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叫曹炳萬，98歲。
她叫薑溪烈，89歲。
兩人頭發花白，身材佝僂。
但他們是一對“不正經”的老人。
喜歡穿豔麗的情侶服。手牽手。打情罵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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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守76年，仍像熱戀中的小情侶。
他們是紀錄片《親愛的，不要跨過那條江》的主角。
二人是夫妻。
從年少到暮年，從青絲滿頭，到白發蒼蒼，始終不離不棄。
許多人說，他們展示了什麽是真正的愛情。
他們用一生詮釋了一句話：目光之處全是你，蹉跎白首不相離。
紀錄片中有一幕，是他們離家幾天回來，院子裏落滿樹葉。
奶奶拿起小掃把，掃了兩下。
跟爺爺抱怨：“都怪我眼睛疼，去看醫生。才幾天就這麽多落葉。好累啊！”
爺爺有點耳背，沒聽清。
奶奶湊近重複了一遍。
爺爺馬上說：“奶奶別掃了，我來掃就行。”
滿臉寵溺。

奶奶臉上樂開了花。
“謝謝你呀。”
聲音比少女還甜。

終於掃幹淨了。趁著奶奶不注意，爺爺悄悄放下掃把，偷笑了一聲：“哼。”
蹲下身，抓起一把葉子拋向奶奶。
奶奶一驚：“你幹嘛呀！哎喲，真是的。”
爺爺隻是笑。
不停地在逗奶奶。
奶奶索性和爺爺玩起了打葉仗。
剛掃成堆的葉子，又落滿了院子。

為了讓奶奶消消氣，爺爺偷偷去後院摘了一把野花。
他顫顫巍巍走近奶奶。
奶奶嚇得後退了一步：“這是什麽？”
爺爺說：“送你的花。”

奶奶戴上花：“那我也更好看了吧？”
爺爺脫口而出：“當然啦！”
得到肯定回答，奶奶像少女一樣嬌羞。

爺爺說：“看起來紅光滿麵呢。”
奶奶則說：“哎喲，真好，真漂亮。我已經很老了，你一點兒都沒老。”
那一刻，空氣都是甜的。

四季輪轉，花開花落。
他們卻一如既往。
你淘氣，我也淘氣。
兩人雖然沒上過學，一言一行，卻堪稱愛情教科書。
奶奶蹲在小河邊，低頭洗菜。
爺爺在岸邊扔小石子，水花四濺。
奶奶被嚇到了。
爺爺笑得很歡。


奶奶拿起盆潑向爺爺，潑完了，撒腿就跑。爺爺也不甘示弱，拿起了瓢。
兩人從小河邊，一路玩到了院子裏。
爺爺一直讓著奶奶，被潑了反而更開心。
平常的一天，被爺爺奶奶過成了歡樂的潑水節。

砍柴時，奶奶找到了“報複”的機會。
看到爺爺累癱在地上。
奶奶打趣道：
“爺爺以前不是挺有勁兒的嘛。”
“力氣很大，重的東西都能一下子拎起來。”
“現在沒什麽力氣了，心情怎麽樣？”
一副幸災樂禍的樣子。
爺爺停頓了一下，說：“心裏當然不是滋味兒了。以前很有勁，現在老了。”
邊說邊搖頭。

說完，兩人慢慢走回家。
爺爺背著一背簍柴火。
奶奶隻拉了一根樹枝。

雖然很吃力，但仍舍不得奶奶受累。

冬天來了。
雪花紛紛揚揚，一夜之後，天地都白了。
開門一看，院子裏也堆滿積雪。
爺爺鏟起一把雪，奶奶立刻誇讚：“力氣挺大嘛！”
雖然氣喘籲籲，爺爺卻幹得很賣力。

掃完雪，奶奶捧起一團雪，說：
“聽說吃初雪的話，聽力會變好。”
“爺爺也吃吃看，這樣耳朵和眼睛會變好點。”
“來，我喂你吃。”
奶奶說什麽都是對的。
爺爺乖乖吃了一口，味道不錯，馬上給奶奶喂：“你也吃點。”

