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姑娘26歲辭職留學,33歲當上奧斯卡評委
She Quit Her Job at 26 and became a Member of the Academy at 33
2017年,江西女孩王男栿憑借《海南之後》,
入圍了奧斯卡最佳紀錄片獎。
今年,她還剛剛獲邀,
成為新一年的奧斯卡紀錄片單元的評委。
出生在農村,
王男栿沒上過高中,也沒參加過高考,
卻拿下了中國、美國3個碩士學位。
12歲那年,她的父親去世,
“父親還有好多事沒能實現,
我總覺得,我的人生應該替我們兩個人活著,
每一天,每一分鍾,每一秒都不能浪費。”
自述 王男栿 編輯 張銳嘉
在紐約大學讀書的時候,有年暑假,我回國3個月拍攝紀錄片,剪成一個60分鍾的學生作品《海南之後》。
畢業後在美國找工作,經曆了很多很黑暗、很曲折的時候,支撐我走下去的,就是每天回到住處,反複修改那部片子。
我就是覺得,這些素材、這些人的故事不能就躺在我的臥室裏,一定要被人看到。
兩年後,這個片子做完了,而且在美國最好的聖丹斯國際電影節(Sundance)首映了。並入選了2017年奧斯卡的15部最佳紀錄片,受到很多關注。
我出生在江西農村,因為家庭原因,十幾歲的時候就輟學了,後來靠自學念了當地大學的繼續教育,又拿到上海大學的文學碩士。
2011年決定出國念書,那時我26歲,一切相當於從零開始。
當時我在大學裏的教務處有份穩定的工作,但不想現在就能看見20年後的自己,覺得一定要改變。
我當時拿到了美國俄亥俄大學的全額獎學金,這樣才有了機會出國念書,後來又讀了紐約大學的新聞與紀錄片專業。
剛去美國的時候感覺挺無望的,覺得美國的小學生懂得都比我多,完全不知道自己出路在哪裏。
在俄亥俄大學時,我選修了一門實踐性很強的攝影課,課上是我人生第一次看紀錄片。
因為從小在農村,很少接觸到媒體,家裏10歲之後才有的電視,長大後在中國看紀錄片的渠道也很少。在課上看影片的時候,我發現那些故事很真實,比劇情片更有故事性。
課後我就隨時帶著相機,看到什麽拍什麽,隨時想著我該如何構圖,該選取哪個角度……
從那時,就產生了做紀錄片的念頭。我想,這樣可以長時間積累地做一個事情,對社會的意義也會更大一些。
我的第一部紀錄片《海南之後》,英文名字叫“Hooligan Sparrow”,直譯叫“流氓燕”。流氓燕是女主角的名字,她是一位女權人士,經常為女性捍衛權利。
2013年發生在海南的校長開房案,一位校長他把學校裏的小孩帶到賓館裏麵,至於他們在賓館裏麵做什麽,對小女孩有沒有性侵,是這個案子的核心。
我的片子是由這個為起點,講述從案件從有爭論到後來發生的事情。很多鏡頭是隱蔽拍攝的。
《海南之後》的獲獎,堅定了我的信心,也讓我看到希望。
不過很遺憾,片子最後沒能在國內放映。
我選擇紀錄片,其實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每做一部紀錄片,我都會深入主人公的內心,想他們所想,活他們的生活,這樣的經曆讓我無限擴大自己的人生。
——這對我很重要,因為我的人生,是要替兩個人活著的:我自己的,還有我父親的。
我爸去世的時候34歲,腦溢血,非常突然。
我跟我爸一直都是最要好的朋友,從小無話不說,就連小學的時候暗戀哪個男孩子我都會告訴他。
也是他影響了我喜歡講故事的性格。他很愛寫作,他也會鼓勵我寫作,和我一起看書。
他去世時我12歲,還不懂死亡的意義。之後的二十多年,我都覺得我到34歲的時候,也會去世。
如果到34歲就會死,那我每一天都要去做我自己想做的事情,每一天、每一分鍾、每一秒都不能浪費。
而且我總是覺得,我爸爸他的人生那麽短,他被剝削了所有的機會和時間,那些東西應該我來替他實現。
