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3日，是俄烏戰爭中值得記憶的一天。
各位好，好久沒談俄烏戰爭了，昨天同時看到兩個新聞，覺得挺有意思的，就放在一起聊聊好了。
首先，是經過接半年的鏖戰，俄軍終於在日前宣布的“可以認為已經占領了巴赫穆特”，但非常有意思的是，這個新聞最初不是由俄羅斯官方發布的，而是來自於俄羅斯“瓦格納”雇傭兵的老板普裏戈金，他於4月3日在社交平台上發文稱：該集團“已占領了巴赫穆特”，因為他們在巴赫穆特市政廳升起俄羅斯國旗。為了增強說服力，這位老板還貼心的配上了一段視頻，自稱是在2日深夜拍攝的。在這段全程夜視儀綠光的視頻裏，他親自在樓頂展示了一下俄羅斯國旗。
雖然視頻沒有想象中拍攝的那麽霸氣，但我估計的這個消息也夠國內的支持俄方的朋友開心一陣子的了——畢竟俄烏戰爭爆發一年多，讓他們開心的戰果肉眼可見的越來越瑣碎了。
最開始是“一天22小時滅一國，紹伊古一戰封神”這樣的大新聞讓他們欣喜若狂。
後來是“鋼鐵洪流直插基輔”、“烏克蘭首都淪陷在即”也能讓他們興奮了。
再後來是“東線鐵壁合圍，包了烏克蘭一個大餃子”。
再再後來的，巴赫穆特這個戰前人口不到十萬的小鎮，又成了他們心中扭轉俄軍頹勢的“天王山”。
從最開始的一國、一戰、到後來的一城、一鎮，將來沒準還有一村、一樓。在不遠的未來，我們也許能夠看到“親俄軍事博主”們為了俄軍打下一個村就歡呼雀躍，宣傳為“戰爭轉折點”“重大軍事勝利”的日子……
但我覺著，指著這種“赫赫戰果”過日子的人也挺值得悲哀的，畢竟跑到別國去搞“特殊軍事行動”本身就不是什麽特別光彩的事情的，打的還這麽慢就更令人尷尬了，如果明明打得慢，還非要拿一些小戰果來炫耀，那簡直就是尷尬的N次方。
這大約相當於你家村頭一個帶頭大哥，平時肩膀頭子上紋著左青龍右白虎，咋呼的不行的了。有一天劈手去奪街邊小娃娃的棒棒糖，搶了半天總算掰下來那棒棒糖的一個角，然後頂著烏眼青跟旁邊小弟吹牛逼……
你說這大哥以後還在村裏怎麽混啊？
所以你看，這次俄軍官方對於普裏戈金老師單方麵宣布“可以認為已經占領了巴赫穆特”的消息處理是挺低調的，沒有拿來當重大戰果來提振士氣——別說現在烏克蘭軍隊還占領著30%-40%的一小半城鎮，就算巴赫穆特將來全拿下來了，估計俄官方也不會跟國內很多挺俄者興奮地要搞什麽“祝捷大遊行”，畢竟人家曆史上還是進過巴黎和柏林的軍隊，拿下這麽個小鎮就吹？臉還是得要的啊！
至於為什麽普裏戈金現在宣傳的這麽賣力，其實也好理解。
我在之前《俄烏在巴赫穆特，究竟在“磨蹭”什麽》一文中曾經分析過了，從敘利亞戰爭開始，“瓦格納”這家公司和俄正規軍的交易方式就是接單製的，從監獄裏招重刑犯、特別死的起人、所以擅長打巷戰的瓦格納雇傭兵，原先是一棟樓一個據點的從俄軍那裏接任務，任務完成了以後結現。
簡單地說，就是和外賣騎手搶單的玩法差不多。
但巴赫穆特的特殊性在於，它是瓦格納接手的第一個把一座城市交給他們來打的“訂單”。從接單開始，仗打了半年，始終未竟全功，這個戰況對正規軍來說也許還可以接受，但對接單的雇傭兵公司來說卻是致命的，這一點你去問問快遞小哥一個單他總送不到會有多上火就知道了——款結不了，客戶還總催，普裏戈金當然是壓力山大。所以自今年以來，普裏戈金在社交網絡上頻頻發言，主要內容都是抱怨俄軍對他支援不利，缺補給缺彈藥，連“瓦格納如果被殲滅，我軍將一敗塗地，戰火將燒到俄羅斯本土”這種話，3月份他都說出來了。
