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有時間，王洪就自學各種法律知識。
在公安局，王洪嫻熟地出示各種信訪材料。
是實情還是冤屈？爺孫倆希望弄個明白。
四年前，父親死在看守所，母親為生計改嫁，少不更事的王洪從此與年邁多病的爺爺相依為命。
近段時間，已16歲的王洪每晚做著相同的夢：身強力壯的父親要麽在地裏幹活，要麽在外打工……突然，父親一絲不掛地趴在地上，背和腰露出青紫傷痕。她呼喊著爸爸，但爸爸始終不答話。
父親是怎樣死的？屍檢結論說：王其明係急性胃擴張、穿孔致彌漫性腹膜炎死亡。但王洪認為有疑點。同樣持懷疑態度的，還有她72歲的爺爺。半月來，老人下地勞動時，數次暈到。
王洪隱約感到爺爺在世時間可能不多了，若不盡快找到將爺爺說服的父親死亡原因，爺爺將死不瞑目。
刑事拘留期間父親死在看守所
王洪是南川市山泉鎮風水村二社人。記者見到她時，她在位於主城區的重慶機械電子技工學校宿舍內。談起父親死亡一事，她數次泣不成聲，淚水滴在4年前寫的那份申訴書上。
投訴書說：“父親叫王其明。1999年10月19日，他回家途中撞見村民周某等人用刀刺傷哥哥王其權，遂與其他村民揪住一位行凶歹徒。不久，周等人返回現場叫嚷‘放人’，並持刀向王其明撲來，兩個歹徒先後倒在王其明扁擔下。隨後，警方以涉嫌故意傷害罪對王其明予以刑事拘留。同年12月1日，他在南川市看守所內死亡。屍檢結果表明：王其明腰背部及臂部有7處外傷痕跡、胃壁有3處穿孔，是腹膜炎死亡。”
7處傷痕如何形成？果真是因急性胃擴張病死？王洪和母親為弄清原因，變賣了家中耕牛、生豬，加上家中全部積蓄，請律師進行調查卻沒有結果。最終母親改嫁，留下她與爺爺相依為命。
遭此家庭巨變時，王洪隻有12歲。那天起，她一門心思要尋找父親死因的想法在腦中深深紮根，同時意識到自身文化是必不可少的“武器”。
尋找父親死因收集報刊半人高
“爺爺，爸爸身上的傷是不是致命傷，一定會弄清楚的……你別哭。”8日晚，王洪不停用手替爺爺擦淚，自己早淚如雨下。繼而，爺孫倆相擁痛哭。
老人住在一間上世紀60年代修建的土坯房裏，除一張床、鋤頭和鐮刀等農具外，再找不出任何值錢物品。唯有懸吊床頭上方的那盞昏暗電燈，讓人感到一絲暖意。
母親改嫁後，爺爺開始沒命地在田地裏刨食，為王洪積攢學費和生活費。田土麵積約4分，老人無論怎樣拚命勞作，可有時連王洪的學費都湊不齊。
“隻有她讀書後找了工作，才有錢繼續請律師打官司。”老人說，通過讓孫女讀書替兒子解開死因的想法，是餘生最大心願。4年來，他沒日沒夜勞作，先後患上嚴重的高血壓和風濕病。
困難讓人學會堅強。王洪在城裏讀書，深深懂得爺爺的一片苦心，除學好功課後，她有了特殊愛好——利用課餘時間，到街上書店翻閱法律書籍，掏出小本作記錄；購買刊有刑偵方麵的報紙或書刊進行閱讀，最關心的是民告官之類的報道……4年來，她記錄的小本已達8本，收集報紙或書刊堆起幾乎半人高。
自學法律知識歸結死因三疑點
作為16歲的在校學生，看“野書”能提高法律水平？“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國家賠償法》，我認為父親應該獲得國家賠償。”王洪突然說出一句與年齡不相稱的話。
通過自學到得一點法律知識，她認為父親死因存在三個疑點：南川市公安局為什麽要在沒有事實證明父親犯有故意傷害罪的重大嫌疑情況下，嚴重違反刑事訴訟規定作超期刑拘達40餘天；父親身上的7處傷痕到底是怎樣形成？至今沒有明確答複；在看守所內，父親為什麽會犯急性胃擴張、穿孔，以致死亡。
這三個疑點縈繞在她腦海整整4年。她覺得，隨著爺爺身體每況愈下，自己解開疑點已迫在眉睫。
上訪公安機關好想見局長伯伯
8日下午，南川市公安局信訪接待室。“我覺得父親死得不明白，這些材料請你看一下。”她從書包掏出那摞厚厚的申訴書，遞給接待民警。
民警看畢申訴書、南川市公安局不予確認決定書、重慶市公安局申訴複查決定書後說，這件事(王其明的死)有點印象，可公安機關已作出明確的書麵答複，“我建議信訪中止。”
王洪聞聲，半天說不出話。稍後，她表示想見南川市公安局局長。對方答複，局長要根據信訪內容才確定與上訪者見與不見，或者上訪者可選擇每月最後一個周四的局長接待日再來。
走出南川市公安局大門，王洪的眼神很無助。她說，想把心中疑點與敬愛的局長伯伯擺談的願望，已折磨了她整整4年，“沒想到情形會是這樣。”
當晚，她向爺爺講述到公安局的經過，老人突然一頭昏倒在床——高血壓發作，幸無生命之憂。
去看守所詢問仍未能解開疑點
父親在看守所內死亡，在那裏或許能解開疑點。9日下午，王洪來到南川市看守所門外。她用手拍打厚重鐵門，值班人員聞聲詢問。
“我想知道，我父親當初是怎麽過的？在裏麵是不是挨了打？”她同樣遞上那摞申訴材料，值班人員叫來看守所副所長李太翔。
李看了相關材料後說，目前看守所領導都換幾屆了，屍檢報告等材料所裏雖然存了檔，但結論都是一樣。他建議，最好是找南川市公安局或最近訊問案件的派出所。
“啷個又回到了公安局？我不相信這些疑點就解不開……”她哭著自言自語，提出想到南川市人民檢察院上訪。
在檢察院申訴少女露久違笑容
檢察院控申科的劉繼勇很熱情接待了王洪。他對眼前這位學生娃的家境非常同情，更被其尋找父親死亡結論的精神深深打動。
“從屍檢報告看，你父親受傷是事實。從最初接受訊問到死亡，停留的地方分別是派出所和看守所……如果真是外傷致死，將獲得國家賠償。”劉按規定對相關申訴材料進行複印，聲稱將盡快上報領導，待定奪後作出相應決定。
王洪憂鬱的臉終於露出久違笑容，不停道謝。
當晚，她返回學校。奇怪的是，夢境中再無父親死亡慘狀伴她到天明。
文/記者 黃豔春 實習生 餘太輝 圖/記者 李紫恒
編後語：
父死母改嫁，這對花季少女王洪是怎樣的打擊？對父親的死亡原因，她有千萬個理由得到讓她信服的解釋。
以前年幼無知，她尚心存疑惑。如今，當意識到相依為命的爺爺不久可能作別人世，她求證父親死亡結論的欲望與日俱增，是想安慰年邁的爺爺，更是她生命中必須解開的一個死結。
也許，公安機關對王其明作出的死亡結論本無錯。問題是，麵對一個本該在父母膝前撒嬌的少女關於生命的求證，我們怎麽辦？
相信，如果公安機關能公正地給她一個科學合理的解釋。屆時，得到安慰的不僅僅是王洪和她的爺爺，還有法律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