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BC駐首爾記者 吉恩·麥肯錫（Jean Mackenzie）



在首爾一家地下餐廳的私密房間裏，一群與眾不同的韓國人聚集在一起，共進午餐。這些人裏有政治家、科學家和軍方人士，其中一些人的身份過於敏感，無法公之於眾。這是核政策論壇的首次會議，他們這次午餐的目標雄心勃勃——謀劃韓國如何發展核武器。

在過去的幾個月裏，這個曾經邊緣化的想法已經爆炸性地成為主流。甚至韓國總統尹錫悅也在一次國防會議上提出了這種可能性，這使他成為近年來唯一一位將該選項擺上台麵的總統。現在，韓國的報紙專欄每天都在大肆宣傳這一想法，而令人驚訝的是，四分之三的公眾支持這一想法。韓國人對他們那個擁核的北方鄰國，日漸焦慮，周三尹錫悅將前往白宮，尋求拜登的支持。

韓國曾在20世紀70年代考慮過發展核武器，當時甚至實施了一項秘密計劃。但美國發現後對韓發出通牒：要麽首爾繼續搞下去，要麽讓美國用其現有核武庫來保衛韓國。韓國選擇了美國的保衛，至今仍有數以萬計的美國軍隊駐紮在朝鮮半島。

在那之後，地緣政治局勢發生了巨大變化。朝鮮正在建造越來越先進的核武器，甚至有能力打擊美國各大城市，讓人不禁懷疑華盛頓是否還會保衛韓國。

以下是他們在餐會上討論的一種場景：好戰的金正恩襲擊韓國，美國被迫介入。然後，金正恩威脅要在美國本土上空引爆一枚核彈，除非美國退出戰爭。華盛頓會怎麽做？它是否會冒著讓舊金山變成廢墟的危險來拯救首爾？可能不會，這是秘密午餐會的參與者們得出的結論。

“認為另一個國家應該保護我們是不理性的。這是我們自己的問題和責任。”論壇成員、韓國執政的人民力量黨成員崔智英（Choi Ji-young，音）說。



韓國核政策論壇的成員們希望自己的國家走擁核路線。

論壇主席、學者張成章（Cheong Seong-chang，音）提出了他們的建議。下次朝鮮測試核武器時，首爾應該退出《不擴散核武器條約》（NPT）。如果在六個月內，金正恩還不放棄發展核武器，首爾將開始建造自己的核武器。張成章認為，如此一來，將降低朝鮮半島發生核戰爭的概率，因為金正恩知道韓國可以反擊，就不太可能發動攻擊。

但是，來自美國智庫“北緯38度”（也稱“三八線”，38 North）的湯恩（Jenny Town）質疑這一假設，即一個擁有核武的韓國會使朝鮮不再那麽冒進。她說，“更多的核武器並不能使世界在核利用方麵更加安全。如果以印度和巴基斯坦為例，我們沒有看到那種情況。擁有核武器在某種程度上反而給他們倆開了綠燈，讓他們走得更遠。”

一個擁有核武的韓國絕對不是華盛頓想要的。然而，這頭野獸有一部分是美國製造的。2016年，時任總統特朗普指責韓國搭便車。他威脅說要讓首爾為駐紮在其領土上的美國軍隊付出代價，否則他將撤出這些軍隊。這些話帶給給人們的恐懼並沒有隨著時間的推移而減少。越來越多的韓國人敏銳地意識到，美國的承諾換了總統就不再作數，這些人現在讚成製造核武器。

最近的一個周日下午，在首爾當地的一個桑拿房裏，來自各種背景的年輕人和老人聚集在一起，緩解他們一周的酸痛，同時沉浸在啤酒和炸雞中。在這樣的環境中討論核擴散可能看起來很奇怪，這些天來，這類談話在這樣的小範圍內進行。

31歲的郭盛旭（Koo Sung-wook，音）說：“美國不會用它的核彈來保衛我們，所以我們應該主導我們自己的防禦。”他在軍隊服役期間就已經開始動搖。他在2010年服役，當時朝鮮炮擊韓國一個島嶼，造成4人死亡。