所以此時此刻，沒有任何人比普裏戈金更想盡快拿下巴赫穆特以證明自己這支部隊的價值，這就是為什麽明明大家都能看得出來，俄軍其實還沒有占領該城全境，普裏戈金展示國旗都隻敢夜裏上樓，他卻一定要勉強的把這個表態做出來的原因——因為這場爛泥仗再拖下去，瓦格納雇傭軍與俄正規軍之間的矛盾，很可能會帶來一些大問題。
其實這個問題恐怕已經產生了，從目前俄烏戰爭全局上講，我們可以看到俄軍自冬季過去以來已經再無力發動“全麵進攻”了，被迫轉入“重點進攻”，在巴赫穆特由著瓦格納這支雇傭軍唱主角“單打一”。但正規軍師老兵疲，停下來看眼，由著雇傭兵去打硬仗，這個態勢是非常危險的，因為你讓他打，就得給他優先且最優質的裝備補給，很容易將其養的尾大不掉。你參考一下安史之亂前安祿山獨握三鎮雄兵，之後發生了什麽就知道了。
所以這一仗打輸了當然不是俄正規軍高層所了樂見的，但萬一普裏戈金現在吹的這個牛讓他實現了——瓦格納雇傭軍真的拿下了巴赫穆特，那將來的俄軍行動，雇傭兵與正規軍之間誰主誰從，戰爭結束之後，又怎麽讓這支私軍刀槍入庫呢？這些都是問題。
所以還是孔老夫子說得好啊，“吾恐季孫之憂不在顓臾而在蕭牆之內也”。我覺得，如同阿富汗戰爭之於蘇聯一樣，與這場持久戰滋生的內部隱患相比，俄軍在戰場上遭遇的烏軍保家衛國的抵抗，都是蘚芥小疾。
我們再說同一天發生的另一件事，那就是芬蘭加入北約。
4月3日，北約秘書長斯托爾滕貝格表示，芬蘭將於4月4日正式加入北約。在土耳其國民大議會已投票批準芬蘭加入北約後，芬蘭將正式成為北約第31個成員國。
芬蘭加入北約，對俄羅斯來講並不是小事，因為打開地圖你就可以看到了，芬蘭與俄羅斯之間的邊境線長達1300多公裏，且其南部非常靠近俄羅斯第二大城市聖彼得堡，整個芬蘭的沿海所能控製的芬蘭灣水道，更是遏住了俄羅斯進出波羅的海的咽喉。雙方還有不少二戰時留下的領土爭議。
所以芬蘭的政策走向對俄羅斯來講實在是太至關重要了。
我去年寫《俄烏戰爭，會是蘇芬戰爭的翻版麽？》一文曾經跟您回顧過，二戰蘇德戰爭爆發前，蘇聯之所以不惜慘痛代價也要拿下芬蘭，就是想給自己拓展一個至關重要的戰略緩衝區。
但這個代價……未免太慘痛了，俄羅斯這個民族，好戰卻不善戰是一貫的。
而二戰結束以後，芬蘭迫於壓力接受了蘇聯提出的屈辱條約，整個冷戰期間蘇芬關係都非常微妙——芬蘭不屬於蘇聯陣營的一員，但迫於戰爭陰影，又不敢倒向美國一邊，非常謹慎的處理與這個強鄰之間的關係。以至於西方的戰略界甚至創造了一個專用詞匯——“芬蘭化”，就是專門用來形容一個小國在鄰居大國麵前那種身不由己、瑟瑟發抖的樣子。
但是芬蘭對蘇聯-俄羅斯的“臣服”，其實一直是表麵的，麵服心不服，雖然表麵宣布中立，但芬蘭軍隊一直常備不懈，在保持較小規模常備軍的同時，擁有一個強大的預備動員體係，這個人口隻有烏克蘭八分之一（550萬人）的小國在戰時可以在第一時間將軍隊擴充十倍，達到20萬左右的規模。而俄烏戰爭的情況已經證明，這個量級的軍隊，在第一時間就已經可以擋下北極熊的最初一擊了。
