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漢誌願者:城內太多悲歡離合 不敢代入太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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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標題:我在武漢做誌願者:城內太多悲歡離合,不敢代入太深)

如果沒去武漢做誌願者,田曦應該還在每天窩家裏打遊戲,被嫌棄不幹正事。但他真的出了門,去了武漢,父母又慌了,催他趕緊回家。

他借了表弟的“神車”五菱宏光,從湖北孝感出發,1月26日到了武漢,成為募集並運送醫療物資團隊的一名誌願者。“我是湖北人,看著家鄉人遭災,我在家坐不住。”



田曦和他載滿物資的“神車”

“以漢口火車站為圓心,圍著周邊幾百公裏畫弧。”這是田曦在武漢的日常。

看過太多不幸的人和事,他說,不能把自己代入得太狠,要不然就崩了,適時把自己抽離出來,才能情緒穩定地完成更多工作。田曦是眾多武漢誌願者中的一員。



田曦

晝夜相連,累到睜不開眼

田曦說,他們配送物資沒有彎彎繞繞的程序,有人捐了,他就去取;有人需要,他就去送。武漢市的定點收治醫院到湖北孝感的市縣醫院,都是他的活動範圍,此外也會接觸需要接送的病患和社區。用他的話形容,他就是個“送快遞的”,有時“送外賣”,偶爾還兼顧一把“滴滴司機”。



田曦配送物資的部分接收單據

醫院的物資缺口最大。有醫院求助,田曦就會帶著物資先去轉一圈看看情況。“你看一眼醫院裏,缺不缺(防護用品)就都知道了,要是基本的防護措施都沒得了,我們就馬上卸貨。”

他一般運送的是企業或社會捐贈的防護用品,有時也會幫醫院搞定物流。

2月6日,湖北省安陸市某醫院購買兩萬雙醫用手套,但物流已不能直達安陸。這批手套發到武漢中轉,配送任務落到了田曦身上。

他開了五個多小時把這些手套送到了醫院,心裏有點埋怨醫護人員沒出來幫忙卸貨。後來,他才知道,接貨的醫護人員當時還發著燒,隔著玻璃看他搬貨也十分自責,但還得隔離。田曦知道後也有點愧疚,覺得自己那天他態度不好,“要是知道他們發著燒……”

武漢是物流集散點,有時田曦在市內打轉,有時要在武漢和周邊城市之間往返。“找貨、開證明、接貨、評估、運貨、卸貨分發,再找貨……”車開在空蕩蕩的大路上,枯燥而孤單,偶爾遇到路被挖斷或是關卡不給車過,才會激起他一點情緒波動。

“一開始交通、物流、人員都很混亂,導航也很多錯誤。”田曦說。他按著導航走經常碰到死路,要麽路被挖斷,要麽設了卡。“國道上那麽多卡,僅僅是武漢到孝感應城,來回就要檢查6次。跑一段查一個,一整天就耗在路上。”但現在他有了經驗,熟悉了路況,有時候就會繞開走不通的路,節省時間。“現在摸出規律了,至少知道從哪裏拿貨,該走哪裏,準備什麽東西,怎麽交接。”

送物資的日子裏,任務一個接一個,路一條接一條,有時讓他困倦到睜不開眼。要問他具體一天的行程,他也無法準確記起,時間和空間都有點模糊。

某天中午,他接了20萬的口罩物資,一趟趟將其運到武漢市江漢區各街道,送完已是淩晨3點多。他卻不覺得累,隻記得“晚飯吃了旺旺米餅,宵夜康師傅,差點啃碗,真香...”等他回到住處,還沒來得及睡著,朋友圈裏有醫生求助要口罩,他馬上帶著最後5000個口罩趕去了醫院。

他在中國生物多樣性保護與綠色發展基金會做了5年誌願者,運貨對他來說不算難,但每天要跑醫院,甚至和病人接觸,危險係數有點高。

前幾天,田曦去醫院做了個CT檢查,各項正常,他覺得自己體質還可以,也很幸運。“我們綠發會正在武漢的誌願者有兩人,還有兩人分別從廣東、北京過來,他們搜集了一批更好的防護設備。”田曦說,“我開玩笑說,要是我倒了,他們剛好可以接替我們。”

