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們這樣倡導女性主義:唱歌、參政、發性感照“教育”大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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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是婦女運動,還是女權運動,運動的核心都是一群人,而一群人當中的個體,作為女性在不同年代會麵對何種困境?香港從上世紀集中於推動婦女運動,到了今天走向更為多元的性別運動,兩代有著性別、女權意識的女性個體,如何用不同方式去實踐相信的價值?她們展現自己生命的方法又是什麽?

上一代的金佩瑋(甘甘)擁有多重身份:音樂人、社運人、酷兒、前區議員等等,她投身於八十年代、香港過渡期的社會運動與婦女運動,一度身心俱疲,卻不足為外人道。香港回歸至今,年青一代的性別平等觀念有沒有起了什麽變化?走在性別平權的道路又有否不同?屬於九十後的Emilia與Rachel同樣對性別議題觀察入微,在社會變化下,不再高舉婦運旗幟,而是以自己的方法刺探父權體製的流弊,倡導女性身體與情欲自主。

金佩瑋:走過浮花似的八、九十年代

在以對性小眾友善而聞名的逸東酒店訪問甘甘,她遞上一本小書《走過浮花》,那是2007年出版的一本自傳。 “浮花”來自西班牙導演阿莫多瓦的同名電影,意指已發生的事不會就此消失,而是時時刻刻閃現、借屍還魂。她記得,1984年《中英聯合聲明》簽訂時,她人在紐約念大學,家人紛紛準備移民,她卻決定逆風回到香港去,因為她覺得那裏就是家。

《走過浮花》封麵 ( 網絡圖片 )

“一開始出來混社運,都是當跟班多,跟著胡露茜與黃碧雲創立的香港婦女基督徒協會,也因此受洗。然而,當年社運最大影響的事件,是爭取八八直選。當時女性參政不多的。”

1984年,港英政府發表《代議政製綠皮書》,研究在香港發展代議政製的可能性,當中提到立法局最終會引入直接選舉議席。 1987年,政府向市民谘詢在來年引入直選到立法局的意見。雖然民意一度高企支持“八八直選”,但最後到1991年,政府才正式引入直選議席。

為了爭取直選,她曾跟人抬住一隻紙紮的“跛腳鴨”到中環遮打花園抗議,又曾在文明裏擺街站,向途人解說直選的重要。她說,別人問什麽是直選,她回答說你可以投票選出你喜歡的候選人,對方聞言後,似懂非懂地離開。

甘甘同時開始寫歌,她有感自已回港後,在一群出身教會、同時捍衛社會公義、擁抱解放思想的姊妹中,找到自己的定位,於是開始為“女協”寫歌。社運中人知道她會寫歌,紛紛請她出手,用作遊行示威時激勵士氣。 “坦白說,那些社運的歌不算我創作中最主要的部份,愈後來我愈不喜歡寫很強目的性、社會性的歌。但是2007年保衛皇後碼頭時,朱凱廸等人把自己鎖起來,然後一起高唱我寫的《人民之歌》,我想那也是創造了一些意義。”

2007年保衛皇後碼頭 ( YouTube / v-artivist影行者 )

曾經開放求變的女權十年

九十年代的香港,在甘甘眼中並不是一個雞飛狗走、紙醉金迷的世紀末十年,反而是開放求變的女權十年:由新界女性原居民繼承權抗爭,到時任立法局議員胡紅玉提出《平等機會條例草案》、包括禁製性傾向的歧視,去到1995年世界婦女大會在北京召開,希拉蕊高呼“女權也是人權”。 1999年,甘甘與阿靚、馬蘭達組成樂隊“女巫行動”,唱出女性性事,又與性別研究學者金曄路一起設計“Cunt Power”的T恤,女人談性是權利,也可以是用來衝擊掌握著話語權的父權體製。

“Cunt Power”的T恤 ( 歪腦 / 受訪者提供 )

“然而,1997年真是一個很大的轉折點,特區成立後,行動者都覺得空間收窄了。議題傳不到出去給大眾,以前社運有一千人參與已經大捷,那時一場行動不是幾十人就是十幾人,我在女協工作愈來愈提不起勁,感覺寫了幾本書,寫了很多文宣,但一直像跟外界斷了線似的,外麵人的人壓根不關心。”

