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西慈善手術存在利益困局 部分患兒蹊蹺死亡

　　一眼望不到盡頭的綠油油果林，枝頭掛滿了沉甸甸的金黃柿子，陣陣微風攜著淡淡的泥土清香拂麵而來，沁人心脾。這就是全國聞名的柿子之鄉——廣西恭城觀音鄉。

　　對於外界的一切新鮮事物，懵懂的陳晟不能像同齡孩子一樣快樂地瀏覽，因為他每走一步都會氣喘籲籲，他隻能睜大眼睛，好奇地四處觀望。

　　父親陳錄威看著這個麵色蒼白，嘴唇有些發紫的兒子，揪心地痛。

　　陳晟患有先天性心髒病，由於家庭貧困，陳錄威根本無錢送孩子醫治。去年，廣西民政部門開展“貧困家庭殘疾兒童救助行動”，補助每名患有先天性心髒病的孩子2.1萬元手術費，但必須到指定的醫院接受治療。而當陳晟住進指定醫院時，卻又被以“病情嚴重、建議到上級醫院治療”為由拒絕治療。

　　更不幸的是，在這場“貧困家庭殘疾兒童救助行動”中，多名患兒的生命永遠地消失了，將民政部門開展的的慈善手術烙上了一個深深的傷痕。

　　家長躲在深山大哭

　　10月12日下午，《法製周報》記者從廣西恭城縣乘中巴車，耗費半小時抵達觀音鄉附近繁華的小鎮，然後轉乘摩托車到達觀音鄉，再步行半小後就到了陳家——廣西恭城觀音鄉觀音村111號。

　　小陳晟的爺爺兩年前去世，一家四口隻靠不到兩畝田維持生計。2000多元，這個隻相當於城市中普通企業員工的月工資收入，卻是陳家一年的總收入，除去吃飯開銷，所剩無幾。

　　陳晟的父親陳錄威是個老實巴交的農民，頭上已有些許白發，看上去比他44歲的實際年齡更蒼老些。母親盧婉玲在家務農，帶養著孩子。

　　陳錄威說，當陳晟出生隻有8個月時，一次，他發現兒子感冒、發燒，便帶著孩子到縣城醫院治病。後經檢查，兒子不幸被確診為患有先天性心髒病。

　　“少則一兩萬元，多則上10萬元啊！”陳錄威事後流著眼淚回憶說，兒子確診的消息出來後，一家人陷入了絕望。妻子則每天以淚洗麵。

　　上萬元的醫藥費，對於這個貧困家庭而言，無疑是筆天文數字。按照陳的說法，一家人要不吃不喝10年，才能籌夠最低的手術費用。

　　無奈之下，無錢醫治的他，隻好將孩子帶回家。

　　“我對不起孩子，我這個當父親的沒用！”談及孩子，陳一臉的無奈。作為父親的他，也根本沒有能力給孩子買補品補充營養。

　　一家人每天每餐隻吃兩個青菜，10元一斤的豬肉也吃不起。

　　之後的四年中，幾乎每個月，小陳晟都會發高燒，一病不起，即使去最廉價的鄉衛生院，一次的開銷少要四五十元，多則上百元。但僅這筆費用，也是陳錄威好不容易積攢的。在農閑時，陳錄威會去廣東等地的工地打工，靠每個月省吃儉用，寄些錢給孩子看病。

　　就這樣，兒子的病一直拖著，眼看身體越來越虛弱，他卻隻能幹著急，經常晚上獨自一人跑到山林中大哭一場。

　　被拒絕治療的患兒

　　去年10月左右，陳錄威在鄉衛生院給孩子治病時，一個好心的醫生告訴他：“民政部門開始免費為貧困家庭的殘疾兒童治病，可以去試試”。 陳錄威聽到這個消息後興奮不已，立馬就向鄉民政辦谘詢，也得到了肯定的回答。

　　次日一早陳錄威到恭城民政局谘詢，進行相關條件審查合格後，他如願以償地填寫了登記表，回家等待醫院前來對孩子進行體檢。

　　不久後，桂林市某醫院前來體檢後，要他們在家等消息。

　　“他們開始說可以做手術，可後來又說做不了。”陳錄威告訴《法製周報》記者，當時，自治區人民醫院的醫生表示可以做手術，可後來被民政局送到該醫院治療後，隻住了兩三天病房就被“請了出來”。

