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輪被裁的人還沒被市場接收完,新一輪大規模裁員的消息早已甚囂塵上。眼尖的人發現,一批已經失業或即將失業的中年人,在沒有麵試可去、又不想在家閑坐之時,選擇把星巴克給占領了。
在星巴克,如何判斷一個人是不是失業?在裏麵坐的時間長了,這些失業者大多已經掌握了一套甄別同類的方法論——
這些人總在工作日的固定時段出現,進門找個不打眼的角落圓桌,一待就是幾個小時。他們還穿著廠裏發的文化衫或襯衫,背著黑色背包,打開了mac
book,但始終和電腦保持著貌合神離的互動。
“看課程、看工作、看基金、放空和微信聊天同時進行……那這個人,多半跟我一樣,也沒工作呢。”
曾經的星巴克,是高端商務的不二之選,是初代輕奢的辦公場景。那些落地玻璃內手持電腦的人,可以把整個星巴克當成了自己的臨時辦公室。在這裏悠哉喝一杯咖,是一個大城市奮鬥白領的標配。
在星巴克裏辦公,就是成功的濃縮具象。努力奮鬥的全部意義,就是有朝一日,能成為一個坐在星巴克裏的高級白領。
如今占據著星巴克的,或許還是那一批人。不同的是,他們以前聊創業項目,現在在聊失業補償和怎麽續社保;以前在這裏拚命上班,現在則是在假裝上班。
圖源:博主 gaozheng
作為公認的職場模糊地帶,星巴克是失業的中年人掩飾尷尬的絕佳借口。“如果遇到了熟人,大可以說我在見客戶或者加班。”聽聽隔壁桌的商務男女聊的最新業務,還能順便為下次麵試增加點談資。
這也是失業者聯盟最理所應當的聚集地。一杯美式的錢,就能買斷一整天的獨處空間。帶插座的工位、全天候的冷氣,提供了辦公和放空都需要的舒適條件。
更重要的是,隻有在星巴克,你不必擔心偶遇突如其來的關懷。大家彼此之間都有不用開口說話的默契,某種程度上又能隔空相伴。“原來大家都這樣。”
星巴克永遠不會問一個人,你進來是幹什麽的——這意味著你幹什麽都可以,也可以什麽都不用幹。對失業的人來說,這裏承載的不再是職場精英的驕傲,而是他們尋覓已久的一絲喘息。
和午夜的燒烤攤、酒後的拉麵館一樣,星巴克也成為失業的中年人假裝上班、隱秘又公開的去處。
在星巴克假裝上班,一般會經曆三個階段。
起初,你會像從前在這裏加班時那樣,花30塊買下一個大杯美式,模擬曾經的職場生活。
後來,你失業久了,開始關注預算,就研究起了星巴克的團購,琢磨著怎麽樣便宜地買上一杯。
最後,你發現即便不消費,星巴克的大門也永遠向你敞開,“就啥也不點了,還會帶個保溫杯去續個熱水。”
第3個階段,35歲的長沙人風哥在失業的那3個月裏,就曾體驗過。
他其實沒有什麽喝咖啡的習慣,也舍不得買拿鐵的30多塊錢。於是每次去參加完麵試,都會在便利店先買瓶冰紅茶,再在麵試單位附近找家星巴克,一直到傍晚再回家。
“坐在星巴克裏發呆玩手機,也比回家好。回家要麽誰都沒在,空落落的;要麽父母會用‘那種眼神’望著你。”
失業之後,生活圈似乎自動就與還有工作的人劃上了一條界限。那段時間裏,風哥的社交生活,也多半是和其他失業的朋友一起,帶著自備的飲料,在星巴克裏聊聊最近找工作的動態。
“都是不怎麽喝咖啡的人,結果失業之後去星巴克去得比上班的時候還勤。”
深圳的財務分析師小哇,3個月前被公司優化後,幾乎工作日都在星巴克待著。
她用星巴克作為自己繼續規律生活的坐標:每日中午出門,到星巴克點一杯抹茶星冰樂,就著一台ipad,一直坐到下午5點再回家做飯。
“有人問,怎麽失業了還有錢去星巴克啊?”但其實,對沒了固定收入的前白領說,星巴克才是“量價比”最高的地方。
在星巴克,豆子是現磨的,杯量也足夠撐上一個半天,口味不算出色但勝在穩定不會出錯。“畢竟在寸土寸金的大城市裏,你已經很難找到一個30多塊錢,就能心安理得坐一天的地方了。”
更重要的是,在這裏方便隱形,“容易融化在人群裏”。在星巴克,幾乎沒有陌生人互相攀談,狹小的桌椅就是天然的社交隔板。半自助式的營業形式,讓你隻要離開了吧台,服務員就再也不會管你。
