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憶的季節(3):韓國女教授
(2006-10-20 01:58: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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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裏的女教授,是韓國人。
這世界很有趣,十幾年以前,沒有人會想到有一天南朝鮮會變成韓國,中國跟韓國的關係會比中國跟朝鮮的關係更正常。我第一次見到韓國人,是在中韓建交後不久,韓國旅遊團幾乎與韓國經貿團體同步踏入中國。那時候我還在北大,暑假的一天我坐在未名湖畔的一張椅子上,百無聊賴地看夏天在湖麵上蒸騰。遠遠看到一隊女生迎麵走來,看裝束和行蹤不象是國內的學生,忽然一個女生離開隊伍,朝我奔過來,到我跟前的時候,用生澀的漢語說:“我是韓國人,是梨花大學的學生,可以不可以跟你一起拍一張照片”。這種好事我當然不會拒絕,況且我從來不是會拒絕別人請求的人,因為不願意拒絕人,我甚至鑄成人生錯誤好機回,不過至今不想改悔。拍完照,那個女生送給我一疊明信片,告訴我那是梨花大學的院景,然後一溜小跑回到她的旅遊團裏去了。
我看著印有梨花大學風景的明信片,回味剛才的片刻,覺得感覺頗好,心想,要是能交一個韓國女生,也許是不錯的選擇,隻可惜,翻遍明信片也沒有看到聯係方式,真是粗心的女孩啊,哈哈。一年後,我沒有交到韓國女孩,而是交到了一個日本女孩,再一年後,我認識了這個故事的主角,一位韓國教授。
那天我們正在開全體會議,忽然來了一位年約四十的女士,長得極象中國人,但是看裝束,肯定不是中國人,因為十幾年前中國女性不可能穿得那麽風姿綽約。盡管她年紀比我大了不少,我還是忍不住多看了幾眼,納悶所裏怎麽來了這麽一位新同事,後來知道她是到所裏來訪問的韓國教授金女士。接下去的好一陣我都沒有再見過她,卻好幾次想起她,覺得奇怪,據說她在這裏要呆半年的,怎麽就不見了呢。
機會很快就來了,世界上的事情就有那麽湊巧。所裏讓我帶著這位韓國教授和已然成為我的女友的那個日本女孩,(其時她是日本慶應大學博士生,正呆在北京一年進行中國問題調查,博士論文寫作作準備)到外地調查。我們三個人組成了所謂的中日韓聯合調查小組(嗬嗬),各自帶著自己的課題出發了。就這樣我跟金教授認識了,那是十幾年前的事了。
我們每天早餐和晚餐在旅館吃,午飯得在外麵吃。我們這個種群屬於AA製種群,但是因為我跟那個日本團員的特殊關係,AA製受到了一點小小的攪動。每次吃完飯,我得去付賬,韓國教授就急急忙忙地翻她的手袋找錢包,把她那份錢給我。她看那個日本女孩沒動作(她不知道我們之間有特別的算賬方式)就總是催促她,快把錢給我。那個日本女孩到這個時候總是不知所措,支支吾吾,如果她把錢給我,那叫演戲,也叫欺騙,可是不把錢給我,那叫違反規則。其實我也不知怎麽最好,每次就說,她回房間以後會給我的,我先交吧。次數多了,韓國教授就開始猜測了,但是她一直沒有告訴我她曾經猜測我們的關係,一直到十幾年之後。
回到北京以後,我們仨成了好朋友。我和女友都很喜歡金教授,雖然她年紀比我們大,但是顯得年輕有活力,我們經常在周末到她住的地方享受韓國菜。她因為要在北京半年,所以就帶來好多醃製泡菜的工具和調料。她說沒有泡菜她不想吃飯,我們總是很及時地誇獎她的泡菜跑得好。她的另一拿手菜是牛肉,因為吃牛肉的時候太多,我至今以為韓國人不吃豬肉,我忘記了我在她那裏是不是吃過豬肉。
