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兩天，我寫了些文章談最近“笑果事件”，有很多網友罵我，說我洗地之類。這類指責我一概不回應、不爭辯。總體來說，我很理解大家，因為中國人（也包括我）對於人民子弟兵普遍有樸素的好感，很多人家中、親戚中就有當兵的，子弟們就是我們自己人。

但是，維護軍人的方式，不是靠你在網絡上的衝動和叫喊，那跟軍人關係不大，跟好心添亂關係很大。

我的兵哥哥

我也有個堂哥是當兵的，大概在2000年前，他參軍的部隊在廣州花都，那會我在上學，就寫信跟他聯絡，他會在信中聊部隊的生活。幾年後要退伍了，但他想留在部隊，伯父家就拚湊了幾千幣過去送人，但這些幣沒有起到作用，堂哥還是回來了。

後來他就去沿海打工，但因為也沒啥突出的特長，他又不是那種心思活絡的人，所以混得一直不太好，老家幾十年前蓋的磚瓦房都年久失修了，也沒錢蓋新房。

去年的時候，老家縣政府（原本是貧困縣）為了搞形象，開始對馬路兩邊的民居統一免費裝修，簡單來說就是把外立麵全搞成“徽式建築”，刷白漆，做馬頭牆，耗資起碼幾千萬。我伯父看見後，就向鄉政府提要求，問能否看在退伍軍人的麵子上，把老房子修葺一下——不是蓋新房，就是把腐爛的梁和椽木換一下。但是鄉政府回答說，沒有這種項目。

我伯父特別生氣，說縣裏本來就有貧困戶的指標，但是前兩年村幹部卻把這些指標給了已蓋好漂亮大房子的人家，不給我堂哥，原因僅僅是因為我堂哥有個麵包車，但是那個麵包車是二手的，買來是為了擺攤和接送孩子上學用的。好說歹說，鄉政府就是不答應。

這件事，我去年在微博上說過，後來雖然解決了，但過程仍然是一半講關係一半央求。當然，就我個人來說，我認為任何人都要自強，向政府要資助，不算光彩的事。但從社會的角度來說，政府要有德性，工作要精準，對於尚處弱勢的貧困戶、退伍軍人適當幫扶，也是應該的。

好了，我們現在做個假設：如果某天真的發生戰爭，作為後備，需要征召退伍軍人重新入伍，在接到命令的那一刻，我堂哥想到的，是有個脫口秀演員講了個（疑似）冒犯軍人的段子沒處理好，還是想到地方政府寧願花幾千萬搞形象工程也不修他漏雨的房子？

哪個對“軍心”影響更大？

不用說你也知道是後者，前者甚至可以忽略不計。因為要不是網絡上這些“正能量”博主連日來歇斯底裏地鼓噪，他連house、笑果是什麽玩意都不知道，他大概一輩子都不會買票去聽一場脫口秀；他即使刷手機知道了這事，也不會想太久，因為他出攤時分神太多就要被城管追上了（此句是玩笑，擺攤是去年的事，今年他去大排檔打工了）。

說破了天，無論怎麽錯，這就是一場閉門演出的脫口秀，一個年輕演員講了一個不好笑的、引起歧義的梗，無論你怎麽發揮想象，那台下坐得不就百把號人嗎？

你覺得我們的軍人——無論現役還是退役，會有這麽小的氣量和這樣一個脫口秀演員較勁嗎？會認為這是很大的傷害嗎？

對於絕大部分人，隻要不被某種情緒裹挾，是很容易分清孰輕孰重的。

我絕不是說應該縱容辱軍、辱國言論，但顯而易見的是，軍隊由一個個具體的軍人組成的，正如《軍人地位和權益保障法》的規定，它要保護的是軍人個體的權益，當每個個體的權益都得到了保障，軍人的整體形象必然堅如磐石。

現實的情況是，很多軍人都是農民子弟，來自經濟條件不那麽好的地方，他們也許有經濟困難，也有可能在某些方麵被侵權，麵臨和普通人差不多的困境。

這時候你會發現，網絡上各種唱高調的所謂保護軍人、維護軍人形象的輿論，不過是安慰劑，跟軍人的關係沒那麽緊密，那些當不了飯吃，也不能維權或者多出什麽機會。

現實中能保護軍人——包括所有普通人的，是法治，能讓軍人得到一些照顧的，是那些掌握資源分配的人。無論是哪個群體，係統性、製度性的安排對他們的影響遠大於個案關注。

還是以我堂哥為例，他沒有當地戶口，沒有穩定工作，為了讓兩個孩子留在身邊上學，他還是得托人找關係，去求情。試問一下，為什麽大家都沒那麽群情激憤、萬眾一心地要求改革戶籍製度呢？