1999年,時任特首董建華提請人大釋法,推翻終審法院裁決,剝奪港人內地出生子女的居港權利。甘甘與社運人士來到立法會外抗議,反而見到有更多市民聚集,並高叫“支持政府!”此情景一時讓她看傻了眼,不知如何是好。因為在社運中人的信念,支持政府的,不是沒見識,便是盲目擁護共產黨的老一輩,但是那刻她認知到,人的信念與立場非常複雜,黑白並不分明,中間還有那麽多灰色地帶。

“爭取居港權一事鬧得很大,社運圈的人大多都覺得要幫他們爭取居港權利,但幾乎整個社會都反對。有一次在立法會外,一個保守派朋友迎麵走來質疑我:‘你們這樣爭取不了!在紮營死纏爛打,根本那些權利都不屬於他們。’看他的神色語氣,我很生氣,同時也發現,原來在他身上,也有他自認為的公義,公義並不由我獨享,但我一直認為我是公義的那方。就這樣一直生悶氣,大病一場,才意識到這段社運路上我burn out了。”

走進區議會:在男性主導的氛圍中實驗第三條路

辭去工作的甘甘身心俱疲,向同路人請教期間,意外接觸到佛學。

她憶述,佛學專注引導世人如何麵對苦難,在追求公義與女性獨立的路上,主流大眾的冷感經常帶來挫敗感,圈中人又不時有路線之爭,如果對方不全盤接受自己的論述便是敵人。她當年讀過Rita Gross研究佛學與女性主義的論文,知道社運如何令人沮喪疲憊,加上基督教文化背景,追求公義往往被視為“上帝旨意”,因此令人執念更深,忽視實相。佛學則關心現實裏的情緒管理,破除妄執,離苦得樂。

金佩瑋接觸佛學 ( 歪腦 / 受訪者提供 )

“在中大三年,我寫了篇論文,題為〈女身成佛——探討佛教女性的終極證悟與世間修行〉。剛好在2003年,有日何秀蘭打電話來,問我想不想參加區議會選舉,她說區議會沒太大實權,但勝在有資源,可以做些有意義的事。很記得第一次到灣仔區,對街坊介紹自己,是完全在狀況外。身旁的助理把政綱單張往我手裏塞去,逼我起碼要對人打招呼,那我就一直說早安和鞠躬。”

2003年,香港民間反對政府就《基本法》23條立法,50萬人參加當年的“七一遊行”,最後令政府撤回立法,負責推銷23條的時任保安局局長葉劉淑儀下台。同年區議會選舉,39歲的甘甘以911票成功當選灣仔區議員,她所在的選區呈南北狹長地勢,往山上去的選民愈富貴,往海邊去則是修頓球場周圍的舊區唐樓,換言之,她的選民橫跨不同階級,她要一並兼顧不同的訴求。

“以前做倡議,想的是怎樣讓人聽到你的話,當了區議員,要求的則是要聆聽街坊的說話。我的選區什麽階層的人都有,也因此我發現以前學到那套左翼階級思想,與現實是有些出入的,因為同住一區,即使階級不同,但他們會有類似的訴求。換言之,他們不是單純被定義成基層、中產、資本家,而是純粹的一個人。我不會將階級看得太重,甚至本應被視作需要教育、啟蒙的基層,他們學習能力與靈活,比社運人更好。灣仔利東街(囍帖街)重建抗爭中,街坊、社區改變了我很多。 ”

甘甘參與重建討論 ( 歪腦 / 受訪者提供 )

與此同時,甘甘也在男性主導的議會中實驗她的第三條路。她知道議會的男性區議員有很強的兄弟情誼,當時她試著以協商、遊說方式推選出另一名女性區議員黃英琦當灣仔區議會主席,又建議主席的稱呼不再循“Chairman”、“Chairwoman”之分,而是改為“Chairperson”。

擔任區議會轄下文化及康體事務委員會主席時,她把每年度100萬預算中的六成,調撥到支持區內文化藝術、地區曆史研究、 舊建築保育的用途,建設人文化社區,改變過去區議會資源淪為政黨與地區組織的政治酬庸格局。麵對區內街坊打擊“流鶯”的訴求,她沒有為選票盲從,反而積極聯絡居民、性工作者、執法當局,希望透過互相理解,協商出雙贏的局麵。