每次跟她們兩個人在一起玩的時候,我總在內心比較韓國人和日本人,我發現其時韓國人要比日本人更象中國人得多,無論是外形還是文化,韓國人都更接近中國人。金教授喜歡中國紅木家具,到哪裏看到喜歡的桌椅之類的就買下來,寄回韓國。所以,每次去她那裏都能看到新的紅木家具,而舊的已經運走。一次我們一起討論中日韓的家庭婚姻,我們一致以為還是日本女性最溫柔,但是女友說,那越來越是假象。現在很多人以為韓國女性都是野蠻女友,但是金教授說至少她們那代以上的人都很從夫的。她說至今(十幾年前)在韓國離婚還是丟醜的事情,所以她很吃驚中國的離婚率那麽高,而且大家談離婚跟談結婚一樣喜慶。
三個人在一起玩的日子不久就結束了,韓國教授要先期回國,我們一起吃了最後一頓飯,說好了以後有機會再見麵,其實大家也沒有太往心裏去,因為那時候我就想去美國了,她不知道哪年哪月再到中國來呢。故事如果到這裏就結束,那就太平淡無奇了。
我到美國的第二年冬末,忽然收到了金教授的email,她告訴我,她很快要到我所在的大學作短期訪問,搜集資料。她告訴我,她找不到我的聯係辦法,就給那個日本女孩(彼時已經成了我的前女友了,當然,依然是一生的朋友)打了電話(她們一直保持良好的友誼),從她那裏知道了我的聯係辦法。
轉眼她就到了美國,我們約在大學的書店見麵。我們遠遠地看到對方,她一如以往一樣熱情大方,差不多小跑地奔過來,使勁地跟我握了手。她給我帶來了一個小禮物,一條咖啡色的圍巾。我仔細打量了久別重逢的老友,歲月悄悄地在她身上留下了痕跡。依然風韻,但是步態已經不象十年前那麽輕捷,我不免有點感慨。
她呆在這裏的時間很短,兩個月不到。我的功課很重,所以隻能在每周五見一次麵。她跟我說很抱歉,因為是短期居住,沒有辦法在家裏款待我,就請我在外麵吃飯。開始,我習慣地以AA製式來反應,堅持要付一半的賬,但是她總是說,你是學生,我知道讀書的時候是最窮的時候,等將來你再請我吧之後我就越來越心安理得地白吃了。開始我們試圖吃各個國家的菜,但是很快發現,最後隻有中國菜和韓國菜最好吃,後來實際上就是在中韓菜譜上輪著吃了。
吃飯的時候我們談各種事情。金教授七十年代跟她的丈夫一起在華盛頓大學讀博士,在美國生了一個女兒,金教授很想留在美國的,就象現在大多數中國學生想做的那樣。他的丈夫則是堅定的愛國者,他說我們怎麽能留下來呢,祖國那麽需要我們,那時的韓國婦女是絕對的從夫的,所以他們毅然決然地回國了。我覺得有意思的是,從金教授給我寫的英文email看,我真懷疑那種蹩腳的英文是華盛頓大學博士能寫得出來的,嗬嗬,畢竟十幾年荒廢。不過金教授的漢語早就超越了英語。她是自己大學的骨幹,中國問題專家。金教授的女兒獲得美國籍,已經進入漢城大學經濟學係,她希望將來女兒能到我正在讀的大學繼續學習。金教授還告訴我,她的兒子過幾天就要來了,她想讓兒子來看看世界一流的大學是什麽樣子。
我們自然地談到了共同的朋友,我的前女友,那個日本女孩。她已經在日本的伊橋大學做了副教授。我詭秘地問金教授,你知道當年的一個秘密嗎?沒想到金教授,一臉“不屑”地說,我早就猜出來了,還跟她確認了。原來如此,我啞然失笑,隻有我蒙在鼓裏。
分別的日子很快就要到了,一天金教授特意到校園裏來,為了跟我見麵告別。吃飯的時候,她向我邀請,希望我有機會繞道韓國,到她家住幾天。我對未來茫然無知,嘴上連聲應著,心裏不置可否。她說,她甚至可以邀請我到她的大學短期工作,那樣到她那裏做客就順理成章。未來不得而知,但我內心充滿感謝。我們最後以美式擁抱道別。
金教授回國之後給我發來了email,末尾寫道:I miss you. 我覺得英文miss是一個很好的詞,如果用中文來寫就很奇怪,但是事實上人和人之間存在這樣的miss,一種不同於男歡女愛,又不同於家人之間的miss,用英文來表達就很合適。我回了email, 末尾寫道: I miss you to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