所以此次俄烏戰爭爆發後，芬蘭舉國上下第一時間作出了一致的反應，放棄之前的中立政策，申請加入北約。而事實證明芬蘭這個時機抓的是非常準的，到目前為止俄羅斯官方除了對芬蘭的舉動做一點象征性的抗議、並且關閉了對芬天然氣管道之外，什麽都做不了。因為之前能夠嚇唬住芬蘭的俄羅斯軍事力量，現在正陷在烏克蘭大平原的沼澤地裏拔不出來呢。芬蘭這個對俄羅斯腹誹已久，甚至可以說有世仇的國家，不趁著此時趕緊把手續辦了，你當人家傻麽？
而在芬蘭加入北約已經板上釘釘之後，你再去反思俄羅斯去年貿然對烏克蘭采取“特殊軍事行動”，會更加感到其用意不明——俄為什麽要對烏動手？最立得住腳的原因，是因為害怕烏克蘭與自己挨得太近，一旦烏克蘭倒向西方，甚至加入北約，光漫長的邊界線上的防務就足夠拖垮經濟脆弱的俄羅斯。
可是現在我們看到了，從明天起，俄羅斯與北約之間多了整整1300公裏的邊境線。俄烏戰爭非但沒有推開北約與俄羅斯之間的距離，反而套緊了這個絞索。用圍棋術語來說，俄羅斯這一手叫做“撞緊氣”——自己收縮了自己可供轉圜的戰略空間。
由此想到了去年俄烏戰爭剛開打的時候我跟一個親俄讀者的討論，他問你怎麽知道俄軍這一把一定會打的不順手呢？萬一真的“俄式閃電戰”打成了呢？萬一俄軍所向披靡，整個烏克蘭望風而降了呢？
我回答說真要是那樣的話，對俄羅斯這個國家而言，反而將是更不幸的消息，因為這將給它的其他鄰國傳達一個清晰的信號：我可以用同樣的理由、同樣的手段、同樣輕鬆迅速的解決你們。那麽結果將是什麽呢？結果就是芬蘭、瑞典、格魯吉亞、阿塞拜疆、亞美尼亞、哈薩克斯坦等等等等之前在俄羅斯與西方之間表態模糊，甚至不敢不與其親近的國家，經此一役之後開始轉向西方。
俄羅斯的地緣環境和外交環境將惡劣到前所未有的地步。所以這場仗輸了固然對俄羅斯來說是個災難，但真贏了恐怕未必不是一場更大的災難。
而我們今天看到，隨著戰事的拖延，這種預判已經在應驗了。
很多人之前可能指望土耳其、匈牙利這樣的北約內部的國家能“幫”俄羅斯組織芬蘭入約，但實則這是不可能的，因為北約的存在是以俄羅斯為對立麵，而俄烏戰爭的發生，在幫這個組織證明其自身存在的必要性。所以北約在可預見的未來會變得更團結也更有執行力。此次土耳其沒有擋住芬蘭入約，未來它也夠嗆擋得住瑞典——隻要俄烏戰爭這個北約最好的宣傳廣告，還一直在那裏打著，俄羅斯的歐洲鄰居們就會愈發放下他們之間的分歧，為北極熊編製一個更深的戰略困局。
不管怎麽說的，4月3日，這是個值得紀念的日子。這一天，俄方的瓦格納雇傭軍總算（宣稱自己）“拿下”了巴赫穆特這個小鎮。
但同一日，俄羅斯卻徹底丟失了整個芬蘭。
是不是想起了老電影《黃飛鴻·獅王爭霸》裏的那句名言：“我們贏下了這個牌子,卻丟了整個江山！”
“不審時則寬嚴皆誤,自古隻知兵非好戰。”俄羅斯目前在俄烏戰爭中已經形成了典型的“愚形”，所以無論怎麽打，都難以擺脫困局了。盡早聽從第三方國家的善意建議，終止這場戰爭，才是解脫之道。
如果一個國家陷入戰略迷走，那麽這種撿芝麻丟西瓜的故事，總會不斷地重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