士球”,一句話概括就是“能冷食絕不開火,能整食絕不切開”。

追溯“白人飯”的討論軌跡,一開始更多是來自海外留學生的吐槽調侃。隨後,不同觀點加入了這場討論。支持方認為,白人飯健康又省時,“白人的飯也是飯”;反對方認為,白人飯生冷乏味又難以下咽,對於中國胃來說不可接受,“隻為維持生命體征”;更有網友用“質疑白人飯,理解白人飯,愛上白人飯”這三個階段精準地總結了在中國的社交網絡上大家對於“白人飯”態度的轉變過程。

本文試圖對“白人飯”在中國社交平台上的話語變遷進行分析,理解為何白人飯在中國當下的文化語境中被廣泛討論,不同人群的觀點背後又隱含著怎樣的意識形態預設。

在後疫情時代,“白人飯”這一新詞的生產、傳播與流行是否有助於幫我們理解和辨析當下文化語境的多義性與複雜性。在階級、文化與種族等方麵,這一話語及其視覺圖像又是如何接合了不同立場、社會情感與意識形態?

01

新型自律:打造一具健康而倦怠的身體

進入具體分析之前,我們有必要先對“白人飯”做一個基本的限定。“白人飯”並非是廣義上的西餐或白人製作的食物,而是特指那些白人午餐中常見的食物搭配。包括可以直接生食的蔬菜水果,餅幹、三明治加火腿和奶酪,有時也會有一杯沒什麽味道的希臘酸奶。

從飲食邏輯來看,在“白人飯”這一概念被發明之前,中國城市餐桌消費中已經存在類似的食譜,典型的例子就是流行迭代過幾波的健身餐和減脂餐。之所以它們沒能像白人飯一樣流行,一方麵是因為此類食物的受眾主要被限定為健身人士,它需要基本的營養學概念和食物搭配的方式——至少有一個可以加熱食物的廚房、一台每天使用的食物刻度稱。同時,“三分練,七分吃”要求的是持之以恒的健身動力。單純是以上這些條件就已經把許多人排除在外。

相較之下,“白人飯”不僅受眾廣泛,可操作性也大大增加。對於白人飯的追捧者來說,簡單、快速、健康的白人飯幫助他們節省了大量的準備時間,還能免去外賣裏常見的“科技與狠活”。另外,可以控製卡路裏和蛋白質的白人飯組合也要比高鹽高油的外賣要健康許多。
小紅書上有關白人飯的食譜

但另外一方麵,這種健康的意識形態帶給人們的又何嚐不是一種對身體的規訓?

不少學者都曾指出,在消費社會中,“健康”已不是客觀中立的科學概念,而是一種類似於資本拜物教式的意識形態。健康、營養、養生、健身等觀念背後是一連串永無止境的物體係(system of objects),也是一套新自由主義主體的打造工程:

保健品公司和健身產品製造商持續不斷地推出新的商品,並以健康為由對你進行兜售。健身產業和運動服裝品牌也會設計出某種理想的身體類型,你需要在健身房購買私教和無休止的身體操練,才能讓身體無限接近這樣的理想(健康的身體)。在此過程中,我們的視覺、審美、欲望以及倫理都被這樣的意識形態所改造。

實際上,無論是健身飯還是白人飯,它們的背後都有著類似的“話語形構”(discourse formation)——通過規訓身體來操控主體的生命。而白人飯所建構出的主體是健康的又是高效的,正如韓炳哲在《倦怠社會》中所描述的“功績主體”:

功績主體不受外在的統治機構控製,沒有外力強迫他工作或剝削他。他是自身的主人和統治者。因此他無須屈從於任何人,或者說隻屈從於自身。這正是他有別於規訓主體之處。但盡管擺脫了統治機構,卻沒有導向自由。自由和約束幾乎在同一時刻降臨。功績主體投身於一種強製的自由,或者說自由的強製之中,以達到最終目的——效績的最大化。