　　“他們說這個手術比較複雜、費用高，推薦我們去上海的醫院做。”陳一臉的無奈。

　　與陳錄威有著相同遭遇的，還有廣西荔浦縣的“老韋”， “老韋”是病友們送給他的綽號，他真名叫韋華義。

　　家境貧苦的“老韋”，10歲的小女兒也患有先天性心髒病。也是在去年10月左右，得知廣西民政部門開展“貧困家庭殘疾兒童救助行動”之後，“老韋”立即把女兒的情況報請有關部門，並得到了批準。事後，女兒被送到廣西自治區人民醫院治療。但住院數天後，也被對方“請了出來”。理由同樣是“病情嚴重，醫院做不了”。

　　記者從自治區人民醫院相關的記錄中獲悉，住院而未做手術的患兒就有30多名。“有的身體不行，有的我們也做不了。”對為何沒給這些符合條件的患兒做手術，醫院的相關負責人給出了這樣的回答，並稱，一些病情嚴重的患兒，其手術費高達10萬元，他們已經很虧本了。

　　事後，一名患者家屬告訴記者，因為每名患有先天性心髒病的貧困兒童，隻能得到廣西省民政廳2.1萬元的補助，這些錢直接撥給指定醫院，所有手術費用包幹。如果醫院想多賺錢的話，就會將輕微患兒挑選出來做手術。這樣，一個患兒的治療費就不會超過兩萬元，醫院就可以賺些錢。反之，如果病情比較嚴重，治療費用就有可能超過民政部門的補助，醫院就會賠錢。

　　因此，像小陳晟這樣許多符合民政部門救助的患兒被送到指定的醫院後，便被一些醫院以“體質不行”、“病情嚴重”、“手術複雜”等各種理由拒絕治療。

　　多名患兒死在醫院

　　比起陳錄威與“老韋”的不幸，恭城縣觀音鄉的歐陽群陸則更為不幸。

　　“如果現在兒子還活著的話，有3歲了。”歐陽植勤是歐陽群陸與妻子陳麗娟的心肝寶貝，同樣患有先天性心髒病。

　　據歐陽群陸介紹，去年12月底，他們接到通知，可以前去動手術。今年1月1日，他們再次抵達南寧。兩天後，孩子正式動了手術。因為想留個紀念，手術前一天，他們帶著孩子上了南寧市的一照相館，花60元拍了4張照片。可讓他們未曾想到的是，這是孩子生命中最後一次照相了。當時，孩子才兩歲零七個月。

　　今年1月3日上午11時許，歐陽植勤被推入手術室。手術後，醫生聲稱很成功，但因為給孩子打了麻醉針，還在昏睡中，不方便見麵。就這樣，在很長一段時間，歐陽植勤等人隻能在重症監護室外瞅上一眼。

　　1月25日，這是歐陽群陸一生中永遠無法忘記的日子。當天，躺在監護室的兒子死了。

　　事後，陳麗娟被醫生告知，如果他們不要骨灰，可以免費代為焚毀。如果要骨灰的話，就要收1000多元。

　　“當時我們實在沒有錢，而且按老家的風俗，也不能帶夭折的孩子回去。”陳麗娟說，就這樣，一條幼小的生命悄然殞落了。

　　“對孩子的死，我們想弄清醫院是否有責任，可我們出不起鑒定費啊。”陳麗娟說，醫院不同意他們看孩子的病曆本，也未說清楚死因。他們本想與醫院打官司，爭取點賠償，但沒有錢請律師。而且在此之前，他們與有關部門已簽訂了協議，手術出現的後果由家屬承擔。

　　就這樣，事情不了了之。

　　據記者調查，同一個縣城的黃貞蓉的小孩也遭遇了同樣的不幸，家屬也未能從民政部門或醫院獲取一分錢的補償。家人擔心黃傷心過度，將小孩的生活照全部燒掉了。如今，她隻能每天看著女兒殘疾證上的寸照，以解相思之苦。

　　“即使是慈善手術，孩子怎麽死的，也要給家屬一個合理的說法。”一名患者家屬十分氣憤地表示，如果醫院有錯，也應該給予補償。

　　那麽，在這些被指定的醫院裏治療患有先天性心髒病的兒童，到底死了多少個呢？由於患兒情況涉及麵廣，記者無法調查統計，但一位知情人士認為，在手術台上死亡的患兒多達幾十個，由於事先都簽了協議，家屬們也就得不到任何補償。