吃完雪，奶奶感歎說：“我們眼睛好使的話該多好啊！”
爺爺不服，大聲說：“我可是能聽到山裏麵傳來的（鳥叫）聲音。”
逗得奶奶哈哈大笑，連連鼓掌。
氣溫很低，但氣氛很暖。

既然是初雪，肯定少不了打雪仗呀。
爺爺奶奶像兩個孩子，互扔雪球。哎喲，奶奶好像要輸。
奶奶舉起雙手，說：“停。”
爺爺果然就停了。

爺爺開門正要進屋。
奶奶說：“老頭子，我手冷。”
爺爺立刻捧起奶奶的手，呼呼吹氣。
奶奶笑著說：“還冷。”
爺爺就繼續嗬。

回到屋子裏，奶奶看電視。看到有人吃柿餅，隨口說了一句：“想吃柿餅了。”
回頭一看，一旁的爺爺不見了。
過了好久，拎了一兜子柿餅回來。
原來奶奶話音剛落，爺爺就跑出去買了。
孫女羨慕不已：“現在哪個男人還會這樣做啊。”

不管何時，隻要奶奶需要，爺爺都在。
夜裏，兩人手牽手走在院子裏。
原來，奶奶怕黑。
幾十年來起夜上廁所，爺爺都會陪著。

“爺爺在這兒陪我一下。”
“好。”
“不要走開。”
“好。”
“在這兒好好待著。”
“好。”
“爺爺給我唱歌吧。”
“好。”
“千萬不要走開啊。”
“好。”
“我會害怕的。”
“好。”
奶奶確認幾遍，爺爺就回答幾次。

爺爺清了清嗓子，開始唱歌。
歌聲並不嘹亮，卻足以給奶奶壯膽。
唱歌的爺爺很瘦小，又很高大。

奶奶出來了，爺爺的歌聲也沒停。
她望著爺爺，皺紋裏都洋溢著幸福。
“哎呦，唱的真好。”
“歌唱得又好，又在這兒陪著我。”
聽到奶奶的稱讚，爺爺比拿了歌唱大獎還開心。
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條線。

奶奶牽了牽爺爺的手，心疼地問：“不冷嗎？”
爺爺仰頭想了一下，說：“在這兒陪著奶奶有什麽冷的。”
和奶奶在一起，爺爺的情話張口就來。
說多少都不嫌多。
黑色的夜裏，冒著粉紅色的氣泡，溫暖得人想掉眼淚。

“我怕爺爺冷，很擔心來著。”
“不冷不冷。”
“謝謝你呀。”
奶奶一遍一遍地確認爺爺冷不冷。
爺爺為了證明自己不冷，又開始唱歌。
就這樣，在寒夜裏，兩人愣是不進屋，在廁所門口站了很久。
奶奶真的很喜歡聽爺爺唱歌。
午後，兩人緊挨著坐在門口，默不作聲。
奶奶責怪說：“我說爺爺，你都不說話。”
爺爺解釋說：“我耳朵不好，聽不清。”
奶奶拉著爺爺的胳膊，說：“太無聊的話就唱歌嘛。”

爺爺一聽唱歌就笑了，但是又賣關子：“唱...還是不唱呢？”
奶奶撒嬌道：“為了我，考慮一下嘛。”
爺爺一開口，奶奶又開始彩虹屁：“哎喲，唱得真好。”