新自由主義承諾個人隻要通過自我奮鬥就能夠成功,“功績主體”則是將這種邏輯發揮到極致的體現。在這個“內卷”的年代裏,我們也就不難理解,為什麽“白人飯”這種在西方工業化與都市化時期所產生的食物模式,會在當下的中國備受矚目。

從“時間管理”到“白人飯”,從睡眠的終結到食欲的終結,後社會主義的主體在感知、觀念、情感與身體層麵都被全麵改造成了一具健康的,也是倦怠的身體。

而一具健康的身體,正是當代生命政治(biopolitics)的前提。


02

欲望閹割:對無奈現實的憂鬱式認同

“白人飯”被廣泛討論,其中攜帶的情感和態度當然不止對健康的追求。從字麵上我們不難看出白人飯隱含的階級屬性。

對體力勞動者來說,豬腳飯這類可以提供大量碳水和熱量的食物才是午餐的首選。而大城市的非體力勞動者,則傾向於白人飯這種低熱量高蛋白的食物。因此,食物選擇中的熱量差異也是白人飯背後所隱藏的階級區隔。

從“文化資本”的角度,吃白人飯本身也可能是在模仿和操演一種文化身份,這意味著有能力吃白人飯的人,是那種可以接受和消費白人文化的人,甚至跟白人文化有一種認同和內在的親緣性。

當然,特別是在經濟下行的時候,吃白人飯也許可以維持一種中產身份認同的氛圍感,那是一種可以消費和挪用西方文化的能力,盡管這種文化是一種簡單的冷食三明治。


但這種挪用最終指向的,其實是“欲望的匱乏”。在以“白人飯”為話題標簽的帖子下,常見的調侃還包括“白人飯也是受難飯”“打工人的糊弄學”“自從吃上白人飯,每個月外賣都省一千多”等。

倘若我們將這場對白人飯的討論看作參與式的行為藝術,“白人飯”這一視覺形象所展現的不僅是一種慘淡的匱乏感,還有城市年輕人對欲望的自我閹割與對現狀的無奈調侃。畢竟,對大多數人來說,食欲是一種最容易滿足的欲望。

而如今年輕人竟然連食欲都能放棄。

也正因此,“白人飯”和這幾年在大城市白領年輕人中流行的躺平、低欲望、擺爛等熱詞分享著相似的邏輯。無論是拒絕欲望、戒斷欲望、低欲望,還是調侃欲望,這種欲望的自我閹割既包含了許諾的破滅、群體性的孤獨、無法想象的遠方和愛欲對象的滑落,也是對無法滿足的欲望的憂鬱式認同。

事實上,如果從文化符號學的角度閱讀作為符號的“白人飯”,這一(匱乏)符號的在場恰恰問題化了另一符號(充盈)的不在場。欲望從壓抑到不滿足,再到自我閹割,勾勒了一幅時代性的感覺結構(structure of feeling),也正是這種情感,呼應了廣大網友在看到白人飯的視覺形象時所感到的一種“感性分配”(distribution of the sensible)。

或許,我們可以將“白人飯”看作是一場城市年輕人的“發瘋”遊戲。畢竟,欲望的普遍性壓抑總是已經在我們周圍被無限播撒(dissemination)。倘若我們無法在現實中獲得滿足,那為何不把這種不滿的情緒符號化、表征化,通過互聯網的視覺媒體無限地複製與傳播。在嘲諷、消解、戲謔與狂歡中,中國特色新自由主義話語下的“功績主體”終於清晰地意識到了自己所處的位置。

03

凝視他者:一體兩麵的民族主義與種族主義

在有關“白人飯”的討論中,還有一類觀點主要從白人飯與中國胃之間的不可調和性出發,論證中國胃不適合寡淡的白人飯,最終回到我們還是熱愛吃中餐的結論。這往往是“白人飯”討論的起源,正是從中國人的飲食觀念出發,白人飯才顯得荒誕可笑,從而被看作是“生命體征維持餐”“吃飯糊弄學”。

