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 (36)
十
托姆離開公司一年多,打電話約我見麵,我拒絕了。他和我過去是同事,但並不是朋友。他經常惹事生非,我不願和他再有任何瓜葛。托姆又第二次給我打電話,用懇求的口吻說,是他的妻子想和我見麵,希望我能幫助他妻子。他把電話交給他妻子,讓他妻子和我說話。電話那端沉默了良久,才傳來一個女人的聲音。那女人用中文說:“我們認識的,你曾經幫過,幫過我們的忙……”話音未落,就傳來抽泣的哽咽聲。
托姆讓我到他家去和他見麵,並告訴我他現在的住址。星期六,我按照地址找到了他家。其實,這個地址並不是托姆的家,而是他妻子的家。房子是他妻子買的。我按了門鈴,前來開門的是一個中國女人,細細的長眉毛,閃閃的黑眼睛,高高的秀鼻梁,齊齊的白牙齒,有些麵熟,我想她應該是托姆的妻子。仔細一看,哇呃!這不是那個……那個誰,那個張瑋宇的母親嗎?見我一臉發懵,張瑋宇的母親對我笑笑,轉身看了看身後,眼圈兒開始發紅。
我伸出右手,不知該如何稱呼她,問是否應稱呼她為“托姆太太,”她伸出兩三個手指,冷淡地和我的手碰觸了一下,仿佛塞給我一條生硬的魚翅。她強顏做歡地說:“就叫我愛莎吧“。說著讓我進門,換鞋,然後去給我沏茶。這位“愛莎”原名叫柳聞鶯,來美國後給自己起了名字愛莎(Asha),或許用中文的“愛煞”這兩個漢字更合其意,如同戲子都起藝名,妓女都有假名,獄犯都有編號一樣,愛莎這個名字用久了,連她自己都對自己的原名陌生了。
愛莎在中國時,曾和她的“親老公”——原配丈夫,一起創辦了電子金融公司,屬於成功人士。隨著他“親老公”功成名就,“一不小心”就和別的女人有了“愛的結晶”。後來她“親老公”“一意孤行”,她就和“親老公“開始了哄動輿論的剖家析產。法院把她和他“親老公”唯一的兒子判給了她,她和她兒子張瑋宇得到了公司企業的一半財產,但她從此退出公司的經營管理。無所事事後,她望子成龍,把兒子送到美國來讀書。上次他兒子張瑋宇因鬥毆和蔑視法庭,被關進監獄三個星期,她來美國看望兒子後,就決定留在美國為兒子陪讀。那次見到她時,盡管她是來處理兒子被羈押的事宜,但仍給人以美麗優雅,從容不迫的印象。這次再見,仿佛換了一個人。白皙的臉頰多了兩處青瘀,性感的嘴角似有隱隱傷痕。
托姆從起居室出來,大張旗鼓地和我打招呼、假惺惺地擁抱,把我讓進客廳坐下。他開門見山地告訴我,他找我來,是讓我為他和愛莎作翻譯,他要和愛莎重新談判條件。一年前托姆離開公司後,沒有再去找工作,而是先去找到王潔瑩,向她提出願意和她結婚幫她辦綠卡,王潔瑩根本就瞧不起他,也不相信他。於是他就去找到了愛莎。他和愛莎談了幾次,最後兩人約定,他和愛莎結婚,兩人共同生活三年。他為愛莎辦理移民綠卡,愛莎付給他六萬美元作為報酬,三年分三次付清。他從此搬進了愛莎的房子居住,生活開支由愛莎負責。
托姆對我說:他和愛莎結婚時說得很清楚,他們雖然住在一起,但相互不能幹涉對方的私生活,尤其是他周末外出去酒吧或俱樂部,愛莎不得幹涉。現在愛莎經常對他的個人私生活進行幹涉,屬於嚴重違約,要向他支付違約金一萬美元。
