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說兩句有關的題外話:
1. 讀一本很專業的書,看到一句很詩意的: “The boundary maybe a boundary to the flow of energy and matter, as in the case of the cell or organism. Or it may be a boundary to information flow, as in the case of gene flow within the members of a species, in which case it is much less concrete.” (page 6,
Adaptability: The Significance of Variability from Molecule to Ecosystem, by Michael Conrad) 瞧瞧,基因的複製傳承工程叫做“ information flow within the members of a species”, 多麽的詩意!boundary 不concrete 就不吧,也不是啥壞事,對不? :D
2. 讀到走廊網友胡渙兄譯解海德格爾的貼
http://web.wenxuecity.com/BBSView.php?SubID=culture&MsgID=338308 對這兩句很有感覺:
“如果我承認死亡、直麵死亡,我就能從對死亡的恐懼和生活的瑣事中解脫出來。隻有在此時,我才自由了,才變成了我自己。If I take death into my life, acknowledge it, and face it squarely, I will free myself from the anxiety of death and the pettiness of life - and only then will I be free to become myself. 人以為他是語言的創造者與主人,而實際上語言從來都是人的主人。Man acts as though he were the shaper and master of language, while in fact language remains the master of man. (胡解:人眼中的真理或謬誤永遠都是扭曲的、可變的,而語言中儲存的真理或謬誤是絕對的、不變的。)”
想發言但是離胡渙先生原貼發表時間很久了,於是做罷。
好,說正題:“死生亦大矣”!
昨天又讀《蘭亭集序》。極其喜歡這短短三百多字的一篇,也絕不僅僅因為書聖的字。
在南加州,北半球的夏夜,知音道友府上,痛飲賴茅。暢談文化謎姆複製傳承,正是應對“吾生也有涯而知無涯”的唯一解!我友吟誦王右軍此文末句:“雖世殊事異,所以興懷,其致一也。後之覽者,亦將有感於斯文。”,阿原拍案歎道:“好個千古多情的文化人啊!”就把手上的一杯幹掉。當夜情景,今後每想來,必是感慨萬千豪情滿懷。
細讀禊帖,又有所得:
1. 一“俯仰”。在開頭寫一個通透世情者在天地之間的樂:“是日也,天朗氣清,惠風和暢。仰觀宇宙之大,俯察品類之盛,所以遊目騁懷,足以極視聽之娛,信可樂也。” 天兒好,心情也好。眼睛到處,心懷馳騁,極其快樂!
同道朋友,相約應時應景地聚聚,飲酒做詩,就到俺老王做官的地頭兒上吧,崇山峻嶺,密林修竹,水流清澈湍急,正好玩兒那流觴曲水的遊戲!高朋滿座,興致正濃,小子王獻之詩沒做出來,罰他吃酒三杯!你問丟麵子不?嘿,你咋這麽想呢?!不就為了好玩兒麽!你們後世做父母的,都這樣子麽?你們累孩子也累,何苦哈,看不通!
2. 另兩次“俯仰”。中間段,一是感慨人生之快,在俯仰之間,人與人相處著,就這樣。“夫人之相與,俯仰一世。”
這裏他寫人們的性格表現的不同,很簡煉概括但很深刻。他說有的人啊能在屋裏交流彼此發自內心的感悟;有的人吧,他心裏強烈的感覺表達不出來或者不屑表達,就寄情外物放浪形骸!但是人們的共同點就是“當其欣於所遇,暫得於己,快然自足,不知老之將至;及其所之既倦,情隨事遷,感慨係之矣。” 想起阿原一再說許多維的思想量子時空,靈魂飛舞,知音偶遇,性靈之福,“瞬間即永恒” (這帶引號的是木木說的);當然如果倦了(好像都會倦的呀,請參見前一篇讀書筆記《情花之毒》),情隨事遷,感慨從前那樣為之欣喜的,怎麽在“俯仰之間,已為陳跡”!
3. 俯仰之間的生死。作者接著說“修短隨化,終期於盡”。卻原來,前頭那兩次說的“俯仰之間”,都是說生命的短暫啊!高興的時候,不知老之將至,但是天地之間惠風和暢中遊目騁懷的這條生命,在俯仰之間會很快成為過去的。生命長短隨造化,但終歸會有盡頭。這麽好的天兒,這麽好的心情,想到這裏“豈不痛哉!”