“我寫過一首歌,其中一句歌詞是:同途萬千裏獨行,描寫的場景是很多人走上街頭,但人到最後都是一個人,總有隻有自己才能麵對的問題。現在我老了,確實也變得mellow,很多事情能力所及就去做,也不執著是否一定要成功。我離開了區議會後,一直在大學教書,希望可以成為改變到身邊人的人。以前覺得改變到製度,就改變到人,然而人不改變,製度怎樣改變,都會走回舊路。”

Rachel:把創傷述說出來,是讓更多人明白女權的方法

“現在很多人聽到女權呀,女性主義呀,就標簽對方是‘女權撚’(女拳)。”

曾在傳媒工作的Rachel,從小學到中學,整整念了十二年女校,大學修讀比較文學係時,開始接觸到女性主義的概念。畢業後,她卻覺得,主流大眾隻要把提出女性身體、情欲自主的聲音標簽成蠻不講理、逼害男人的‘女權撚’,就可以輕易取消了深度討論的可能。

她舉例說,很多男人會用“阿嫂”來形容朋友的女朋友,好像隻因為她從屬於一個男人,才有被認可的資格。她不會用理論駁回去,隻會笑著反問對方:一起吃了那麽多次飯,為什麽你老是記不住她的名字呢?又為什麽你隻選擇記住你朋友的名字呢?

不願意聽的人當中,有多少人曾經站在侵害女性的位置而不自知?而發聲的人裏,又有多少人經過懵懂不明的時刻? Rachel記得,小學時候,有一次班主任隨意聊到大家要成為怎樣的女性時,大部份同學舉手說想成為獨立一點的女性,她當時卻舉手說,想當個小女人。

Rachel ( 歪腦 / 陳子雲 )

因為不熟悉男性,小時候對年長男性是帶有一種不明所以的傾慕,加上電視劇呈現很多女性間的雌鬥,充斥許多女性等同不講理、歇斯底裏的形像。直到高中參加聯校活動,認識了男校的男生,同時見到女生在籌辦一個活動中,也可以展現出領導力,不比男生遜色。去到大學,更加猶如來到女性主義的烏托邦,老師、同學大多都相當敏感性別權力關係,不會亂作直男父權式發言、貶低女性。而我也從中把所學的連結到過去的遭遇,漸漸整理出身為女性,一路成長以來的創傷,及不舒服的時刻。

Rachel坦白說,以前聽到男性稱讚她“與其他女生相比特別不同”會感到開心,但現在隻覺得就算言者無心,那句話仍讓她感受到自己被一個男性相中、然後認可,當中隱含男性可以隨意判斷女性的資格,猶如獵人與獵物般。

中學時候,她曾經曆非禮、性侵等暴力,一次在地鐵車廂,她被一個男子非禮,但不敢出聲,事後他在她身後說了聲“唔該曬”(謝謝)。這令她有段時間害怕任何年長男性投來的目光。畢業後投入職場,身邊有不少男同事會隨便在女生麵前講黃色笑話,還反問別人為何不笑;男上司有時突然關心起她當日衣著,問她下班後是不是跟人去約會,但同樣問題,卻不會出現在男同事身上。

一次次的創傷,並沒有隨時間過去而淡忘,Rachel選擇述說那些故事,那是她認為可以讓更多男性與女性明白女權的方法。 2019年反送中運動期間,因為出現種種女性抗爭者遭到警暴,有近三萬人出席“反送中#metoo集會”,追究警察性暴力對待抗爭者。由那刻起,她開始意識到要把自己的經曆說出來。她覺得2019年後,香港社會可能出於抗爭所建立的同袍情感,而連帶關注平日忽視的性別議題,那場metoo集會也是出於要聲討警暴而帶出警暴裏的性暴力。

發展到現在局麵,可能很多人不是不關心女權,但更多出於對女權是一種工具的想法。 “藍絲”會攻擊Viutv旗下女團外貌,因為他們認定Viutv是“黃”;“黃絲”又會嘲笑建製派女政客外表,同時卻稱“黃圈”的女性為“社運女神”,言必稱人美心善。

“說出我的真實經曆,就是不想他人覺得女性主義者就是說教,而且如果對一個門外漢說Judith Butler的理論,他們一定不明白。所以選擇分享故事,讓他們聽到一種敘述,就像要他們放棄第三身聽故事的角度,以第一身代入我的處境。我不加鹽加醋,平靜地說出那些遭遇,你可以問問題,我會回答,不必辯論,也不必判斷,先去感受。因為有很多女生也曾有類似遭遇,她們可能有反應的,但經常陷入自我質疑,或不懂得怎樣說出來。我想她們知道,身為一個女性,我也曾這樣,但種種被差別對待、幽微得說不出個所以然來的事,隻要你感到不舒服,就要說出來。”

