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花木藍
5月30日上午,吳謝宇案二審公開宣判:駁回上訴,維持死刑。
至此,這樁引人唏噓的凶案便畫上了句號。2015年7月,吳謝宇趁母親正在換鞋之際,用啞鈴杠敲擊她的頭部致其死亡,清理現場並精心布置多個攝像頭後潛逃,亡命天涯。
圍繞在吳謝宇身上的矛盾點太多,
他是同學口中的北大“宇神”、母親一生的驕傲,最後卻成了弑母凶手;作案前,他端正清白,聽黃段子都臉紅,作案後,他卻成為歡場“男模”夜夜笙歌。
更矛盾的是,根據吳謝宇的自述,他說自己悲觀厭世,有自殺的念頭,弑母也是因為自己死後母親不可能獨活,所以幫助她“解脫”。但是殺害母親以後,他“頓悟”了,不僅冷靜逃亡,還騙取了親戚們一百多萬錢財。從一審到二審,他一直在爭取輕判的可能。
我們回顧了吳謝宇的心路曆程,發現他曾經三次“弑母”。但第三次,他退縮了。
吳謝宇的三次弑母
每一個人在讀到吳謝宇相關文章的心情都是複雜的:有震驚和憤怒,更有唏噓和惋惜。
因為高智商和北大光環,網上甚至不乏對吳謝宇的同情,網友腦補說,吳謝宇就是太孤獨了,因為討好型人格才走了極端。
事實上,吳謝宇確實是高智商,但他作案的手法,卻稱不上高智商犯罪。
留下屍體未處理,反而布置了各種攝像頭,並且在案發半年後主動發短信給舅舅,暴露自己。他做的局,是一個注定會被發現的局,也許,吳謝宇從未想過要全身而退。
他想要的,就是對母親的徹底複仇。
第一次,是殺死母親。
第二次,是殺死母親教育出來的完美小孩。
母親謝天琴是一位中學老師。
吳謝宇高一時候,父親因肝癌去世。同事和同學們想著他們家少了經濟來源,商量著募集了5萬塊錢。按理說,這筆錢收下也並無不妥。但謝母一拒再拒。
親友說,她是一個重品行輕物質的人。她不願意欠任何人情債。
謝老師是一個很整潔的人,有潔癖,更有道德潔癖。
吳謝宇的舅舅描述說,
“我姐一生清苦、清貧、也有種清高,或者說是人格潔癖,從而注定了悲慘的結局。”
吳謝宇也被教成了很好的小孩。案發後,記者去采訪他的老師和同學,即使在知道他是殺人犯的情況下,也沒有一個人口出惡言。他們形容他:
自律、和善、人品正、性格好,不僅學習好,打籃球也好,幾乎無可挑剔。
在庭審上,吳謝宇也哭訴說,她是世界上最好的母親。
〓 吳謝宇曾經在人人網轉發:Love U,Mom
對此,公眾號“沒藥花園”有一個精彩的比喻“烈日陰影”。吳謝宇弑母,是因為他的人生被目前的道德烈日照耀著,無法擁有自己的影子。可每個人都應該擁有自己的影子(欲望)。
根據一審時候的供述,吳謝宇認為,他產生自殺的想法,和“戒色”失敗也有一定關係。
他無法接納自己的欲望,甚至去“戒色吧”學習如何係統地戒除手淫。但堅持40多天以後還是失敗了,這讓追求完美的他痛苦不堪,他覺得自己“配不上任何一個幹幹淨淨的女孩子”了。
〓 選自《弑母者吳謝宇的心理檔案》,來源:南方周末
母親消失以後,吳謝宇好像才終於可以撕下那些“偉光正”的外殼。
混夜場、當男模,和妓女戀愛。
你可以說他墮落了,但他活得更真實了。
在大學裏,他不允許自己有一點點失敗。他隻和非常親近的高中摯友抱怨過一次,不想活了。在更多人麵前,他還是選擇偽裝成一個完美小孩,把那些抑鬱和痛苦都藏起來。
而現在,自我放縱治好了他的抑鬱症。
他甚至也不是全麵的墮落,在當“男模”時候,他也在堅持健身、學英語,還主動借錢給拮據的同行。自律和自毀,是他的一體兩麵。
在被偷拍的視頻裏,他笑得很放鬆。他終於接受了有真實需求的自己。母親消失了,他不用再做那個“別人家的孩子了”。
按原計劃,坦然迎接自己的死刑,是他的第三次弑母。
可是他後退了。
這一次,並不是因為像他自述時說的那樣,看到母親的死狀“頓悟”了,而是因為,他享受了真實的人生。
他無法直麵母親
更無法正視自己
據說,相愛的人如果不是有特別的仇恨,基本不會發生麵對麵絞殺,而是一般從背後襲擊。
吳謝宇對母親也是如此。
2015年7月10日,時年大三的吳謝宇,在做過大量功課以後,選擇了對母親下手。這天傍晚,他趁母親轉身換鞋的時候,用啞鈴杆砸向了她的後腦。
〓 選自《弑母者吳謝宇的心理檔案》,來源:南方周末
事前,他查閱過大量的資料,人的大腦有大量神經,一次擊打就足以失去意識。
他不敢看母親的眼睛,在謝母倒地後,用提前準備的透明膠將她的頭部捆綁了起來。
這算完美犯罪嗎?
