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民主對話這個係列的1-2-3-4篇,是我在 2006 年寫的。講到民主存在的充分和必要條件、民主思想的曆史演進,還有社會係統平衡理論。理論上可以這麽說,民主存在的充分條件是社會內部矛盾,必要條件是它能帶給那個社會係統的效率和公正。曆史上的民主思想主要集中在對民主、自由、效率和公正這四個概念的探索上。而我們思考後得出的社會係統平衡理論,是通過自由、公正、效率、公平四個參數的相互關係描述 社會係統平衡。
2012年我給這個係列更新了第五篇,講中國社會向左轉和政改的方向。自由、公正、效率和公平這四個參數之間既相互平衡,又相互直接的關係下,政改的過程最應該注意的就是,結合消弱既得利益集團的手段的同時,逐步提高人民享有的民主權力。簡單地說,既要降低自由離散度,同時又要提高社會公正度,從而降低分配不均且不至於損失太多效率。這既是作為深入現實的討論,也是希望對當局的改革者有所提醒。
我的野人野話雖不可能上達天聽,2012年後的中國社會還是多少如我所言的方向去發展了。一方麵前20年的既得利益集團被打的蠅蠅虎虎(部分頂端人口的自由度降低),另一方麵經濟的增速從8~9%減緩到6~7%(效率適度降低)。那麽,怎麽看這十年的中國和世界的情況?今天不妨再續一篇民主對話作為補充吧。
按照本係列的慣例,仍然以我與民主對話的形式展開。“?”是我,因為提出問題是我一個凡人最大的功能,以藍色表示。 “∑”是民主他老人家,他了解一切。我把他老人家的言語以紅色表示。下麵就是民主與我之間問答的更新。
?:針對美國的情況能不能多講講?我記得2006年曾提到美國社會自由離散度過高的現實。
∑:問得好。美國社會的民主價值觀的基礎就是保障個人自由,建國後的政治也圍繞逐層次地放開個人自由的方向發展。裏根上台後Deregulation開始,基本上都處於社會的自由離散度增長的區間裏,經濟的效率隨著自由離散度而空前膨脹。經過 的2006年,基本上到了一個空前高的程度。期間有過兩次危急時刻,一是80年代末,二是千禧年,但這兩次危機都被同時麵臨的機會化解了。80年代末的危機算是一次小提醒,但蘇東解體給了美國一次分散國內風險的空間。千禧年的互聯網崩盤是第二次危機,這一次的分散國內風險的機會是911恐襲。
有了這兩次國內經濟風險的化解,美國社會的自由離散度繼續高歌猛進地發展。帶來的結果就是高效率和高度的社會分配不均。所以在2008年的金融風暴,就是美國自由離散度在20年over-growth之下的一個over-due的危機了。
?:現在回讀這些年對次貸危機的反思文章, 2008年後的就是手段,都是內部博弈後的折中方案,並非最合理的修正。但按自由-公正-效率-公平的體係來看,並沒有看到美國試圖降低社會頂端1%的人手裏的自由度。但是經濟效率倒是政府救市和量寬之下,很快恢複了,甚至還升到更高。
∑:美國在2008-10年間的救市手段,一是給製造危機的銀行和企業Bail Out,二是量化寬鬆,這些都是從金融入口,往市場裏注入大量的流通性。這相當於支持了享受了過高自由度的1%的人口,讓他們逃脫懲罰的責任。這個經濟體係的繼續流通,帶來更大的分配不均。金融市場看上去很好,但是社會基礎麵的情況糟透了。可惜的是,美國政府在不降低自由離散度的情況下,想通過調整社會的公正度來解決社會、經濟積重難返的局麵。
?:您等等,接下來的分析讓我試試。美國這之後提高社會公正度的模式,是不是就是奧巴馬時期的左派政治所倡導的社會改革?最突出的就是Obama Care全民健保。另外還有一個社會運動,BLM黑人生命權。這兩項都是在政權手段上直接提高公正度的。不降低少數人的自由,而直接提高多數人的自由。但前麵講過,這在降低自由離散度的同時,也會使社會矛盾加大。從平衡關係上看,這也是向平衡的左邊注入動力,讓平衡繼續向右移動。效率繼續提高,分配不均也繼續深化。
