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9年3月2日,珍寶島衝突爆發,戰備氣氛日益緊張。
12月29日,襄渝鐵路,作為三線建設的重點戰備項目,代號2107工程,立即分段開工,要求快修快建,工期3年,1972年底必須全線通車。
一聲令下,百萬軍民奔赴襄渝鐵路工地,掀起一場熱火朝天的大會戰。
這當中,就包括20歲的劉曉慶和15歲的郭達。
施工條件異常艱苦
襄渝鐵路,東起湖北襄陽,經過陝西南部的秦巴山區,西抵重慶,全長913公裏,按一級戰備標準設計、施工,時速70公裏。
沿線山高穀深,地勢險峻,集岩溶、斷層、高地應力、大變形、瓦斯、湧突水等現象於一體,堪稱“地質博物館”。
施工條件極為艱苦、惡劣。尤其是陝南境內,交通不便,物資匱乏。
當時,全國除西藏外,僅有5個縣不通公路,這裏就占3個。
急需的鋼材、水泥、枕木,以及後勤生活物資,無法用公路運送,全靠肩挑背扛。
會戰主力,是23.6萬名鐵道兵,以及2.5萬名隸屬鐵道兵的“三線學兵”、14萬湖北民兵、30萬陝西民兵、30萬四川民兵,共100餘萬人。
許多老鐵道兵說,修襄渝線時,那種苦才叫真正的苦。
當時沒有什麽設備,靠的就是雙手和肩膀。
打眼就用大錘和鋼釺,一下一下往裏打,許多人的手都被鋼釺震出了血。
搬運土石方時,用鐵鍬鏟土,用籮筐裝,用雙肩挑,一筐一筐運出去。
住的,是臨時搭的籬笆房、幹打壘,冬天冷,夏天熱,隻能說比露宿強一點。
穿的,一年隻有兩套衣服,而且隻能以舊換新。工地上衣服磨損快,每人都是補得不能再補了,才把衣服交上去。
蓋的,隻有一床3斤重的被子和僅有的一套棉衣,要過完秦巴山區的整個冬天。
吃的,多數時候是白飯、窩窩頭。糧食定量供應,經常吃不飽。菜很少,因為蔬菜隻能從縣城運來,等分到連隊,大都爛掉了。
郭達在“學兵連”
襄渝線陝西段總長264公裏,穿越陝南5個縣。
線路在秦巴大山的“肚子”裏穿行,地形險峻,工程量巨大。
由於施工的機械化程度非常低,人海戰術扮演著最關鍵的角色。
光鐵道兵遠遠滿足不了需要,即便加上30萬陝西民兵,戰場鋪開後仍顯人力不足。
無奈之下,陝西省想到,還有兩屆初中畢業生在家待業。
1970年8月、1971年3月,分兩批從西安、鹹陽、寶雞、渭南、銅川等地的69級、70級應屆初中畢業生中,抽調25,809名學生,其中女生5129名,編為141個連隊,參與陝西境內288座(條)橋梁和隧道的施工。
他們俗稱“三線學兵”,多為十六七歲的少年。
學兵隻有連的建製,受鐵道兵管理,施工監督的責任也交給了部隊。
這當中,就有15歲的郭達。