越唱越起勁，開心得手舞足蹈。
活脫脫兩個小孩。

奶奶膝蓋不好。
一說疼，爺爺二話不說就幫奶奶揉，還像哄小孩一樣吹吹。



不管是在家裏，還是在醫院裏，爺爺總是坐在奶奶右邊，總記得幫奶奶按摩膝蓋。


愛情的本質是相互扶持。
對你好，很容易。
難的是漫漫人生路上，一直對你好。
這是爺爺對奶奶的承諾。
一生的承諾。

從初見開始，他們便注定相隨。
爺爺9歲時，母親去世。從此成了孤兒，吃過很多苦。
19歲到奶奶家做長工，遇見10歲的她。
她總叫他大叔。

他工作很拚。慢慢得到雇主認可，也得到她的青睞。
在一個白雪紛飛的日子，他來迎娶她。
孤兒時，他哭過，悲傷過。
結婚後，他再也不覺得孤單。

相濡以沫76年。
他把她捧在手心裏。
奶奶說，“結了婚之後都沒有惹我生過氣，好像是怕傷害了我，隻想緊緊地把我抱住。”
他們經曆了貧窮、戰亂和饑荒。也經曆了離別和死亡。
生了12個孩子，
丟了6個。
有戰亂中走丟的，有得麻疹去世的，最大的6歲，最小的才3歲。
沒給那6個孩子買過新衣服，成了爺爺奶奶一輩子的掛念。
走到人生的末端，他們漸漸明白，人生無常，世事難料，他們擁有的隻有彼此。
2013年秋天，爺爺身體越來越不好了。
總咳嗽，整宿整宿睡不著。
奶奶索性坐著陪爺爺。
困得一直在點頭，也不敢躺下睡去。

那天，他們又穿上情侶服，手牽手去商店買衣服。
開始為離別做準備。

他們買了6套衣服。
1套男孩的，5套女孩的。
奶奶一件一件攤開來，告訴爺爺：
這件藍色的是給兒子吉雄的，
這件粉色的是艾美的，
那件紅色的是南熙的...曹南熙。
“如果你先去就給孩子們穿上。”
奶奶再三囑咐爺爺。
邊說邊抹眼淚。

離別的日子來得很快。
不久，爺爺拿著勺子，一口飯也吃不下。
“能一起走該多好。”
但是不能。
奶奶不放心爺爺，她要留下來給他收拾行囊。

舊衣服要提前燒。
不然一次燒完太重了，爺爺拿不動。
“爺爺分不清哪些是冬天的，哪些是夏天的，我要給他整理好了才行。”

幹淨的衣服和鞋子，奶奶也打包好了。
但奶奶還是不放心。
“這是長袖，明年春天到了就穿。”
“這是背心，天氣變暖了再穿。”
一件一件告訴爺爺，應該什麽時候穿。
事無巨細。
“即使沒有我也要好好過。”
“臉要好好洗幹淨啊。”

“爺爺想我的時候要忍住，我想爺爺的時候也會忍住的。”
思念怎麽可能忍得住呢。
去年冬天，你在前麵鏟雪，我在後麵掃雪。
積雪中，我們掃出了一條道。
人生中，我們走出了幸福路。

今年冬天，兩人卻陰陽兩隔。
“冷的話要忍住...”
奶奶一步三回頭。
沒走幾步，就哭倒在地。
那個把奶奶寵成少女的人，走了。
真的走了。



一回首，人間白雪，故人不在。

爺爺走後一年，關於他們的紀錄片《親愛的，不要跨過那條江》上映。
無數人淚流滿麵。

2015年2月，導演曬了一張照片。
奶奶開始學習寫字。
“謝謝大家對我們的影片的喜愛。我愛你們。”
奶奶還是滿臉慈祥。

圖源：百度百科
隻是常常會想念爺爺。
曾經出雙入對。
如今隻剩她一人，孤獨地在江邊發呆。


她說，爺爺已跨過那條江。
“爺爺先去前邊引路了。他來帶路，我就抓著他的手，穿上湛藍的情侶褲裙，手牽手一起走吧。”

她知道，江的那邊，有爺爺和6個孩子在等她。
時間到了，就會重逢。
那裏沒有病痛，也沒有別離。
他依然會唱歌給她聽，無論白天黑夜。
他們依然浪漫、有趣。
在那裏，他們永不分離。
春天采花，夏天戲水，秋天玩落葉，冬天打雪仗，牽著手，走入永恒的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