愛莎告訴我:他兒子張瑋宇上大學離開家後,她和托姆結了婚,按約定她已向托姆支付了第一年的兩萬美元婚姻費。起初托姆每個周末外出,回來都很晚,她並沒有在意。但是後來,托姆每次深更半夜回來時,都帶回來不同的女人。托姆對那些女人說,愛莎是他的房東,他是愛莎的租客。他讓愛莎為他和那些女人做飯並清理房間。托姆帶回來的那些黑人女友,又窮又沒有教養,吵鬧不斷,進屋不換鞋不說,還穿著鞋上床,用過的內衣和廁紙堵塞了馬桶還繼續用,對房子的設施和用具等破壞極大。更讓愛莎不能接受的是,托姆在外麵亂交的同時,平時還要求她必須盡妻子的義務,愛莎害怕自己會因此染上性病。另外愛莎還擔心,托姆對外稱愛莎是他的房東,移民局前來調查她和托姆的婚姻狀況時,對她獲得移民綠卡不利。有兩次愛莎不讓托姆帶回來的女人進門,托姆就當著他帶回來的女人的麵發脾氣,動手打她。上個月,愛莎收到了臨時綠卡,提出讓托姆搬出去住。托姆不但不搬,還繼續往家裏帶別的女人,並把他女兒一家也搬了進來。愛莎提出如果托姆不讓他女兒一家離開,就不再向托姆支付婚姻費。
正說著,從樓上一間房子裏竄出一個又黑又髒的小男孩兒,自己搖搖擺擺地向後退著爬下樓。小男孩兒大約兩歲,一對亮晶晶地眼睛滴溜溜地轉,兩個碩大的鼻孔汙跡斑斑,肥厚的下嘴唇突出地超越上嘴唇向外翻著,笑起來滿額頭都是皺紋,一直連接到嘴巴上。接著,樓上的一個房間裏走出一個黑膚色女人,懷裏抱著一個孩子,甩動著乳房走下樓來,毫無禮貌地了看了我一眼,表情麻木地對托姆說:“我和孩子出去,給我二十塊錢!”
我幾乎認不出這就是托姆的女兒。女大十八變!三年前她十五歲懷孕時,還是個瘦弱的小姑娘,如今十八歲竟長成了龐大的悍婦。滿頭營養不良的頭發辮成了許多奇形怪狀的小辮,苦大仇深的臉龐橫肉雜陳,貫徹著滿腔的深仇大恨,肥厚的兩腮代替了脖子,直接安裝到肩膀上,兩條碩壯的粗腿,觸目驚心地抖動著搖搖欲墜的肥肉,整個圓柱形的身體漆黑油亮地奪人耳目。托姆對她聳聳肩說:“沒錢,冰箱是滿的,你可以自己找你想吃的東西。”
托姆的女兒說:“我想要和孩子出去轉轉,到外麵去看看人,到商場去看看東西。我沒有錢,沒法坐車,已經三個星期沒去過商場了。”
托姆問:“你每個月從政府那裏領的支票都花到哪裏去了?我從來沒要過你一分錢,現在你向我要錢,我沒有錢給你。”
托姆的女兒聽了,蠻橫地把懷裏的孩子往地上一放,任由孩子在地板上翻滾哭鬧。那個兩歲的男孩兒跑到房子門口,大聲叫嚷著,用手打門,用腳踢門。
托姆對我說:“真是和她媽一樣,動不動就發脾氣。都是在貧民窟裏養成的。她媽家裏幾代都沒有離開過貧民窟,一窩不如一窩,我現在想讓我女兒離開那種地方,變得好一點。”說完對愛莎說:“讓他們在下麵鬧吧,咱們上樓到你的書房去談吧。”
愛莎的書房是鎖著的,旁邊是她的房間和她兒子的房間,平時也都是鎖著的。愛莎用鑰匙打開書房讓我們進屋。明亮寬敞的室內配有電腦,書架,鋼琴等。愛莎關上房門,對我說:“你告訴他,如果他女兒不離開這裏,就是他首先違約,我從今後一分錢也不給他。等我再熬兩年拿到了正式綠卡後,就讓他徹底滾蛋!”