從結果來看,並不算。
他原本是想分屍的,所以提前網購了各式刀具(剔骨刀、菜刀、手術刀、雕刻刀、手機貼膜刀等等)。但最後不知道出於什麽原因,改而選擇了用活性炭和防水布包裹屍體。
分屍當然是有難度的,但也不無可能。影視劇裏,沈墨一個女大學生,就獨立完成了分屍;在不少真實的案件中,也有女性犯罪人能完成類似的操作。
〓 《漫長的季節》劇照,傅衛軍麵對著自己曾經的暗戀對象
吳謝宇查過大量的資料,學習如何擊打後頸,從刀具準備來看,他也一定學習過如何分屍。但最後,他卻選擇了留下這樣一個注定會東窗事發的現場。
但若說這不是完美犯罪,一切又都在吳謝宇的掌控之中。
他精細地規劃了一切細節。
案發半年後的春節,是吳謝宇主動發短信給舅舅,說自己和母親要從美國回來,希望舅舅接他們倆回家過年。
如果不是這條短信,也就不會有後來的警察破門。吳謝宇借錢的信息規劃得天衣無縫,所有的親友都以為他們母子倆在美國一切安好。即使他選擇就此銷聲匿跡,親友們也隻會覺得他們也許是想賴賬。事情並不會這麽快敗露。
也許,吳謝宇自己也理不清內心的真實想法。
關於死刑的結果,網上有一種遺憾的聲音是,最終沒有給吳謝宇做精神病鑒定。支持輕判的人認為,吳謝宇有精神疾病家族病史(他的三個姑姑都有精神方麵疾病),而且,成長期經曆不幸所以他心理扭曲,也是值得同情的。
法院沒有答複辯護人提出的精神病鑒定申請,而是認定他作案時具有完全的辨認能力和控製能力。
“有預謀地作案,過程邏輯清楚,甚至有意識地清理現場。”
但事實上,根據三聯生活周刊的報道,一審時,辯護律師多次建議他做精神鑒定,吳謝宇都明確拒絕。二審時,他接受了這個建議,也許是因為,死亡這件他很害怕的事,終究是迫近了。
在獄中,他寫下了五萬字的自述書,但這是因為他對警察拒不交代。
一審時他也多次拒絕和律師溝通,不是因為不想求生,而是不想多一個人探究自己的內心。
吳謝宇自己也是矛盾的。
〓 選自《吳謝宇弑母案:最後的悲劇發生之前》,來源:三聯生活周刊
他早已沒有了自我。
為了不讓母親失望,他一直選擇做一個完美的人。
麵具戴得久了,更難摘下。
他無法麵對真實的、有影子的自己了。
別讓受害者反思了
在吳謝宇的案件梳理下,經常出現這樣一種聲音:
他的父母,應該反思自己的教育。
尤其是母親。
“母親在性格上的缺陷是導致悲劇的主要原因之一。”
謝母的教育方式肯定是有缺陷的。但如果不是小概率事件發生,她是人人羨慕的北大學生家長。
縱觀吳謝宇的人生軌跡,確實有教育悲劇的因素在裏麵。
他一直在努力成為母親希望他成為的樣子,沒有了自己。
但是,母親並不是有意為之的。謝母成長的環境,造就了她這樣的性格。謝天琴的父母都是盲人,她如果不是一生要強,根本無法成為家族裏的大學生——她在1986年考上大學,也是曾經的“天之驕女”。
從心理學的角度分析,謝天琴和吳謝宇是“共生”關係強烈的母子。
他們平時的互動非常多,即使吳謝宇上了大學,也保持每天和媽媽通話的習慣,和她分享自己飲食起居的一切。
謝天琴對兒子也非常依戀。尤其是丈夫去世後,她孤立無援,一度陷入悲傷無法自拔,兒子就成了她唯一的光。
而吳謝宇呢,不僅要承受父親離世的打擊,還要承接母親的情緒。他說,自己每天都和媽媽分享學校高興的事,希望她開心,但卻徒勞無功。
我感到越累越恐慌,覺得我與媽媽都像是落在水中卻不會遊泳的人,拚著命相(想)救對方,卻在徒勞無望地掙紮,越陷越深,最後一步步走向絕路。
但是,難道僅有弑母才能斬斷這種“共生關係”嗎?
多年以前,也有另一位著名的北大學子王猛,在父母的“過度關愛”裏窒息到想溺亡。他的選擇是奔赴美國,和父母斷絕關係。
先不論這種做法是否正確。至少,斷親也是一種選項,可是吳謝宇卻選擇了殺親。
事實上,謝天琴也早已為兒子卸下了負擔,她曾經對吳謝宇說,
你不用管我的,我以後也不要你養老,你要做一個無情無義的人,你看看你爸,就是因為整天為老家的破事操心,心理負擔太重,病才不好的。
“無情無義”,倒也不失為一種解法。
可惜的是,吳謝宇做不到這一點。
他接受不了媽媽在遠方受苦,隻有媽媽沒了,才是徹底的解脫。
每一個人都會受自己原生家庭的影響,但原生家庭並不是宿命。父母應當學會更好的教育,和子女保持恰當的邊界感,避免過度共生。但相應的,子女也應該更早地學會麵對“讓父母失望”這件事。
吳謝宇是一個很好的樣本,可以作為心理學和教育的案例。
但是,請不要同情他。
根據上遊新聞的報道,吳謝宇在聽到判決以後“人很呆,從頭到尾沒講話”。他心中應當是充滿了悔恨與不甘的。
然而,唯一一個希望他活下去的人,已經被他親手殺死了。
參考資料:
1. 吳謝宇弑母案:最後的悲劇發生之前. 公眾號:三聯生活周刊 2023-05-30
2. 弑母者吳謝宇的心理檔案. 公眾號:南方周末 2023-5-24
3. 【北大吳謝宇弑母案】頭頂烈日,站在黑暗中?公眾號:沒藥花園 2017-12-30
4. 吳謝宇的自述書到底說了什麽謊?公眾號:沒藥花園 2019-08-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