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OTOKO RICH, HIKARI HIDA

2023年5月30日



控告自己的藝術史教授性騷擾的佐野名子（音）在東京。 NORIKO HAYASHI FOR THE NEW YORK TIMES

東京——著名的藝術史教授和他的學生用完晚餐，沿著日本風景如畫的舊都京都的河邊漫步，在一家酒吧前停了下來。

幾個月來，他們在一起度過了很多時光，教授已經在東京的一個公園裏吻過她一次。喝完酒後，他邀請她去他的酒店，他們在那裏發生了性關係，她說那違背了她的意願。而他說是雙方同意的行為。

這個雙方有不同看法的事件是一段長達十年的地下關係的開始，其中包括偷偷摸摸的會麵、一連串的情書和幾次海外旅行。

隨著時間的推移，這名學生開始認為，教授利用了他們之間的權力不平衡，而這一切自始至終都沒有得到她的同意。

當她最終斷絕關係時，她向大學提出正式投訴，控告教授性騷擾。她的理由是：他在她23歲時利用他作為導師的身份來誘導她發生性關係，對她實施性侵，多年來完全將她玩弄於股掌之間。

但出乎意料的是，她還發現自己被教授的妻子起訴，被指控通奸並造成妻子的精神痛苦。根據日本民法，婚外關係被視為對婚姻契約的侵犯。

最終，妻子獲得近2萬美元賠償。大學表示去年解雇了該教授，原因是與學生發展“不正當關係”。但是這位年輕女子敗訴了，法院裁定教授從未強迫她做任何違背她意願的事情。

現年38歲的佐野名子（音）、63歲的教授林道郎和他74歲的妻子真智子（音）的故事凸顯了日本性權力動態的糾纏不清，女性很少打性騷擾官司，更不用說勝訴了，並且“#我也是”(#MeToo)運動尚未像在西方那樣站穩腳跟。

佐野名子知道她對林道郎的性騷擾訴訟不太可能成功。但她還是義無反顧，在幾次采訪中，她說這樣做是為了表明，她經曆了“像性誘導和煤氣燈操縱這樣的心理虐待，日本人其實不太知道該怎麽看待”。

盡管日本新聞媒體對該案的關注冷淡，但它在日本藝術界和學術界引起了轟動，與美國不同，在日本，很少有大學禁止教授和學生之間的戀愛關係。與此同時，專家表示，日本文化中普遍存在年齡和地位上的嚴格等級製度，這使得下屬——尤其是女性——很難對上司說不。

“在日本文化中，我們都應該努力和諧相處，”為性侵犯幸存者維權的非營利倡導組織春天(Spring)的負責人佐藤幸子（音）說。“所以，如果你被要求發生性關係，你可能會發現很難拒絕。”

在法庭上，佐野名子一再提出這一論點。但日本關於性侵犯的法律沒有提及性同意，這體現了一種懷疑主義，即是否有人會在沒有遭受暴力的情況下被迫發生性行為。

“在性侵犯方麵，必須存在很大的威脅，而且受害者必須反擊，”審閱了該國可能推出的性犯罪法修正案的律師川本瑞紀說。她說，現行法律並不保護那些“在心理脅迫下選擇服從的人”。

相比之下，美國和一些歐洲國家的法律包含受害人可能由於疾病或醉酒而無法同意的情況，或者犯罪者可能會利用身處權威位置的情況。

法庭文件顯示，佐野名子說，在與林道郎第一次發生性關係後，“因為她身上沒有瘀傷，所以她沒有認為自己是性侵犯的受害者。”

法官在3月的裁決中承認脅迫和同意之間存在灰色地帶，認為林道郎被解雇是“合適的”。但佐野名子含淚在陳詞中說，判決沒有考慮到“比你地位更高的人實際上會對你的心理造成什麽影響”。

盡管佐野名子輸了官司，法院還是判令教授向她支付128萬日元（近9800美元），這是他的妻子通過訴訟從佐野名子那裏獲得的賠償中理應由他來負擔的部分。

在東京多所大學教授性別法的穀田川知惠說，林真智子的訴訟可能看起來“有點奇怪”，婚姻契約是丈夫和妻子的契約，但佐野名子卻要為違反契約負責。但專家表示，這樣的案例並不少見。

真智子拒絕對本文發表評論，在法庭文件中，她表示，她對丈夫通奸感到憤恨，但她不認為他犯有性騷擾罪。她指責佐野名子“把他們關係的所有責任都推到我丈夫身上，好像她是純粹的受害者一樣”。

佐野名子於2004年認識了這位教授，當時她還是東京上智大學的一名本科生，選修了林道郎的藝術史課程。他是著名的日本現代藝術專家，一直為女權主義和言論自由發聲。

他們在很長一段時間裏保持著單純的學術關係。他們討論了她上研究生院的理想。他主動提出給她寫一封推薦信，並幫助她獲得實習機會。

她說，在2007年開始研究生學習之前的那個夏天和秋天，林道郎開始誘導她開始一段情侶關係，他們之間的界限變得模糊。他經常邀請她喝茶。她覺得無法拒絕。

“他會為研究生院的閱讀或學習課程提出建議，感覺他對我有期望，”佐野名子說。“而我覺得我不能辜負他。”


一些倡導者說，像上智大學這樣的日本機構需要對學生和教授之間的關係有更明確的指導。政府最近呼籲大學提供更多關於性騷擾和性暴力心理谘詢服務的信息，並在采取紀律處分時進行披露。

“根據定義，導師或教授與學生之間的任何戀愛關係都是騷擾”，因為“存在取悅當權者的渴望”，大阪大學社會學和性別研究教授牟田和惠說。

研究性騷擾的專家表示，改變這種文化需要的不僅僅是法律行動。

“普遍接受的觀點是，如果一個女人接受一個吻或去約會，那就是雙方自願的，”牟田和惠說，她提倡大學出台政策禁止教授和學生之間建立情侶關係。“我們正在努力改變現狀，但迄今還不算很成功。”

佐野名子說她現在正在接受心理治療，以應對創傷後應激障礙。她與父母住在一起，自從2019年離開美術館以來一直無法全職工作。

她說，她的主要目標之一是恢複自己“說不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