Emilia:我發性感照,也寫文章講女性主義

今年28歲的Emilia,出身名校,入讀香港中文大學的法律學院。線下的她經營補習社生意,並且成功置業、事業有成,線上的她卻是不少香港網民的“眼中釘”(看不順眼的對象)——因為她拍攝性感照片之餘,亦以圖文分享女性身體與情欲自主的主張—— 被指打著身體自主的旗號吃女權自助餐,又因為在平台Patreon上販賣照片而被罵“做妓女又拿貞節牌坊”。

“每個人的生活都不同,我不像一般人朝九晚五上班,要是說生活體驗中遇到令人氣結的處境,是較少的。但是在社交媒體上,其實有很多年紀比我小的女生,私訊分享自己麵對的感情問題、性別差別對待、自我形像低下等問題。我覺得一個女生的經濟能力是很重要的,因為可能我回到她們的年紀,都會很困擾。”

Emilia ( 歪腦 / 陳子雲 )

因為沒有經濟能力去處理的話,我們就會像開了眼,看透了性別權力關係,卻又同時發現自己沒有能力擺脫那個處境。除了經濟能力,我也一直寫文章,強調女生要重視自己的價值,如果沒能意識到,很容易會掉進一段toxic的關係裏去。像男生會精神上貶低女生呀,說什麽隻有我才會喜歡你呀,很多女生真的會相信那些gaslighting的話術。其實哪會沒人要,坐牢的人個個都有伴侶啦,隻不過當整個社會日常都在貶低女性的價值時,那她們也不想。

經營社交平台,每次發布新相片後,必然有人留言評頭品足。令Emilia印象深刻的,是有個女網民留言笑她胖,她好奇點進對方帳號,發現是個比她更胖的中年女人。她形容在男性凝視中,常常出現一種針對女性外表的“扣分製”:胸小扣分、腿短扣分、皮膚差扣分;但是當一個負分的女人去批評一個她認為隻值一分的女人,那意味著她被男性主導的文化所影響,而且她自己內心也必然很焦慮,很辛苦地要和議男性的標準。

很多女生在留言或私訊中,都不若而同向Emilia提到一件事:如果可以像你一樣那麽美麗就好。不是外表的美,而是像她擁有一種自信的美麗,可以24小時全天候堅定自己價值的美。然而,對於男性來說,現在社交平台發達,發性感照的女生那麽多,便有了一套凝視的法則。

“他們總覺得女生不可能出於為自己開心而發性感照,要求那些女生很性感、不可能表達自己的思想,要全無底線。最近日本出道的香港AV女優繪麗奈,以前也在Partreon收費發相,一樣被人罵‘電子雞’(電子妓女)。現在什麽都做了,有人留言罵她‘含撚啦’,她可以照直回應‘有含,謝謝’。像我那些不露點的,就會被罵付出不夠多,是欺詐。繪麗奈在訪問提過她不敢麵對父母,這敘事就符合男人的標準。相反,我發性感照,又寫文章講女性主義,我媽媽很支持我,於是男人麵對我便‘Hang機’(當機)了。”

以“高登討論區”及“連登討論區”為首,凝聚以男性為主導的網絡文化,經常有人聲稱要“打擊電子雞”,方法是到Patreon訂閱最貴的相片,然後一次過流出相片,以此打擊對方的收入。 Emilia解釋,她本來就不靠Patreon訂閱收入維生,甚至一開始純粹在社交平台發相,都會有人留言批評。她覺得,那些人不過是想透過批評,來回避性別權力關係與凝視的討論,無論付費與否,一樣會有男人會看不過眼。

“移風易俗一向是件要花上多年時間的事情。我在Instagram玩了八年,八年前在中大的健身室穿一件Sport Bra自拍,已經被人放上高登討論,大驚小怪似的。現在很多女生都敢於發性感照,她們可以擺脫男人的看法紀錄自己。如果八年前網絡風氣已經如此,我大概不會寫那些女性主義的文章。再說我提到的那些理論,在外國根本是相當平常,甚至是常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