4. 接著,他開始批莊子了。“固知一死生為虛誕,齊彭殤為妄作”:我當然知道,把死跟生混為一談是荒誕,長壽者和短命鬼相提並論是妄言。這,這姓王的要幹嘛這是?!莊子的齊物論了生死,是達觀智慧的:“莫壽於殤子,而彭祖為夭”,多精彩的相對論!沒錯呀,放在宇宙大係統的運行背景下,個體生命的明滅,長短,可不就是該這麽看麽?
5. 但是,王的立場,是個體生命,不是宇宙大係統的運行!他是個強烈認為“虛談廢務,浮文妨要”的踏實認真的人。不似當時領導潮流的清談玄學的文人們,王老認為人生在世,是有“務”和“要”的,所以人生不虛妄。從這,一下讓我跳了老遠,想起了古羅馬皇帝Marcus Aurelius!初讀梁譯本的《沉思錄》的時候每每想起老莊之道。今天想來, Marcus Aurelius也真是個踏實行走在天地之間,有俯仰智慧的哲人。他寫的:“試想每一細小的植物,每一隻小鳥,螞蟻,蜘蛛,蜜蜂,他們是如何的勤於操作,如何的各盡厥職,以組成一個有秩序的宇宙。那麽你可以拒絕去做一個人的工作嗎?”他寫的:“莫以為你還有一萬年好活,你的命在須臾 (俯仰之間啊,嗬嗬); 趁你還在活著,還來的及,要好好做人。”他寫的“回顧一下,時間在你後麵張著大嘴,向前展望,又是一個無窮的永恒。在這永恒之內,隻活三天的嬰孩的壽命和長達三世紀的一個Nestor(洋版彭祖,嗬嗬)的壽命是一樣的。”
總之,俯仰之間,天地之中的一個生命,踏踏實實地活過今生。在宇宙大係統的運行裏不卑不亢地認真於要務,做最好的自己。這就又是回到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的境界了 :D
6. 所有的宗教或者哲學,都要幫助信眾“了生死”。以上所理解,是阿原體會了自己用的。Marcus Aurelius是人本主義哲學的代表人物之一,雖然受當時的局限,他的著作,有有神論言辭不少,但我認為無關大礙。準備以此讀書筆記與春華社朋友交流--以前大家討論過這個問題的。
7. 想起那姓孔名丘字老二的讀書人,一句“不知生,焉知死!”何其酷也~!哈哈哈哈,有相愛癡男女,廢話呢喃中好約來生,其實今世不管如何重重阻隔也還是要過的,該學孔老二這句,叱之責之曰:“不知此生,何言來世!”
到後了,摻和討論一下語言如何可能是“人的主人”。Steven Pinker說得很透徹呀:“...the nature of reality does not dictate the way that reality is represented in people's minds. The languatge of thought allows us to frame a situation in different and incompatible ways” (The Stuff of Thought, page 4. 強調是阿原加上的)。 語言負載的,是the shared understanding of the truth by a community,也就是他們的local reality 了。有人問我,在出國五年之後的今天,你用英文思考還是用中文思考?我發現自己數數和計算的時候還必須用中文,不然數到大了就數丟了,就算不出來。雖然5年裏用英文謀生,我的思維還是很中國的吧。
不知所雲麽?是夠亂的。先放著以後回頭整理吧。這多維的量子時空啊,裏麵靈魂飛舞,攜思想的碎片,亂得生機勃勃。平珂和海德格爾對話,王羲之掐莊周還得請Marcus Aurelius出來調解。。。阿原有幸在俯仰之間,“遊目騁懷,足以極視聽之娛,信可樂也”!有緣讀此亂文的人,看中哪個碎片,盡管let information flow 便是!呃,俺說meme,非gene也,莫笑莫笑!
語言負載的,是the shared understanding of the truth by a community,也就是他們的local reality 了.
更複雜的可能還是,這個local可以是黃豆豆之於阿原。王國維有句詞說:可憐身是眼中人。
俯仰之間了生死的人可能隻是local reality中諸多中的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