說白了，喊喊口號，打倒一個house和笑果，毫不費力，能迅速獲得一種虛擬的安全感和道德優越感，但對於有些人來說，要改革戶籍製度，讓農村人也去發達城市占學位、分享醫保，那可是實打實涉及利益的，這就難了。

不要擔心娛樂變成教化

有些人會說，現實中維護軍人權益和網絡上保護軍人聲譽不矛盾啊，兩者都要兼顧。

這樣說也沒錯。但是，凡事要有度，社會治理上過罰要相當，要講策略，有胸有成竹，不能急哄哄沒有章法。

某些人一方麵看不起脫口秀行業，一方麵又使勁高估脫口秀行業的影響，不僅自相矛盾，而且有點草木皆兵。

脫口秀演員，放在古代叫做“戲子”，排除掉其中的貶義色彩，完全以社會影響來論，在今天大約也還是“戲子”，因為它的主要功能就是逗樂，靠逗樂為生，而不是教化。

不是講“冒犯的藝術”嗎？——這種俏皮話你不用太當真，無論是“冒犯”還是諷刺，脫口秀都不可能搞成教化或教育為主。

原因很簡單，教育和娛樂各有目標人群，市場又高度細分，功用早就決定了形式和內容。對於成人的教育，需要持續、係統、理論化地輸入，借助演講技巧、肢體語言、抖機靈，是起不到教化的作用的。

從一個更寬廣的背景來說，實際上更可能是觀眾在影響脫口秀演員（決定他們的創作方向），而不是相反。

再說回來，無論是誰影響誰，肉眼可見的是，你覺得脫口秀這個行當能有多大話語權？有誰把他們的觀點真當回事嗎？那些爭議話題是影響了社會還是因為被社會所影響，你看不出來嗎？

一點點風波，全國無數媒體一擁而上、數億人衝上去每人踏上一隻腳嗎？值得嗎？會不會是用核彈打蚊子？發射了一百枚核彈，然後義正嚴辭地告訴蚊子“你小點心，我們不是好惹的！”

以後真碰到比這大的事，怎麽辦？

不要上壞人的當

有些人跟我強調，要有底線思維，要讓壞人知道哪些底線碰不得。

這麽說也沒問題。但是，好的出發點未必就是在辦好事，因為事件的演繹往往是多個維度的。

你想小事大罰，殺雞儆猴，但最後很可能是猴子沒有，自己這邊雞飛狗跳，騎虎難下，而某些人在混亂中乘勢得利。

目前這種局麵，你認為是震懾了壞人嗎？實際上壞人看了最開心。

昨天有一位退休軍人發私信給我，他的原話如此：“我的判斷是當前有一股勢力，在試圖占領輿論的製高點，試圖擁有絕對的話語權，通過對詞匯的定義，占有，從而達到剝奪其他人話語權的目的。而這一切的目的並不是為了建設更好的法治社會，而是試圖拉低人民的道德和認知水平，從而破壞人際、政府和人民之間的穩定關係。”

這真沒說錯。在連日的舉報、互相聲討中，人群分裂了，中國人和人之間原本是比較融洽的，但現在都在玩“抓壞人”的遊戲，互信基礎破壞了，中國社會包容、自信、開放的形象也受損了。

看到這一切，敵對勢力高興壞了，這是花錢都買不來的好事。

還有誰獲利？對了，就是那些使勁鼓動大家的人，在群情激憤中，他們流量暴漲，賺得盆滿缽滿，而且繼續坐穩了“意見領袖”的位置。

怎麽就沒人想一想，為什麽壞人總是由某些“”正能量博主”率先發現？為什麽網絡上的壞人總是捉不完？

我們的國家是有相對完善的法律的，是有很多專業人士在守衛現實和網絡的，不值得大家天天陰謀論，神經過敏的樣子。

冷靜下來，不要那麽激動，不要那麽衝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