艱難的辟謠

11月9日那天，當時是一個朋友先把那個短視頻鏈接轉給我，問我“這個是你嗎”。粉絲也看到了，私信我。當時這個視頻在快手上的點讚量有12萬，有陌生人找到我的社交賬號，對我進行人身攻擊。我才知道有人盜用我的照片造黃謠，才去看了。

我第一反應是害怕，害怕看任何消息，因為我自己就在做賬號，我特別害怕會不會影響到之前的一些推廣合作，會想到我的聲譽，也會想到一些喜歡我的人會不會因為不了解我，而誤解我。但這種情緒不能給我帶來任何好處和幫助，所以我一邊壓抑著情緒，一邊采取我覺得比較有效的，能處理這件事情的舉動。

當時我還在學校，下午五六點的樣子，天已經黑了，我先給我男朋友打電話，跟他講了這個情況，我知道他也沒辦法給我太多幫助，但有人陪伴或者隻是把事情說出來，我心裏也會舒服一點。然後我跟一些朋友說了這個事情，讓他們幫我在那個賬號下麵澄清一下。我自己第一時間去私信了這個賬號，說我是本人，你盜用我的照片，發了一些不實的言論，希望能刪掉。但是對方沒有回我的私信，我和我朋友澄清的評論也被刪掉了。我就知道這個方法行不通了。

我跟我男朋友就到家附近的派出所報案，接待我們的民警態度還蠻好的，他說這不屬於他的管理範疇，類似的網絡造謠侵權還是要靠司法部門來處理，我得起訴。我賬號下麵也有很多網友說你報警就好了，其實這可能就是一個錯誤的做法，因為警察不管這個，但很多普通人維權可能並不了解這些流程。

回到家我就想先在小紅書上發一個澄清和聲明，我先寫了一個大概的邏輯順序，第二天錄的辟謠視頻，發到平台上。接著我就想要走法律程序，但整個流程我不太了解，都是在網上自己查，做了一個大致的筆記，寫明天要做什麽，去哪裏。後麵發現有些也是行不通的。

首先就是要做一個證據公證。11月9日我看到視頻，第一時間就打開手機全部錄了下來。我拿著錄屏去做公證，但第二天我發了辟謠視頻後，很多人幫我去舉報，那個賬號就把視頻給刪掉了。我的錄屏就無效了，做不了公證。因為視頻可能可以造假，隻能是公證處當時看到這個鏈接，點進去還在的話，公證處做一個保存證明才能作為直接證據。如果是二次錄用，而且你還不是發布者的話，它就不能作為法律的證據。

當時就很無助，我問公證處的人那怎麽辦？我的證據還有效嗎？他說證據是無效的，而且維權成功概率非常小。我當時還沒有律師，他說你一個人估計很難。我情緒一下爆發出來，一直在哭，以為這件事情就要不了了之了，覺得連個道歉都沒有，對方刪了視頻就輕易逃過了。這是整個過程裏我唯一一次情緒失控。

我就坐在門口，一邊哭一邊給我學法律的朋友打電話，朋友說還是可以告的，就是會難一點。我又跑去司法部，他們有一個援助部門。我找路的時候，剛好有一個陌生網友評論，跟我說在拚多多也刷到了視頻，我就想拚多多平台上是不是沒刪，又跑回公證處，等到公證處下午上班，趕緊把視頻做了一個公證。公證完第二天，那個賬號就把視頻刪了。

11月12日晚上，造謠的賬號私信了我所有的社交平台，大概意思是想加我的聯係方式，希望給我道個歉。我回複，私下道歉不能解決問題，希望你們能公正公開地給個道歉，我也沒有給他們我的微信號。但後來他們不知道在哪弄到我的聯係方式，用了一個沒有頭像沒有實名認證，剛注冊的一個賬號加了我的微信，來溝通的人說他剛畢業出來工作，這個事情是他的問題，是他發布前沒有考慮好，這幾天網友私信一直在罵他，他很難過在哭什麽的，希望我能原諒他。

我當時給他的回複是，我不管你是發布者本人還是背鍋的，我需要你的工作證明，確認你是這個叫“大眼看世界”的賬號的小編，不然道歉是無效的。第二我不需要你私下道歉解決問題，你當初是怎麽在這個號上發布造謠視頻的，現在就在這個號上發澄清視頻。他聽到要工作證或者說要公開道歉就消失了，再沒聯係。

後來是事情發酵得更大了，有媒體參與報道了，他們才在賬號上發布道歉聲明，然後跟我說，我們發布公開道歉了，就這樣一句話。

我跟他們提了我的訴求，第一希望他們合理賠償我的損失，包括我維權中的一些費用。第二是需要他們給我一個工作證明，因為他們跟我溝通的賬號不是實名的，沒有任何個人信息，他們一直躲在背後，而我的信息和照片是曝光在所有人麵前。我說如果能達到這個兩個訴求，我會在我的社交平台上做一個和解說明，公開賠償明細，這個事情就結束了。但到現在他們都沒有回複。
無拘束的網絡世界

交涉的過程中，我問了他們為什麽做這個事。他說是看到了一個文字帖，然後就用了我的照片，拚接成一個短視頻。我也去看了那個帖子，就覺得那個帖子也不一定是真的，因為帖子裏出現的數據有一點作假和離譜，不太能讓人信服。

我也了解了一下發視頻的賬號，他們是福建電視台認證的，旗下有好幾個類似這種搞營銷的賬號，但這個賬號是屬於外包公司的，不是電視台自己運營的。這些賬號發布的其他內容也是非常冗雜，都是拚接的，沒有事實依據，就是幾張圖，幾句話配個音樂，再取個聳動的標題，就能發出來。