∑:分析的很好。所以結果很顯然。硬提高一部分人的自由,結果就是沒有人覺得更自由,反而社會矛盾變得更大了。而經濟層麵上,超流通刺激下的危機積累更深更廣。美國需要,也必然有一次大的危機才能解決這些積重了。所以,政治小白川普居然能戰勝政治老油條希拉裏。
不過,川普確實是政治素人,他隻能幫一部分感覺不公、不平的美國人出出氣,卻帶不來美國社會的解決方案。甚至他自己,也是一個要給自己和身邊人絕對自由的人,一個想做權利不受限製的總統的人。這就等於在無限擴大美國的自由離散度,這和美國社會所需要的平衡方向是背道而馳的。所以他才四年就被選下去了。川普問題,你在2016和2020年兩次看得都很準,值得讚。再往下要看清楚,疫情對美國是危險也是機會,俄烏對美國肯定是機會。可以說,轉移危機能維持霸權,但肯定隻能積重難返,積極地解決危機很痛苦卻肯定成功,但最怕的是影響到現有霸權。
?:我們能不能先回頭說說中國的事。現在我想知道的中國怎樣了。
∑:好,美國事情其實簡單,中國的事情更複雜。2012年那一場政治危機以後,中國首先經曆的3年的反腐。這相當於對過去20年的既得利益集團動手,拿走他們手裏的自由度,從而降低了中國的自由離散度。注意在前麵的2009年,中國還新頒勞動法,限製雇主自由度,給勞動者更大的自由度。這一段時間裏,既得利益集團之外,人民感覺是公正度似乎再提高了。這些都是正確的,這比美國在2008-10之間的Bail out要好得多。
?:那麽後麵呢?我記得2015年以後還提出一個全民創新創業的時期。那段時間,國內年市場很熱鬧來著,周圍好多留美多年的人都海歸回去創業去了。
∑:雙創潮是一個活躍市場的經濟政策。跟30年前改革開放之初的搞活經濟(投機倒把)一樣,這其實是鼓勵人民使用手中的自由度,不要被貧窮限製了想像。這在那段時間,也是個非常好的社會平衡調節的手段。不過,能夠真正發揮自己手中自由度的人,還是少數人,80~90年代裏的情況就可以看出來,不可能能大多數人都有能力充分享受自己手中的自由。這是必然的。
反腐之後雙創,事實上降低了自由離散度之後,再提高社會公正度,這時候中國社會平衡整體左移,但不至於對效率造成太大的影響。那段時間,GDP的增速維持在6~8%之間就是這樣的結果了。
?:所以,如果能維持這個狀況繼續的話,相對08年危機後的美國,中國確實在一個更加正確的通道裏發展。雙創繼續深入和拓展開的話,是不是具有擴大內循環的可能性?
∑:內循環,是最近幾年的提法。06年的時候看,中國經濟有很大的提高潛力,因為那時候人民幣的流通周期才每年1.1次,而美元的流通周期則是每年10次。提高市場的貨幣流通效率,實際上就是內循環,這是提高效率的一個方法。今天中國貨幣流通效率已經提高到每年4.8次,是2006年的四倍多。但跟成熟的美國市場比較,提高貨幣流通效率即內循環,對中國來說還是個最好的方法。不僅僅雙創,很多方式都可以促進貨幣流通,提高內循環的。單從提高效率的高低看,能直接刺激普通人消費而不是儲蓄的活動,是加速貨幣流通、提高效率最快的手段。比如鼓勵農民工回鄉創業、鼓勵大學生創業,給失業人口提供救濟等等。
?:但後來川普當選了。怎麽看2017-20這四年的中國?
∑:川普四年,中國在國際的發展,可以說是有明顯失誤的。首先川普白宮給國際局勢帶來的震蕩,對所有的國家都產生影響。西方社會,右翼民粹是川派的,但高速增長中的左翼進步派、傳統左翼和右翼、以及傳統中間派,他們都不是川派的。這麽看,就知道右翼民粹不可能主導長期的政治趨勢,而隻是一個短期的政治反攻。
中國30多年發展,需要美國和西方傳統政治主導的國際環境,他們在傳統思維下,接受和允許中國在政治上暫時與西方有不同,也就是說暫時不發展民主而隻發展經濟。右翼民粹,除了America Only,他們雖然不關心中國的民主狀況,但是他們更不接受或者不長期接受中國的繼續超過美國的富強。看不出川普的暫時性,主動、過度地迎合川普反常要求的做法,中國在那四年確實做不少了,那就回不去了。
?:那麽,在適應川普的同時期,還有一帶一路、大國外交這些政策又怎麽評估呢?