——我要去他沒有去過的地方,我要去做他想做但是沒有完成的事情。
今年參加上海國際電影節的《我是另一個你》,是我的第二部紀錄片,但其實開拍的時間比第一部還早。
2012年在紐約大學的寒假,趕上了我的生日。我一直以來都有個習慣——在生日前後,用最便宜的交通方式,去一個我沒去過的地方旅行。
那年生日的前一天晚上,我用60美元買了去佛羅裏達、邁阿密的火車票。
沒有做任何計劃,也沒有訂酒店,來了一趟說走就走的旅行。
紐約到佛羅裏達的火車票
邁阿密的晚上是流浪漢的天堂。我走在街上看到了太多流浪漢,慢慢地開始好奇他們的經曆。這些人是怎麽來到這裏的?他們的家庭和過去是怎樣的?有沒有親人在世界的另一個地方牽掛著他們……
我就會跟他們聊天,當時也隨身帶著相機,在他們同意後就會把感興趣的對話記錄下來。
又過了幾天,在我住的青年旅舍外有一個篝火,慢慢所有的人都走了。淩晨兩三點的時候,就隻剩下一個男孩子,他後來就成為了我電影的主人公,迪倫。
他說他在猶他州長大,從小就很叛逆,也對自己接受的思想和教育感到懷疑。
在他22歲的時候,他跟黑幫起了衝突,那時黑幫的人想要殺他,警察也在抓他,他就臨時決定逃走。
逃走的時候,他身無分文,走投無路,便開始了徒步的生活。
但慢慢的,他愛上了這種生活方式,就繼續以這種生活方式走遍美國。
我說你沒有錢怎麽住?他說我給他們幹活,我交換。
我說那你沒有錢怎麽吃?他說大街上什麽都吃。
我當時又震撼又懷疑,就想拍攝他。
吸引我的,除了他曲折的經曆,還有他對自由的看法,因為我也曾不顧家人反對,辭了工作,從零開始。
他說,一天兩天根本不能真正地了解流浪漢的真實世界,你必須實際體驗這種生活。
於是第二天,我就買了一身舊衣服和一個裝器材的舊背包,就這樣跟他一起上街流浪了。這也是這部片子故事的開端。
拍攝的過程,也是我體驗流浪漢生活的過程。
他吃垃圾桶,我也吃垃圾桶。
當時一整天沒吃東西餓壞了,我從垃圾桶裏翻出別人吃剩的披薩,狼吞虎咽。吃完之後,就突然想到這塊披薩明顯看到咬過的痕跡,甚至想象到前麵人留下的口水……
你一邊吞著,一邊又想吐,那種感覺。
慢慢跟他熟悉之後,我發現了他身上人性的弱點和缺點。
他會設法弄到錢,弄到錢以後就去喝酒,揮霍掉。
跟他在街上流浪了一個月後,也因為其他事,我暫停了拍攝。後來跟他的聯係也斷斷續續的。
兩年後的2014年,我有事要去猶他州,突然想到迪倫的家在猶他州,他的爸爸就住在那裏。聯係上迪倫之後,他讓他爸爸來機場接我。
他爸爸來的時候,開著警車,穿著警服,雖然看起來嚴肅但人非常親和。我們很快就熟絡起來。我就問他說,我之前跟你兒子在大街上生活了一段時間,你有沒有興趣看看他現在的生活狀況?
他說,當然。
他一邊看,一邊情緒越來越激動,看到中間他就開始哭。等到看完的時候,他已經泣不成聲。
他說,“謝謝你拍下這些東西。這是他離開後,我第一次這麽近距離地看到他的生活,我理解他了。
我甚至為他驕傲,他有很強的生存能力,是個很有智慧的孩子。”
他還把自己在警車裏錄下的內心獨白的錄像帶交給了我,他說,如果這樣能幫助到他的孩子,他願意做任何事情。
一個特警的錄像帶是如此的私密和珍貴,被人給予這樣的信任,我非常感動。
今年,我33歲了。以前以為自己活到34歲也會死,當然隨著逐漸成熟,我知道這樣的想法是不對的。
但這個理念,的確改變了我對時間的概念。
我該怎麽樣過人生,怎麽樣做選擇。
如果我現在還是在出國前那個工作崗位上,可能已經自殺了吧。難以想象,一個人能夠長期做自己不喜歡的事情。這十幾年來我能一直做自己喜歡做的事情,哪怕再累再苦,都是挺開心的。
我希望今後的每一部片子都有新的挑戰,不斷拍出好的紀錄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