“感覺就像一次真正的緊急情況。各個單位都在給他們的父母打電話，寫遺囑，”他回憶說。現在他擔心的不僅僅是朝鮮，還有中國。“我們被這些大國所包圍，如履薄冰。為了具有競爭力，我們需要擁有核彈。”

桑拿房裏的人幾乎都同意，甚至82歲的洪仁秀（Hong In-su，音）也同意。她童年經曆過20世紀50年代的朝鮮戰爭，她說自己曾反對核武器，後來勉強得出結論，核武器是一種必要的惡： “其它國家也在發展自己的核武器，所以我不知道沒有它我們怎麽能繼續下去。世界正在發生變化。”



82歲的洪仁秀擔心核武器，但認為韓國需要它。

另一位女性對美國是否會保衛韓國感到糾結，她認為“最好有核彈以防萬一”，而一位年輕的母親則擔心首爾與美國目前的關係隨時可能發生變化。

華盛頓現在努力地向其盟友保證在共同防衛方麵“鐵一般”的承諾。本月早些時候，美國在韓國南部的釜山港駐紮了一艘巨型核動力航母。但令美國政策製定者感到沮喪的是，這種安撫姿態似乎已不再奏效。

首爾的政治家們對被蒙在鼓裏的感覺越來越擔憂，不清楚什麽會觸發美國總統代表韓國按下核按鈕。目前，沒有規定拜登這樣做之前必須告訴尹錫悅。湯恩說：“至少我們可以設立一個強製性通話，讓我們知道這是美國總統的決定。”

位於首爾的峨山研究所（Asan Institute）的國防分析員楊武（Yang Uk，音），在尹總統發表關於韓國擁核言論時，他就在現場。他表示，尹錫悅是在間接向美國施壓。他說：“美國如此不情願與韓國討論其核政策，但如果半島爆發核戰爭，我們將是受害最深的人。”

首爾正在推動更多參與到圍繞核利用的規劃和執行中去。這可能意味著讓美國的核武器部署在韓國，或者做出類似於歐洲的核共享安排，如此一來，韓國在發生戰爭時能夠動用美國的武器。一個不那麽激進的選項是建立一個聯合核規劃小組。



圖像來源，GETTY IMAGES 韓國總統尹錫悅將訪問美國會晤拜登。

美國不太可能提供很多，但美國也知道必須拿出些具體的東西，讓尹錫悅可以把它當作一場勝利，並向韓國公眾推銷。即便如此，事實證明可能為時已晚。這個曾經不可想象的想法，現在已經牢牢地紮根於韓國人的心裏，很難將它連根拔起。

擁核是一個重大決定。當前的國際秩序是建立在不擴散核武器的基礎上的，那些威脅到這一秩序的國家，如伊朗和朝鮮，都付出了高昂的代價。分析人士說，韓國公眾可能沒有考慮到後果。美國可能會取消防務承諾，中國可能會通過對韓國的製裁進行猛烈報複，而他們的國家可能最終被孤立，成為另一個失敗的被孤立的國家，其國際聲譽也會碎成一地。

在桑拿房裏，人們似乎對這些情況並不感到不安。隻有一位女士承認，如果這意味著韓國成為“邪惡軸心”，那麽這可能不值得。

但這種情況不太可能發生。韓國在戰略上和經濟上都很重要，不可能像朝鮮那樣能被輕易忽略。大多數分析人士甚至不相信美國會結束其長達幾十年的軍事聯盟。相反，人們擔心的是，韓國一旦進行核軍備，將為核不擴散製度帶來裂痕，從而導致其它國家效仿。

82歲的洪仁秀似乎對未來的危險有所認識。她引用了一句韓國諺語，大概意思是“你會掉進自己的大便裏”，或者換句話說，人們會自食其果。

“我確實認為核武器會反過來傷害我們，”她說，“我為下一代感到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