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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公尚,定居美國。打工養家糊口之餘,喜愛搬弄幾千中英文字,聊解歲月之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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賣性

(2019-09-03 15:19:57) 下一個

賣性

        李公尚

    自從有了行為藝術,藝術家就開始公開賣性——比賣笑直截了當,比賣身靈活便捷。當然,比賣淫冠冕堂皇。還有,比賣肉——至少用語上雅致。《紐約時報》推崇的“中國良心藝術家行為藝術”在紐約一個僻靜曖昧的狹小巷子裏展出,場地昏暗得像下等妓女出沒的場所,讓人輕而易舉地聯想到了性。其中一個作品飽受稱讚:一個中國裸體女人的跨下夾著一個碎裂的北京天安門模型,女人的“血”滴在上麵,標題《一B夾碎天安門》。標題沒有翻譯成外文,但“藝術沒有國界,”紐約時報的記者寫道:“人們對作品的深刻含義和內在訴求一目了然。”然而獲邀參觀的“國際知名藝術家”們,貼近這個裸體女人的跨下長考或拍照,窮眼極目,大都不願“一目了然”。倒是目挑心招,像把美味塞進嘴裏吮手指頭時的陶醉,又像嫖客提上褲子時的意猶未盡,更像逐臭癖者們品味嗅源時的貪婪——記者報道:“作品甚至用下體散發出的鹹魚味來表現真實,真實地反映中國婦女的覺醒。”

    記得《紐約時報》報道婦女下體“覺醒”的例子還有兩次:一次是在上世紀七十年代,報道越南女人把刀片嵌進軟木塞放進生殖器內,來對付當時在越南“為婦女和兒童”而戰的美國士兵,以說明美國士兵在越南戰場麵對的形勢。還有一次是前年,報道越南婦女踴躍遠嫁到中國,用生殖器獲取中國人的大量錢財後,偷跑回越南開店辦企業,以響應越南政府號召的吸引外資。不過這兩次報道都和藝術無關,算不上行為藝術。盡管都符合行為藝術“在特定的時間和地點,由個人或群體的行為構成的與受眾當麵交流的一次性創作”(德國行為藝術家約瑟夫·博伊斯Joseph Beuys)的定義,也符合“性是激發創作天才的源泉”(西格蒙德·弗洛伊德《多型繆態》Polymorphous Perverse)的學說。

    熱衷以性“表現真實”,似乎是藝術家的共“性”。德國哲學家弗裏德裏希·威廉·尼采對此最有心得:“藝術家是性欲最旺盛的一群人,按照其性質來說,恐怕難免是好色之徒。”他甚至認為:“一個人在藝術構思中消耗的能量,和在性行為中消耗的能量是同一種力。(《悲劇的誕生》)”這豈不就是說藝術家是在用性欲和性交能力進行創作嗎?被稱為“行為藝術祖母(Grandmother of performance art)”的馬麗娜·阿布拉莫維奇2016年在紀念“從事藝術”五十周年和七十歲生日出版的回憶錄中說:“作品通常是要賣的,性是受眾永恒的話題。”因此“行為藝術中的性或性行為,最能引起受眾的共鳴。”這不就是承認作品的受眾是在享受“性”愉悅中接受其作品的嗎?這讓人不由想起了不法商人推銷滯銷產品時的回扣政策。又好比吃花酒,想“弄花”,就必須多買酒喝。曼哈頓的成人酒吧裏不把錢舉過頭頂示意“再來一杯”, 妙齡裸體侍女是決不會到你身邊任你一目了然的。這裏與其說是買飲,不如說是買性。不信你換一群年老色衰的女人去,酒吧開不了幾天就一定關張。

    人和動物的根本區別在於人在進化過程中產生了羞恥感,學會了用衣物遮羞。而行為藝術以賣性嘩眾取寵,不能不說是一種變異。法國哲學家德尼·狄德羅(Dini Diderot)說“事物的性質是美的根源。(《科學、美術與工藝百科全書》L’ Encyclopedia)”這話似乎與行為藝術的“性質”不相符。行為藝術是用人的思維和行為過程進行表現的一種社會活動,沒有一般的表演藝術如雜技、體操那樣靠技藝取人的本事,也缺乏戲劇、舞蹈創作內涵的深度,更罕見繪畫、雕塑等持久的感染力,把身體作為行為創造的媒介,在意的不是美,而是引人注目的“震撼”。現實中的真實善良和美麗,通常不會引起真實善良美好的人們震撼,倒是與社會反動的虛假惡劣和醜陋才更能讓人們震驚。因此注重感官刺激的行為,無論藝術效果如何,表現出來的都是一種荒謬。