∑:一帶一路和大國外交,這些在國內提高了人民的民族自信。這是一種主觀情緒思維,它可以一定程度地影響中國人的公正感覺。但是,這隻是感覺而已。公正度是人與周邊相對比產生的,外國或者說美國人對於大多數中國人的生活來說,還是比較遠的存在。這些向外的政策,對中國人心中的公正度的影響,其實是國際層麵的,跟我們前麵分析中的國內層麵的公正度完全不同。所以說一帶一路和大國外交,可能影響國家政治高層的公正感,但較少幫助提高普通人的公正度。
在國內環境下,人民看到身邊的特權階層,還是感到高度的社會不公的。共同富裕政策,是在降低分配不均,是平衡右側的直接入手,但對提高社會公正效果還是間接的,這種做法,我們十年前就講過,可以有限度操作,但不提倡的。所以,中國的社會平衡,最優的做法就是反腐+雙創,直接的共同富裕政策操作,其作用是有限的。可以說雙創真的能搞好、搞久、上深度和廣度的話,就是好的政策方向。可惜在2017年後,一切好的方向上的努力,都被川普白宮下的國際局勢影響了,擱置了。
?:讓我先想想一個問題。假設2017-2020年間,中國認識到川普的暫時性。不迎合他去應戰貿易戰、關稅戰、技術戰等等,那就會麵臨一個非常嚴酷的中美關係,這困難承受起來很艱難。但中國能承受2年甚至要拉長到3年的疫情,麵對川普應該沒問題了。四年後,川普敗選,中國可以與拜登政府恢複正常的溝通。
∑:這麽想,部分正確。中國不應戰川普,並不等於中美經貿關係的停擺。事實上,川普政府在對戰中國的談判中,隻有一個有效的手段,就是不斷加碼地發推、嚷著加關稅,搞亂談判對手的心情,而實際有力度的手段其實是非常非常有限的。這就是後來看到,一麵美國對華關稅不斷提高,另一麵中國對美國的出口量不斷增加。所以,忍的話,其實沒大礙,起碼比疫情帶來的損失要小多了。
不忍,應戰了,並且和和氣氣地在談判,談了好幾輪。這就是技術上的失誤了。被一個不講規則的人,用耍賴的手段,試出了中國底線。這給後來在麵對拜登的情況下,帶來了後續的隱患。能讓給川普的利益,就得能讓給拜登。不繼續讓給拜登的話,不僅中國少了一條最好的理由,而且還可能幫助川普回頭,因為美國選民會覺得麵對中國的談判上川普更能幹。這就是既少了原因不讓步拜登,也多了一個動力讓步拜登。
其實,失誤最大的,還是前麵說的在川普四年被他牽著被動了,失去了時間在國內的平衡轉向沒有堅持搞好。
?:我明白了。川普四年是個突發異常,應對有失,沒有利用好機會。這兩年的疫情怎麽去看?
∑:疫情3年和川普4年一樣是危機也是機會。川普一上台,看起來很像是個長期的因素,但其實是暫時的。疫情一爆發,看起來很像是暫時的,但慢慢顯示出它的長期性。暫時的東西,以不變應萬變,以中國的體量,扛得住、過得去。
但長期的東西,像疫情,不是扛就能過得去的,就要時刻注意根據情況靈活調整戰術。封城、隔離,這些是對應疫情的常規手段,適用於在界限清晰、範圍可控的情況下。疫情初期,中國自己控住就可以勝利。疫情全球蔓延之下,在中國已經沒有界限可見,範圍也大到不在中國可控的範圍之內,這個時候,就要想著換個方法了。疫情這件事上,中國贏在起跑是無疑的,但輸在終點的可能性,現在看也越來越大了。
?:我希望還不至於是輸在終點這樣的結果。疫情還沒有過去,還有一波或者兩波新的疫情,新的變種。那時候,采取放開的手段可能會更好。
∑:疫情如果還有幾波,中國也已經落後在歐美之後了。中國肯定可以安全讀過疫情,但這個疫情帶來的可以與美國角力的機會,肯定已經過去了。