然而,這一論述背後更多地暗示了一種中國中心主義的價值觀念,將白人飯與中國胃進行並置,從而突出了一種文化優越感。在“三聯生活周刊”的文章《暑期家長偷懶指南:如何用“白人飯”糊弄娃》中,作者靜思就這樣表示:

作為有一個被各種美食、地方小吃喂大的中國人,我們對食物是有要求的。尤其是給孩子吃的食物,即便午餐不是一天中的正餐,我們也秉持著老祖宗‘早上吃好、中午吃飽、晚上吃少’的古訓,希望孩子能有一頓肉蛋奶蔬果主食、碳水脂肪維生素不缺的午飯……但是,在美國生活這些年,他們的午餐文化“教育”了我、改變了我——不就是一口吃食嗎,何必大費周章去準備。

相比於某些網友指責吃白人飯是“崇洋媚外”“跪久了站不起來”“白人吃的東西有什麽好推崇的”,此類觀點還算比較溫和,也是多數國人在看到白人飯時的第一反應。但無論哪種,都預設了種族主義式的自我與他者的二元對立。



美劇《怒嗆人生》劇照

事實上,從“白人飯”一詞的命名,我們便可以看出其內裏所遵循的西方帝國在殖民時期所留下的人種學與種族主義遺產。隻不過,如今,白人成為了被凝視的對象,而凝視白人的主體成了中國人。

對此,有論者認為,白人飯這一話語的流行有助於對西方中心主義的知識進行去殖民化。因為在西方的認識論當中,隻有非西方才需要被標記(mark)被指稱,而西方本身是不被標記的(unmark)普遍性存在。

盡管這種評論在西方語境下是成立的,但是回到中國語境,展現更多的還是作為自戀主體的民族主義者的狹隘凝視。

在近年來民族主義話語複興的過程中,中國的飲食文化與地方美食經常伴隨意識形態和民族自豪感的認同而出現。尤其是《舌尖上的中國》播出以後,食物立刻被詢喚為“意識形態的崇高客體”。

而這樣的崇高客體似乎也被本質化為不容侵犯的實體,例如前幾年油管上就出現過關於韓國泡菜與中國泡菜之間的爭議,這幾年我們也能在國內看到遍地開花的中式漢堡、中式炸雞、中式茶飲等。



紀錄片《人生一串》劇照

實際上,白人飯在部分民族主義者眼中無異於印度街頭的“陰間美食”,在他們的邏輯裏,首先預設了中國食物是世界上最好吃的,不同文化間食物的比較不過是通過獵奇的視角,來重新確認自身的民族認同。於是,白人飯也好,其他文化的美食也罷,在中國胃的睥睨下,都不過了了。

從這點上來說,“白人飯”這一話語背後的意識形態預設是一體兩麵的,內部語境是民族主義,而外部語境是種族主義。對內,民族主義通過綁定味覺-身體-民族國家之間的關係,創造出了一種對於自身文化的自戀式人格。對外,種族主義者通過貶低“他者”,凝視“他者”,通過“他者”的差異來確認主體自身的邊界。

而這樣的自戀主體,總是期待在“他者”身上尋找優越感,繼而回返自身。

最後。正是由於白人飯特殊的視覺形象及其作為匱乏的文化意涵,讓不同社會群體在這場討論中參與了話語建構,而欲望的匱乏這一含義在不同的社會語境中產生了截然不同的意義:

在都市白領那裏,它象征一種健康、有規律和可控的生活方式;在後疫情時代的年輕人眼中,這一符號言說了他們那無法獲得滿足的欲望以及對這一現狀的嘲諷;而在(部分)民族主義者那裏,白人飯則再一次強化他們的自戀式人格。

我們總在重複經曆這般的分裂,雖然身處的是相同的現實。

6ba6 發表評論於
中英混雜,名稱再造,不忍贅讀
6ba6 發表評論於
非常同意樓下點評! 現在的文風,堆砌,跳躍,賣弄
bingwood 發表評論於
又長又臭的裹腳布----不忍卒讀!
yifei2012 發表評論於
什麽事都可以被過度解讀,上綱上線,真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