我沒有想過他們為什麽會選中我。你是一個女生，你在網上發布了這張照片，你就有可能被攻擊，為什麽要去想他選擇了我而不是別人？

我自己也做賬號，遭遇網絡暴力是很正常的一件事，如果沒有到誹謗這種程度，我也不會站出來澄清或者維權。做賬號之前，我是一個對別人評價非常在意和很脆弱的人，我第一篇火爆的小紅書，是我當時快生日了，就發了一個自己日常的照片，說一些生日願望這樣子。

然後那篇的瀏覽量突然上來了，下麵開始有一些惡意的評論，當時我是第一次收到這種針對我外表的負麵評論，非常難過，也偷偷地哭，我把一些罵得非常難聽的評論一條條刪掉，有些說我有侏儒症，說我吃三鹿奶粉長大的，頭很大，還有一些比較下流色情的話，說我幼女，是成年的蘿莉，不會被判刑什麽的。有一個看起來是女生的賬號，專門開了一個號，用我的照片做頭像，罵了我整整一個星期。

我平時很喜歡拍照，也知道自己長得不高，可能會美白或P一下痘痘，但我覺得沒必要非把自己拉成1米7。我現在已經不太會在意說我矮的這些評論了，被罵多了就變強大了。除非是像這次造黃謠，嚴重影響我聲譽的，我會出來辟謠澄清，其他攻擊我外表的，說我像個幼女，或者說我有文身很社會，我都不在意，也覺得沒必要刪了。

我在現實生活中幾乎沒有遭受過惡意。為什麽網絡上有誤解，一個是它本來就以圖文為主，光從一張圖片沒有辦法了解一個完整的人，所以就會有刻板印象，你在現實中接觸我就知道，我其實不是那種類型，所以你不會像網上那些人說的那樣來評價我。第二個原因我覺得是人往往有兩麵的，比如你現在和我說話是一麵，但可能你在網上又是另外一麵，可能你也不是故意的，就是無意識地在網絡上會更無拘束一點。
“我要得到一個了結”

遇到不好的事情我是會反擊回去的。高中的時候，因為我是藝考生，老師可能會有點偏見，我很矮，但會被安排坐在最後一排，跟一群1米8的男生或者1米7的女生坐在一起，後來就產生了一些謠言，說她怎麽天天跟男孩一塊玩？我就問是誰說的，找到那個人，跟她說你其實對我沒有那麽了解，如果你覺得我哪裏做得不對，或者你對我有一些意見，希望當麵跟我講，不要在背後說一些揣測的話。我就直接跟她這樣說，這種話再也沒有聽到。

但在網絡上解釋自己很難。就這次被網暴，有個網友私信我，說你是不是我看新聞上那個“海王”啊，你怎麽不去死什麽的。我就說我明天會發澄清的，請你耐心等待。他回我，誰會看澄清啊。他那句話讓我印象蠻深刻的，對很多人來說，我們隻想看到我們想看到的，我們不想看到的，也不會有耐心去看，隻需要獵奇就夠了。

這次維權裏大部分評論都是鼓勵我的，有給我提建議的，也有幾個分享自己的遭遇，有兩個女生就是所有信息被曝光，包括家庭住址、照片，鬧到家裏和學校，嚴重影響現實生活。還有些評論會說妹妹我支持你，讓造謠的人判刑進去關幾年，或者直接罵一些話。我能理解他們的本意是好的，但他們可能確實沒有理智地去思考過，隻是借這件事發泄情緒。他可能在這個視頻下說，你一定要讓他們進監獄，也可能在另外一個視頻下說你怎麽是這樣的女人？

我看過一個日劇叫《三年A班》，講的網絡暴力。我跟裏麵的女主角有一個共同點，我們都非常害怕評論。女主為什麽自殺，就是聽到她好朋友打字的聲音，她覺得鍵盤的聲音變成了一道道利劍，她出現了幻聽，然後就跳下去了。我也會畏懼評論，我手機是關閉評論提示的，不會給我任何提醒，我可能偶爾會去看一下這樣子。

我為什麽會被網暴？是因為輿論。我為什麽能澄清？也是因為輿論。這本來就有利有弊。我覺得還是要多思考，就是我們在看到所有事情的時候先停一停，想想事情的本質，而不是看到事情做出一個最本能的判斷就馬上發出來，這不一定是對的。

今年5月份我還遭遇過一次，發帖的是我認識的人，那次也是拿照片造謠，我當時態度沒有現在那麽強硬，發了封律師函，那邊刪除之後我就沒追究了。然後我發現這樣沒有用，我現在想到還是會很不舒服。有些人可能會說忍一忍就過去了，我第一次就這樣，但它沒有真的過去。如果不做出一些行動的話，我覺得不會過去的，它在你心裏還會留下個傷口。

這次我不想這樣，我已經找律師起訴了平台，案子要到明年才會有結果，可能會是一個壞的結果，我也會告訴大家。我更看重的是整個過程裏，我做了什麽？我現在的態度是什麽樣？我是不是跟以前不一樣了？我覺得我強大了很多，而且我肯定，下次遇到再也不會怕了。所以哪怕最後不是一個好的結果，也不重要，而是我得到了一個了結。

9月的時候，我文了個圖案，因為5月的事情不是沒有完全得到解決嘛，它在我心裏還是一個坎，我想通過這種方式去警醒自己。我文了一個天使，但它旁邊圍繞著刺傷她的利劍，都是一些網絡上的評論，她不懂人們為什麽要這樣子。我看到這個文身就會提醒自己，我要清晰地認知網絡，它就是這樣子的，我隻要保持自己就好了。

當時文了三個半小時，在鎖骨附近，非常痛，但疼痛也是一種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