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三）

（一）

那些沒有出息的樹

一年大部分時間枝葉間姹紫嫣紅

樹幹向黑色欲念彎曲

樹骨剛跨入壯年就開始疏鬆

 

（二）

一棵執迷不悟的樹

立在河邊呆若木雞   直到有一天

一個詩人從樹下走過   樹上長滿了意象

才懂得捕風捉影

 

（三）

足跡踏遍世界各地

找不到一棵菩提樹  找不到

生命和死亡的平衡  以及運動中的平衡

我們和自然和他人和自己失去統一

 

（四）

一棵傾斜的柳樹  隨時準備傾倒

一隻紅胸脯的鳥   

飛起來像火焰   棲在樹枝

為樹低頭閉目禱告

 

（五）

一棵本來與世無爭  沒有尖銳樹枝的樹 

在風雨中曆經痛苦改造掙紮之後

已對生活保持高度警惕

仿佛生存在運動中人人自危的社會裏

 

（六）

夕陽光線從鬆葉間

落下  撒在青苔上

青苔下麵不是樹根

也不是我們的臉

 

（七）

一片樹林  任你們砍伐

分離  切割成塊

但不要做成木箱

木箱隻能用來裝空虛和屍體

 

（八）

有人在山道匆匆行走

停在一個狹窄的拐彎處

隻因想阻止有人用木屑燒木箱

砍倒一棵鬆樹  擋住劃木路

 

（九）

一場細雨洗清漂浮的塵土

空氣清新  在晨光下吸入負離子

身前的三棵樹各懷心思

身後的世界看著自己  以自己的方式

 

（十）

我像樹一樣成長

最終變成一棵樹

你喜歡在樹下乘涼

聽樹跟你談情說法

 

（十一）

用我身上的枝葉編織花環

戴在頸項  有著月亮的品質

不理會李白的詩句

你說你身上有成熟的果實

 

（十二）

在樹前一次次調勻呼吸

你的血氣從靜脈流到葉脈

突然發出咯咯的笑聲  多年以後

有人在樹身內部聽到了回音

 

（十三）

你不要樹的其它部分

隻要樹冠  你躺在那裏

正如年輕的黃昏   

躺在薄暮裏

 

（十四）

有一天你在一棵樹下用力刨土

你究根不是為了問底

也不是為了製造中藥

你存心不讓樹存活

 

（十五）

你翻飛的思緒棲息在枝葉

帶著適度的憂鬱  你用雙手

幫樹上的鳥梳理羽毛

你單薄的身子可以用來做羽翼

 

（十六）

一場火災沒有降伏森林

一隻小鳥詢問楠木的去處

你一邊和小鳥說話  一邊辨聽

身邊半焦的樹葉以方言發出的沙沙聲

 

（十七）

樹長出你喜歡的枝椏

樹上總有一朵祥雲

每當落日西沉

你在樹下細數歸鴉

 

（十八）

一棵樹沒有招蜂引蝶

隻有風雨飄搖的日子

你斷然給樹上釉  想讓它成為一幅畫

你一離開  凝結的色彩就開始流動

 

（十九）

你用樹枝做身架支撐生命

潮濕的身子需要更多雨水滋潤

紫色指尖  如樹枝

如堅硬的孤獨  頂破黃昏薄暮

 

（二十）

你四處尋找  不知找什麽

看到塵土浮動  人心浮動

路在走人  嗓子眼花了

在一棵橡樹裏  找到失散多年的真身

 

（二十一）

你睡在樹葉上

早已學會像樹一樣生活

變成樹之前在地上蹦了兩下

立在那裏  剪斷了地平線

 

（二十二）

我們不像兩棵樹

擁有在空中交叉的枝椏

或者在地下盤錯的根

而是象兩個電線杆  隔街麵麵相望

 

（二十三）

從一開始我的生命就不可能被複製

如此獨特  現在就連樹

也不覺得我是它們的同類

雖然我繼承了遺產  保持著樹的特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