    狄德羅的另一句話“事實是哲學家真正的財富。”大概於藝術家來說是同意的。因為藝術家在很多情況下不必依據事實,僅憑臆想和編造就能獲得財富。比如被教皇利奧十世封為“貼身男仆(Valet de chambre)”的藝術家拉斐爾·聖齊奧(Raffaello Sanzio),為梵蒂岡教皇居室創作的大型壁畫《聖母的婚禮》及一係列的聖母像,就得到了教皇豐厚的封賞。事實是“聖母”根本就沒有結過婚,未婚先育後也沒有補辦過婚姻手續。比“聖母”瑪麗婭晚出生一千四百多年的拉斐爾也從未見過“聖母”的尊容。但是他憑臆想編造出了“聖母”的“平靜、安詳和秀美”,符合教皇的審美能力。在那個看女人隻能看聖母,隻有畫像中的聖母可以著裝“薄、透、露”的時代,誰又知道終生不能婚娶的教皇,夜晚麵對著四壁形形色色的聖母像不產生“性的共鳴”呢?

    同樣一件事,放在提倡尊重事實的哲學家和思想家那裏,結果就大不相同。例如美國的國父兼思想家托馬斯·傑弗遜就認為:“總有一天,所謂耶穌以上帝為父,在處女的子宮裏神秘誕生的說法,將與彌涅爾瓦從朱庇特的頭腦中誕生的傳說一樣,被視為寓言。(And the day will come, when the mystical generation of Jesus, by the Supreme Being as His Father, in the womb of a virgin, will be classed with the fable of the generation of Minerva, in the brain of Jupiter.)”由於傑弗遜執著事實,堅稱“基督教是曾經照射人類的體係中最引人墮落的體係(Christianity is the perverted system that ever shone on Man.), ”晚年就不免貧困窮迫,債台高築。正直誠實的哲學家和思想家,一般是發不了財的。

    當然,世界上善於臆想編造、無中生有的不隻是藝術家,還有因生理、心理或社會原因導致出現各種異常心理過程、異常人格特征和異常行為方式而沒有能力按照社會認可的適宜方式活動的人。如患有精神分裂症、狂躁抑鬱性精神病、偏執性精神病或反應性精神病等病態人格和性變態的人。他們和藝術家的共同點是,容易模糊現實和夢幻的界限,思維不著邊際,經常產生幻覺、妄想和行為紊亂,把不可能或不存在的虛幻,編造成似是而非的懸念。例如能妄想出用女人下體夾碎物品而進行精神宣泄的行為作者和因為這個創意而喜慶女人下體覺醒的記者,頗顯示出這種臨床症狀。在現實中,女人下體能夾的東西並不多,能被女人下體夾碎的物品少之又少。而作品的作者和產生共鳴的記者所表現出的奇異的信念和想法,及與其文化背景不一致的行為,實在和人格分裂障礙者沉溺於不尋常的知覺體驗,追求幻覺及看見不存在的人並無二致。真是癡人說夢。

    “每個人的作品,無論以何形式,都是他的自畫像,是他本人性格的顯現。(英國·伯特勒《眾生之路》)”我對這話略有體會。此次藝術展的作者,多年前和我有過交往。上世紀八十年代他在紐約學習藝術,成績平平,卻在電磁學研究方麵大有斬獲。他致力於搜集用過的電話卡和地鐵卡,進行電磁加工充值後倒賣。不幸被警察抓住,驅逐出境。後在中國和國際上開始研究行為藝術並進行創作,作品大都以“性”表達對中國的厭惡和不滿。這次他應美國一個民主基金會邀請前來美國舉辦個人藝術展,不幸因三十多年前和美國政府的那個過節,未得入境。所幸他的藝術展仍由那個基金會出麵,如期開展。他寫信邀我前往參觀,並寫一篇介紹性的評論。他說他很遺憾不能參加這次藝術展,因為他原打算用自己的行為藝術表現更精彩的作品。於是我想,他更精彩的作品會是什麽呢?他又要用下體夾碎,呃,應該是挑碎或刺破什麽呢?他說他的創作都是為了純粹的藝術。我就想起了毛姆(William Somerset Maugham)的一句話:“為藝術而藝術,不會比為喝酒而喝酒更有意義。”然而受人之托,盛情難卻,又不能不命筆,於是謹以本文作答。

    言及將盡,又想起瑞士心理學家卡爾·榮格(Carl Gustav Jung)的一句話:“在藝術王國,個人的層麵是一種局限,甚至是一種罪惡。當一種藝術形式基本上屬於個人的時候,它隻應當被看作是一種精神病態(《現代人尋找靈魂》)。”以此作結。

    2019年9月3日

    於美國紐約曼哈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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