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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如歸去

(2006-04-04 16:06:33) 下一個

 不如歸去
                
正是四月德州綿雨的季節,收到國內學生的來信,信中說:“你寄來的文章我都看過了,挺有意思的。看得出你還挺滿意那裏的生活,還老拿別人取樂。要是能留下在那兒還是留下來,留下來好。不過,你不幸回來了,我們也歡迎你。其實我是想見到你,跟你聊聊;可也真地不願就在八月就看到你,替你不甘。

寫信的L君,是91的,學習一般,寫字很規矩,人長的不屬於傾國傾城的那類,可一雙又大又黑又水靈的眼睛釘著你看時,能勾了你的魂去。L是北京人,說話慢條斯理的一口京腔。語調有時很誇張:“是—嗎?”她愛笑,笑的時候拿眼睛看著你,你分明感到一股撲麵而來的黑洞般的力量。有的時候,她又笑得很憨。我保留了一張她憨笑的照片,帶到美國來了。

出國之前,忙裏偷閑地請她吃了頓飯,算是道個別。想起那次吃飯,至今猶覺狼狽。我約她中午在動物園門口碰頭。那天極熱,好不容易在人流車流中互相找到了,很少在外吃飯的我才發現動物園附近根本沒有我們工薪階層的又不貴又不失體麵的飯館。我們往回走了一會兒,才找到一家。進去一看,裏邊象個單位大食堂,空曠且寒磣。叫了菜後,半天不來,而且還忘掉了一個。那天,她送了我一盤歌帶。我忘了帶來,和其他一些中國歌一樣,忘在家了。

來美國後,收到過她一封信,談到畢業後的感受,她說:“這兒的冬天已經慢慢開始了,還有討厭的冬季的風。對我來說什麽都變了,沒有學校了,沒有同學了,不能整日裏無所事事地聊天,上課,看書,都變了;隻有這風還使我覺得世間裏有極少的東西是有常,連我自己都是無常的。”

她不是愛學習的人。有一次她和另外一個女生Z跑到我辦公室,說要退學。我說,退學也好,隻要你們有自己的人生目標。不過,還得慎重。寫到這件事,她說:“你那時輕描淡寫地說了些什麽。那樣的日子一去不返了,隻留在依稀的記憶裏。值得回味的記憶裏。” 她那時大概象中學生一樣,跑到老師這裏尋求智慧,卻不知我對自己,也是還在惑之又惑中呢!

我頗欣賞她的烏托邦思想:“盡管我不知道那裏(美國)是什麽樣的生活,可再一想想又覺得那又有什麽意思,無非是現代,先進,缺乏感情。我現在喜歡的是落後原始,人相對地少,一件事一件事都要由人的體力來完成,用人的情感來完成。”

這次來信,她把我托她轉信附上的郵票,又寄回來了,好使我感動。

有很久不曾見她跟什麽男生來往。有一次打網球時,忽然見到她在黃昏之中同一個男孩好親熱地坐在夕陽斜照的長椅上,心中莫名其妙地湧起一些醋意。記得為了確認無誤,還挪了一個場子。後來得知,她的男朋友不是大學生,更不是北京城裏人。問起她來,說:“不是大學生怎麽了?”

畢業後,她到一家星級飯店任客務主任,但這次來信時,已換了工作,在一個部級單位給一位科學家作秘書,再也不用煩心跟客人打交道了。她根本就不是公關型的人。
讀著L的來信,在我正為回不回國舉棋不定的時候,似乎為自己找到一些說辭。我坐在辦公室的電腦前,播放著《庭院深深》的主題曲:“兩個世間,幾許癡迷;幾載的離散,欲訴相思……聽那杜鵑在林中輕啼:不如歸去,不如歸去。” 想:也許我真該迷途知返了?

1996.4.22於德州Waco初發表於華夏文摘1996年第268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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