2月8日元宵節田曦有種儀式感。傍晚,在經過武漢外灘海關時他拍了一段視頻:道路上空無一人,但燈光仍然奪目。等到晚上7點鍾,他的屏幕對準了江漢關的鍾樓,悠遠的鍾聲響起,田曦駐足許久。

差不多同一時間,來自浙江安吉的95後誌願者樓威辰在武漢市中心醫院門口徘徊。醫院門診部前擺滿了祭奠李文亮醫生的花,他拍下卡片上人們致敬的話語,在朋友圈記錄道:“你也不要怕,背後皆星光”。

和當了5年誌願者的田曦不同,這是樓威辰第一次來武漢,也是第一次當誌願者。

大年初一,樓威辰跑遍全城買到了4000隻口罩,瞞著家人開車前往武漢。他說,出發那天大雨瓢潑,視線模糊,其他車輛都和他方向相反;他打開廣播想聽聽新聞,但搜出來的都是雜音。“感覺很孤單,前麵都是未知的東西。”他本想送完口罩就回家,但看到武漢那種寂寥景象後,最終決定留下。



樓威辰拍攝的武漢街道

見證醫患悲歡離合的“第三人”

“我是用第三人稱的視角來幹活的。”田曦說,他看過太多城內不幸的人和事,不能把自己代入得太狠,要不然就崩了。他需要適當的把自己抽離出來,才能情緒穩定的完成更多工作。

他說,醫護人員真的很累,也很危險。有天他去武漢一個社區醫院送物資,院長出來的時候就穿了個白大褂,戴著普通口罩。院長說,他們醫護的防護服都要穿好幾次,根本不舍得用。“他們是真的缺物資,又不如大醫院受關注。”田曦感歎,還有些護士看到他們送來的防護服都覺得很驚喜,她們之前沒穿過。

他也體驗過那種“身體健康就是最大幸福”的心情。夜晚的武漢路上空蕩蕩,有個一臉焦慮的小哥騎車過來問他借體溫計。田曦有顧慮,聽小哥說擔心媽媽發熱後,他還是借了。小哥馬上“飛馳而去”,不多時,他返回將體溫計還給了田曦,神情已經釋然。

有次,社區隔離點兩名新冠肺炎密切接觸者向他求助。她們想去醫院做檢查,又不敢出門,怕感染別人。田曦給她們送去了隔離服,她們穿上防護服,也不敢坐他的車。“她們說我這車是送醫療物資的,怕把物資汙染了,不願上來。”

田曦隻好跟在她們後麵,看著全副武裝的兩個人笨拙地騎上單車,去了醫院。經過檢查,她們確診感染新冠肺炎。

“又挨過了一天,每一天都有人逝去,他是某人的父親,母親,妻子,丈夫,戀人。這座城市承受著生離死別的考驗,要撐住......”他在朋友圈寫道。

樓威辰接觸的更多是本地居民。來到武漢後,樓威辰開始想去醫院幫忙,後來被推薦去了武漢市紅十字會做誌願者。

“我們一家四口,爸爸因為病毒性肺炎去世,媽媽確診新冠肺炎已經病危,我們姐弟兩個人也出現了症狀。我和弟弟相依為命,我不能再讓我們中間任何一個人出事。”2月11日,樓威辰看到了這條名為“秀秀”的市民的求助信息,並開始支援。

當天中午,得知姐弟倆還沒吃飯,樓威辰開車去了礄口區給他們送盒飯,下午便開始籌集物資:蛋白粉、酒精、消毒液以及住院媽媽所需的呼吸類藥品...“哪邊有我就過去拿,折騰了一下午,籌全了。”樓威辰說,八九點他帶著物資過去,還捎帶了姐弟倆的晚飯。

在大家的共同努力下,姐姐住上了院,弟弟去了酒店隔離,樓威辰繼續在幫忙。酒精、毛巾、水果、尿不濕,隻要有需求,他都會送到。16日,聽說姐弟倆母親想吃雪梨膏,他馬上弄了一點過去,還給姐姐捎了一些水果。