郭達是遺腹子,1955年6月9日出生於西安。父親郭華昌是一位老紅軍,擔任過朱老總的警衛員,因戰爭年代多次負傷,積勞成疾,在郭達出生前27天去世,那一年郭達母親28歲。
1971年3月底,郭達跟著學兵連,從西安出發,翻山越嶺,來到陝南安康縣的嵐河隧道工地。
到了工地,首先要過的是生活關。
郭達先住在地下鋪著稻草的帳篷裏,後來轉到簡陋的幹打壘、油毛氈房,一住就是兩年多。
陝南的夏日悶熱潮濕,小蚊蟲不時飛到人身上,咬得奇癢,一摳就破。
在家很少做家務的郭達,逼著開始縫補衣服。
有人無奈之下,幹脆將要拆洗的棉襖、被褥,整個扔進漢江邊,棒打腳踩。
學兵們單從外表就能認出來,不修邊幅,頭發長而亂。
一年四季,就是夏天也穿著一件沒有扣子的棉襖,一根導火索當作皮帶,紮在腰間。
正值長身體的年齡,學兵們最難熬的,莫過於吃不飽肚子。
幾十萬築路大軍開進陝南山區,吃飯成了大問題,糧食不斷告急。
為了搶進度,實行“先生產,後生活”,糧食由各連就地想辦法,搞到什麽吃什麽。
一日三餐,經常是一人一個定量為一兩的“苕饃”(用紅薯做的饅頭),就著一丁點鹹菜,或一小匙鹽水煮的黃豆。
按學兵們的話說,“兩口就下肚了”。
隻有春節、中秋等節日,才能吃到一點新鮮蔬菜和肉。
斷糧時,紅薯葉、南瓜湯什麽都吃過。
為了吃飽肚子,學兵們拿著家裏寄來的糧票或舊衣服,跑到附近的老鄉家換紅薯、柿餅、桔子吃。
上山扛木頭,餓得頭發昏,許多人摘野果子吃,結果中毒了,上吐下瀉。
直到公路通車後,學兵每月的糧食定量增長到51斤,食用油漲到每人每月4兩,餓肚子的問題才逐步緩解。
郭達的工作,主要是打風鑽、風鎬。
初學打風鑽,15歲的郭達震得眼冒金星,四肢麻木,渾身顫抖,哇哇大叫。
但他接受能力強,一兩個月就適應了。
學兵們大都聰明能幹,很快擔當了重任。
每個營的機械連,負責打風鑽、風鎬的,幾乎全部由十六七歲的學兵擔任,這在世界鐵路建設史上恐怕也是絕無僅有的!
由於勞保用品不足,每個學兵都冒著洞內缺氧,炮煙、瓦斯、粉塵彌漫,以及隨時塌方的危險。
打風鑽、風鎬時,要用身體頂住,活塞震動厲害,許多男生落下了遺精的毛病。
由於從事重體力活,加上隧道內的陰濕環境,不少學兵落下腰部、關節疾病。
發的海綿口罩,防塵效果不佳,不久就堵住了,這讓不少人的肺部受損。
為了早日打通大動脈,學兵們不叫苦,不喊累。有人進洞前,甚至把遺書悄悄寫好、藏好,時刻準備獻身。
夏季山洪爆發,齊腰深的洪水湧進了隧洞,學兵們照樣在掌子麵堅持施工。
隧道越來越深,炮煙排不出去,一排人中毒昏倒撤下來,另一排人又衝上去,沒有一個人猶豫退縮。
女學兵不進洞施工,一般在洞外搬磚、扛水泥、篩沙子。
在兩年多時間裏,學兵們在惡劣的生存環境下,戰勝了饑餓、塌方、洪水等困難,流血流汗,為襄渝鐵路的順利建成立下汗馬功勞!