而你也能一眼看出,那些對著電腦心猿意馬的人大概率跟你是同類,也就和這群“同事”互不拆穿,心領神會。
小哇的ipad裏,裝的是在淘寶上買的財務課程。雖說是待業充電,但煩躁持續裹挾著自己,實際上常常幾天過去還在同一章。“下午3點前會看一看基金,連續3個月都是綠的。”
失業的情況,她沒敢同步家人和朋友,人生低穀最怕別人噓寒問暖。索性獨自來星巴克,以避免負麵情緒的突然襲擊。
她同時也在積極找工作,600多份簡曆都是在星巴克的桌麵上投出去的。一開始是財務方向,不敢要求以前的薪資,過萬就可以;後麵越投越不報希望,新手幹的崗位也投。
但麵試了十幾家之後,她至今還沒上崗。“很多小公司單休、不交公積金,大公司又沒有招聘名額,各方麵相對合適一些的,又有很多嫌我未婚未育。”
在沒失業前,小哇原本計劃著今年在深圳買房,都快湊夠首付了。但失業後,她徹底放棄了買房生娃的計劃。
在星巴克待著的時候,類似的焦慮並沒有少一些。“你會羨慕那些來星巴克真的有事業和工作可談的人。而我在最好、最年輕的時候就這麽低迷,不知道以後怎麽辦。”
對一部分中年失業者來說,失業了還要去星巴克,純粹是一種習慣的延續,和放不下昨日的體麵。
今年3月,在同一家公司工作了6年的上海廣告人James,在即將續上終身合同的當口,被公司告知續不起了,隻能把他裁掉。
在精品咖啡遍地的上海,James卻在失業之後,比以前更愛喝星巴克了。他決不去一些如今更受年輕人喜歡的品牌,即便它們的咖啡價格更便宜。“那些咖啡都是以前陪同事喝才會買一杯,一喝那個口味,就讓我想起當社畜的日子。”
今年36歲的James依舊覺得,星巴克是快消咖啡裏是最親切、最老牌的“腔調”。“隻有來星巴克喝個咖啡,才覺得自己還像個白領,我和那些談業務談生意的人,還是一類人。”
James在星巴克看見正在找工作的中年人 圖源:博主 gaozheng
James承認,失業對自己的打擊來得還沒有那麽快,不確定感才是焦慮的來源。所以他寧願選擇去熟悉的星巴克,也不願因此降低標準再去適應新的場所。
失業之後的中年人,最害怕的,就是確定感的消失。對常去的咖啡館更是如此。即便出了新的品牌,他們也不會貿然去嚐試一家新開的。
哪怕別家有更舒適的沙發,更親切的服務,更精致的口感,他們還是從玻璃窗戶外匆匆路過,夾緊了電腦,低頭毅然走進了星巴克。“你隻會害怕自己的精神會就此渙散。”
圖源:博主 gaozheng
在大城市,放鬆是一種原罪。而星巴克獨有的局促感,就是奮鬥的綁腿。
“沒工作了還想著去星巴克,說明你對人生還有規劃。”從大廠畢業、已經失業一年多的許許,如此評價在星巴克的失業生活。
對大廠人來說,公司樓下的星巴克,猶如大廠的共享分部。新項目的頭腦風暴,甚至獵頭挖人,都發生在星巴克。再怎麽被失業者占領,星巴克的一部分,永遠保持著熱火朝天。
“越需要差旅越不批,越不批越沒訂單,越沒訂單越不批差旅,”一個掛著工牌的中年男性,吸著杯子裏的冰塊向同事抱怨。"最後我跟老板攤牌,那我明白你意思了。”一直說到最後,也不知道他是否從這份工作中解脫了。
阿裏巴巴附近的星巴克,獨自發呆的人,與遠處火熱的商務會談
在許許看來,大部分的大廠人都是一路優秀著過來的,人生一直十分緊湊。哪怕失業,也不允許自己脫軌,那是一種精確的存在感。“一定程度上,星巴克可以把被裁員,轉化為某種主動的gap
year。”
這或許也解釋了,在星巴克,你連一個埋頭午睡的人都很難遇到。“空氣中彌漫著一種我仍在學習的安全感,失業才不至於那麽難熬。”
Ending:
當年輕人離開了職場,第一反應總是遠走高飛,“世界很大,我想去看看。”
而人到中年最不喜歡的,正是驚喜與未知。於是,中年失業者們哪兒也不去,選擇主動走進歸屬之地,隻求找回那個熟悉的空間與氣氛。
這種確定感,曾經是他們的岸。現在仍是跳出失業潮、重新登陸的下意識入口。
熟悉,意味著可以存放最後的體麵。內心期待著明天最好太陽照常升起,而不是收到又一批裁員的新聞推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