每份送出的物資,樓威辰都會附上一張便簽貼。

“阿姨,兩位孩子不用擔心,他們被照顧得很好,你想吃的給你送來了,請一定要盡快痊愈,我們等你出院。”“這個針不用的時候需要冷藏,加油哦,早日痊愈。”“水果能增加免疫力,請務必吃下去,相信過不了多久,你就可以出來了。”

“患者承受的不隻有生理上的疼痛,更多的是心理的壓力,希望通過這些方式去鼓勵下他們,你送過去的不僅僅是冷冰冰的物質,還有很多人對他們的關注。”樓威辰說。

這些天,儀表盤記錄他已經跑了3000公裏,與此成反比的,是卡裏的餘額。“我和朋友開玩笑,等疫情好了,我就回去打工還債。”他說。



工作中的樓威辰

“希望下一次你見的花,是出院後的櫻花”

一開始來武漢,樂觀如田曦,麵對大量求助信息也會有絕望和無力之感。他覺得無論怎麽拚,總有人是他們無法救助到的。樓威辰也是如此,有時看著病患從疑似到確診,從輕症到重症,他卻無能為力。這幾天他因為壓力大,時常失眠。

“隻能跟自己和解。”田曦說,誌願者工作要以效率為主,有些人幫不了,他就直接告訴求助者他沒有能力;有些地方太遠了他送不了,也要考慮優先配送的範圍。

他說,對於別人的痛苦,體驗得越多,自身就崩潰得越快。

“我們每天都會受到負麵事物的衝擊,看到別人的親人離去,叫天天不靈叫地地不應時,也隻能去做自己該做的事情,而不是去時時刻刻去體驗那種情感。”田曦說,“我能做的就是不沉浸別人的悲痛中,多想想美好的事情,多調侃一下,把心情保持在一個中等的狀態,不然就沒辦法繼續工作了。”

他會記得一些很有趣的細節,比如社區的小哥哥小姐姐說,以後請他吃油燜大蝦;醫院說要給他介紹護士女朋友;甚至消毒水倒多了,他也能找到吐槽的樂趣。“晚上消毒滅殺嚴重失敗,倒多了,味道不是一般的大,別說細菌了,我感覺都快不行了。”他說。

相比老練的田曦,樓威辰表達情緒的方式更加內斂。

他習慣用圖片和小詩記錄下這座城市的點滴,從暗藍色的街道,到金色的黃鶴樓,再到閃閃發光的江麵,他覺得這座城市很美,複蘇過來一定更美。

他寫道:“我在深夜給你寫了一封信書...鴿子和信紙都以一首詩歌的姿態抵達,信封灑著一支雛菊的芬香,郵戳是一朵粉色的果醬,每一個有關你的句詞堅定鏗鏘。還有啊,還有啊,信裏藏著來年的晴川、碼頭和櫻花。”

他還保留著“曾是少年的熱血”。“2003年SARS和2007年汶川地震的時候我還小,當時什麽忙也幫不了,現在遇上了這種疫情,我也長大了,能幫就一定會幫。”他說。

田曦也有同感,他年少時脾氣執拗,看到很多不公平的事情會抱怨;長大後開了青旅、做過背包客後,逐漸改變了對人和事看法。“這個世界要是處處都完美的話,我這種人出生在這個時代還能幹嘛呢?什麽都不能幹,太沒意思了。至少我現在還是可以去做一些事情,幫一些人的。”

2月14日情人節,田曦收到了特別任務:給醫護送花。“送給天底下最美麗的人。”田曦說。

樓威辰給之前救助的姐姐秀秀也送了花。

“我想小姑娘在情人節總是要收到花束的,因為疫情影響她今年可能收不到了,我就去買了一束小雛菊給她,希望能給她一些心理上麵的安慰。 ”



樓威辰給求助女孩送的小雛菊

他在卡片上寫道:“別害怕孤單,全世界都在愛你,希望下一次見到的花,是你出院後去看武漢的櫻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