托姆聽了後說:“為什麽你兒子可以和你住在一起,我女兒就不可以和我住在一起?我們結婚,雙方是平等的。既然雙方都有自己的孩子,就應該享有同等的權利,平等地對待彼此的子女。如果你要不給我錢,我就到移民局去告發你是為了獲得移民綠卡,和我假結婚。我讓移民局沒收你的綠卡,把你趕回中國去。”
愛莎說:“和我假結婚為我辦綠卡,是你先向我提出來的。你沒來找我之前,我從沒想過這事。即便移民局前來調查,也會發現我和你結婚後,是真正地和你生活在一起。你沒有工作,靠我養活,這怎麽是假結婚呢?你現在立即搬走,也沒人會相信你!即便是有人相信你的話,你也是假結婚的當事人,同樣會被送進監獄。”
托姆說:“別拿監獄來嚇唬人。監獄我進過好幾次了,我才不怕!我進監獄後出來還是在美國,美國政府還是要給我工作機會,要不就必須給我救濟。你進了監獄出來後,就會永遠被驅逐出美國。”
愛莎說:“你以為現在誰還稀罕呆在美國?現在想來美國的都是想來淘金窮人和窮國家的移民。隻有窮人和沒有能耐的人才願意在美國混飯吃。我要不是為了孩子在這裏上大學,我根本就不願待在這裏浪費時間,受人欺負。等我兒子大學畢業,我和我兒子都會回中國去。”
兩人爭來爭去,互不相讓。最後托姆提出了妥協:他可以不再讓愛莎支付違約金,但今後愛莎不能再幹涉他的私生活。他也可以讓自己的女兒和她的兩個孩子先回她母親那裏去,但是等愛莎的兒子張瑋宇大學放假回來住時,他也要把他的女兒叫回來住,這樣表示婚姻雙方平等。
幾個星期後的一個半夜,我在睡夢中,被一陣淩厲地電話鈴驚醒。我拿起電話,話筒那端傳來女人的哭聲。我等了好一會兒,對方才斷斷續續地說:“我把他……他受傷了……很重,幫我叫救護車,送他去醫院……他打我,我咬了他……把他……”這是愛莎打給我的電話,我讓她慢慢說,是怎麽回事。愛莎說他不知道該怎麽辦,也不知道怎麽叫救護車。
我幫愛莎叫了救護車後,開車趕到愛莎家。兩三輛警車和一輛救護車也已經趕到了,閃閃的警燈耀的四周都驚魂不定。愛莎已經鎮定下來,她擦著臉上的血痕向警察哭訴:托姆帶了一個女人回家,她不讓那個女人進門,托姆就毆打她。她把那個女人趕走後,托姆就逼著她代替那個女人和托姆做愛。托姆把他那話兒塞進愛莎嘴裏,抓著她的頭發瘋狂地前後晃動,愛莎受不了,就把托姆的那話兒咬了下來。
托姆躺在醫院裏,收到了法庭的通知:該案在托姆出院後的三個星期之後進行審理。托姆出院的具體時間,將由醫院及時知會法庭。托姆從現在到該案審理結束判決前,不得以任何方式接近愛莎,任何時候都必須和愛莎保持五百英尺以上的距離。
警察沒有逮捕愛莎,隻是讓她交了保釋金等待出庭。愛莎對我說:她不再指望永久綠卡了,等該案審理結束,她就回中國去。她和托姆結婚申請綠卡時,她兒子張瑋宇已經超了二十一歲,不能隨同她一起獲得臨時綠卡,她本打算等她拿到永久綠卡再慢慢為她兒子申請,現在看來這一切都不可能了。
愛莎聘請的律師告訴愛莎:“法庭裁決本案要等托姆出院後進行審理,看來本案至少需要拖個兩三年。這個案件是由家庭虐待引起的,警方對你遭受虐待的驗傷報告表明,你是家庭暴力的受害一方。屆時無論法庭的審判結果如何,本案的審理本身就已經向移民局證明你和托姆婚後是生活在一起的,並且有真實的夫妻生活。否則,你怎麽可能把他那東西給咬下來……”
愛莎失魂落魄地說:“如果案子拖個兩三年,那要花多少錢才能填滿這個坑……”
(完)
2019年12月24日
於美國弗吉尼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