1973年7月,襄渝鐵路鋪通後,對學兵們采取“大包幹”的方式統一分配工作。這種不用上山下鄉、直接包分配的做法,當時很少見,屬於特殊優待。此後招收工人,仍采取貧下中農推薦的辦法。
郭達因表現優異,直接被選為幹部,分配到西安市文化局。1974年,推薦進入上海戲劇學院話劇專業深造。三年學成後,被分配到西安話劇院當演員。
1986年,郭達改行演小品,和蔡明搭檔,一炮而紅。
郭達經常說,正是因為早年經曆了鐵路建設的鍛煉,才養成了自己堅忍不拔、百折不撓的品格,受益終生。
劉曉慶在宣傳隊
劉曉慶,1952年10月30日出生於四川涪陵(今重慶涪陵區),1970年畢業於四川音樂學院附屬中學,1972年被四川省宣漢縣文藝宣傳隊選中。
劉曉慶的吹拉彈唱都不錯,尤其是表演,絕了,成了宣傳隊的台柱子。
一次,宣傳隊去襄渝鐵路工地,給宣漢民兵團慰問演出。
劉曉慶穿一身綠軍裝,拴著軍用皮帶,在簡易樂隊的伴奏聲中,翩翩起舞。
那身段,那眼神,那舞姿,令民兵們大開眼界。
接著,又是一段揚琴獨奏《歡樂的草原》,一段清唱《都有一顆紅亮的心》……
民兵們沸騰了,掌聲不斷,手都拍紅了。
在民兵團的強烈要求下,劉曉慶被借調到民兵團宣傳隊。
當時,劉曉慶是分管女隊員的副隊長,李貴森是分管排練工作的副隊長。兩人朝夕相處,情同兄妹。
李貴森畢業於四川省川劇,和劉曉慶一樣,都是演出的多麵手。
兩人相處下來,從沒紅過臉、吵過嘴。
年中,達縣軍分區文工團決定招他們倆入伍,但宣漢民兵團堅決不放人。
第二天,民兵團爭取了許久的樂器款落實了,準備派人去成都選購一批新樂器。
劉曉慶自告奮勇,要求出這趟差。
理由很簡單:她畢業於川音附中,認識音樂學院的教授,可以請他們幫忙選購。
民兵團同意了。
當晚,劉曉慶同李貴森到小河邊散步。夜風輕拂,流水淙淙。劉曉慶悄悄告訴李貴森,這一去,她也許永遠不會再回來了。
第二天一早,劉曉慶搭上一輛過路車,趕到達縣軍分區。她又唱又跳,一股腦兒將所有的才藝展示了出來。
文工團被征服了,破例收下了她。
1972年底,成都軍區文工團調她演出歌劇《杜鵑山》。
1973年,被八一電影製片廠選中,很快紅遍大江南北。
從此,劉曉慶和李貴森,這一對朝夕相處的夥伴分別了。
幾十年後,李貴森從宣漢縣醫院工會的崗位上退休。閑暇之餘,他經常打開相冊,細看當年劉曉慶的照片。
這麽多年了,還能完好地保存這麽多早年照片,很不容易。
他時常放一首劉曉慶當年自編自唱的歌:鐵路修到了我的家,人人心中樂開了花,千言萬語說不盡,隻有一句心裏話……
大山裏的脊梁
1973年10月,經過四年的艱苦奮戰,襄渝鐵路接軌通車。
東段和西段於1975年11月交付使用。
中段轉入整治病害工程、控製滑坡。
1979年12月,中段正式交付運營。
1981年5月1日,襄渝鐵路正式並入鐵路運營網。
在襄渝線沿途,幾乎每一條隧道的盡頭,都有一個或大或小的烈士陵園。
襄渝鐵路是用鮮血鑄成的,最慘烈的時候,每公裏犧牲兩人之多。
僅陝西省紫陽縣境內,就有300餘人犧牲。
老鐵道兵聶金南回憶,犧牲的人太多了。隊伍裏少個把人很正常,白天在修路,晚上就見不著了。
三線學兵118名死難者中,因公死亡74人,非因公死亡44人。非因公死亡中,包括自盡2人,失蹤、原因不明2人。
其實,無論是因公死亡還是非因公死亡,大都和施工有關。
唯一被授予烈士稱號的學兵,是17連的學生排長吳南。
他在1972年楓樹埡隧道的施工中,突遇塌方,為掩護戰友不幸犧牲。
如今,隨著襄渝鐵路二線的建成,以及鄭萬高鐵、襄渝高鐵的開工,襄陽和重慶之間,建設了4條不同的鐵路,這在全國也是少見的。
回首往事,襄渝鐵路,這座大山裏的脊梁,仍然讓人感動。
曆史的記憶或許已經模糊,但忠誠奉獻的豪情,依舊流淌在這片熱土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