　　慈善行動被指變味

　　據衛生部門統計，由於遺傳和環境等因素影響，目前先天性心髒病的發病率為0.7%—0.8%，已經成為危害兒童特別是嬰幼兒健康與生命的殘酷“殺手”。從理論上推算，廣西約有14萬先天性心髒病患兒，但廣西一年獲得治療的患兒僅有1000例左右。

　　從2007年7月起，廣西自治區民政廳開始在全區範圍內實施“貧困家庭殘疾兒童救助行動”，將用2至3年時間，為1993年1月1日以後出生的、具有手術適應症的殘疾兒童進行手術康複救助。

　　這原本是個很鼓舞人心的慈善行動，但一些人卻認為這次行動有些變味。

　　患者家屬俸必梅告訴記者，她女兒也患有先天性心髒病。他們家住桂林附近，市區就有數家三甲醫院可以做同類手術，但由於民政部門指定了醫院，他們隻能乘坐8個小時的汽車，趕到區人民醫院治療。

　　“如果多幾家醫院可供選擇，早點做手術就好了！”俸必梅說，在拖延了很長一段時間後，她的女兒終於等到了手術，但不幸還是去世了。

　　“我們不敢要賠償，也不知道如何要。”俸必梅說。關於手術失敗是否給家屬進行人道主義補償時，民政廳的一位負責人告訴她，因為這是慈善手術，他們根本沒有能力補償，原本他們建議指定醫院給患者購買保險，但被對方以“費用高”為由拒絕。

　　“有些醫院跟衛生廳關係好些，當然就獲得了利潤大的項目。”對於先天性心髒病手術指定在幾家醫院治療的事情，桂林市第二人民醫院的一名女工作人員表示，他們醫院也是“三甲”，完全有能力給病情輕微的患兒做手術，卻並不屬於有關部門指定的醫院。

　　桂林市民政局社會福利和社會事務科的工作人員認為，在桂林至少有5家“三甲”醫院，其中幾家做先天性心髒病手術也很成功，完全可以在這些醫院進行。

　　尷尬的慈善手術模式

　　據記者調查，“貧困家庭殘疾兒童救助行動”的救助資金，一部分來自社會福利彩票公益金，還有一部分是愛心人士的捐助。這次行動開始後，廣西自治區民政廳和衛生廳在全區確定了17家定點醫院，各市的定點醫院負責當地除先天性心髒病外其他疾病的手術治療；自治區級定點醫院負責全區疑難病症的手術治療；自治區人民醫院、廣西醫科大第一附屬醫院、玉林市第一人民醫院則是作為全區先天性心髒病手術治療的定點醫院。

　　“這些救助資金也有個人或團體的捐助，為什麽在選擇指定醫院時不搞聽證呢？”一些人對將利潤最高、金額涉及數千萬元的先天性心髒病的手術，被指定在屈指可數的幾家醫院的做法，表示了質疑。

　　事後，發生的一些事情似乎證實了市民的質疑。

　　被指定做先天性心髒病手術的五家醫院之一的自治區人民醫院的工作人員向記者表示，他們做這項手術是虧本的，有些患兒花費了上10萬元，但他們從民政部門獲得的補助卻不過區區兩萬多元。而且，一些複雜的手術，他們也無法做，一般都建議家長去上海、北京、廣州等地的大醫院。至於為何不請外地專家來廣西做手術，對方表示費用太高。

　　據區民政廳的一名官員介紹，他們當時製定每名先天性心髒病患兒補助2.1萬元的價位，是谘詢了數家做該類手術的醫院和衛生廳的，價格定得比較合理。一般來說，該類輕微患兒的手術費為1萬多元，剩餘的就歸醫院賺了。而有極少數是重病者，費用也就數萬元，總的來說，醫院根本不會虧本，隻是賺多賺少的問題。

　　為何要指定屈指可數的幾家醫院做先天性心髒病手術？記者在走訪廣西自治區民政廳和衛生廳兩部門的負責人時，雙方卻聲稱，都是對方拍板指定的醫院。至於為何選擇這幾家醫院，兩主管部門的負責人均稱是因為這些醫院的醫療水平高，安全有保障，也便於管理。不過，兩部門有關負責人也承認，廣西各地也有一些醫院可以做同類手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